摘要:"爱国,我死后,别跟他们计较了!"母亲躺在床上,用枯瘦的手拉着我的袖子,眼里含着泪。
愧疚的独担
"爱国,我死后,别跟他们计较了!"母亲躺在床上,用枯瘦的手拉着我的袖子,眼里含着泪。
我转过脸去,不想让她看见我眼中的怒火。
这已经是第三个月,我没和兄弟姐妹说话了。
我叫周爱国,今年五十有二,是七零后,在县城一家造纸厂干了三十年会计,如今已是副科级。
厂里人都喊我"周会计",说我这人老实巴交,一辈子跟着算盘过日子。
我们这代人,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但也经历了九十年代末的下岗潮。
那时不少老同事都下了岗,我能留在厂里,全靠自己当年技校毕业学的这门手艺。
十年前,母亲因脑梗瘫痪在床,我作为长子,毅然接下了照顾母亲的重担。
彼时父亲早已过世,他是老造纸厂的工人,年轻时就累出了一身病,五十出头就走了。
我的两个弟弟周爱民和周爱华,还有一个妹妹周爱芳,都借口各自家务繁忙,只答应每月给些赡养费,探望的事便少了。
我和妻子刘淑芬商量后,把母亲接来同住。
我们家住在厂里分的老楼房里,七十年代盖的,红砖外墙,走道里还能闻到那股年代特有的煤油混合霉味。
房子不大,六十多平,两室一厅,儿子上大学后,我们腾出一间给母亲住。
起初,兄弟姐妹们还会按时打来赡养费,隔三岔五地来看望。
每次他们来,淑芬都会做一桌好菜,母亲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探望渐渐稀少,赡养费也时常拖欠。
"娘家人都这样,靠不住。"淑芬有时会在厨房里小声嘀咕,她以为我听不见。
我从不接茬,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照顾一个瘫痪老人不容易,尤其是母亲这种情况,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
淑芬为了能照看母亲,辞了百货公司的工作,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
那段日子,家里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过活,实在紧巴。
每天清晨,淑芬都要起早给母亲擦身子、换尿布,然后熬一锅细粥。
母亲牙口不好,只能吃些软烂的食物。
我常看见淑芬的手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变得粗糙龟裂,指缝里还有清洗不掉的污渍。
有时候我心疼地想给她买瓶护手霜,她总是摆摆手说:"算了,买那玩意儿不如攒着给你妈买点好吃的。"
记得那是去年春节,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院子里贴着大红的"福"字,电视里播放着春晚,是那种老式的大屁股电视,还是我当年用了一个月工资买的。
我特意让淑芬准备了母亲爱吃的红烧肉和清蒸鲈鱼。
爱民带着媳妇儿来了,爱华和爱芳也都到齐了,连平时不常回来的孙子孙女也来给老人拜年。
小院子久违地热闹起来,连隔壁张大爷家的猫都好奇地跑来探头探脑。
饭桌上,母亲显得格外高兴,颤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四个红包,分给四个子女。
那红包是去年过年剩下的,已经有些褪色,但包得整整齐齐。
"这是什么呀,妈?"爱芳接过红包,惊讶地问。
"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给你们添件新衣裳。"母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花。
我一怔,心头涌上酸楚。
这分明是我每月给母亲的零用钱,都是硬扒拉出来的,她舍不得用,竟是存起来分给我们。
打开红包,每个信封里都是整整齐齐的两百块钱,是新钞,想必是她托淑芬去银行换的。
那一刻,我看见二弟爱民低下了头,他上个月才买了辆十几万的新桑塔纳,可母亲赡养费已经拖欠三个月。
"老二家里不容易,新车是贷款买的,每月还款压力大。"母亲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忙替爱民解释。
她说这话时,眼神闪烁,像是怕我不高兴。
我咬着牙没说话,夹了块肉放进母亲碗里,心里的火却攒着,像个即将爆炸的炸药包。
大妹爱芳去年搬进了县城新开发的"阳光小区",一套九十平的电梯房,可从未邀请母亲去坐坐。
小弟爱华两年前从乡镇广播站调进县电视台,每天西装革履,腰里别个大哥大,一副大忙人的样子,却连过年也只是匆匆来一趟就走。
那顿饭,我喝了很多酒,心里的憋闷无处发泄。
"慢点喝,伤胃。"淑芬低声提醒我,我没理她,又灌了一杯。
"爸这是咋了?"儿子小声问他妈。
"别管他,大人的事。"淑芬瞪了儿子一眼。
饭后,孩子们都跑出去放鞭炮了,院子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兄弟姐妹们各自找借口先后离开,留下我和淑芬收拾残局。
第二天,当我独自收拾母亲的房间时,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旧日记本和一个塑料袋。
那塑料袋是老式的,透明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发脆,是那种计划经济年代常见的袋子。
袋子里装着一张全家福,那是父亲在世时照的,1986年春节,全家去县城照相馆拍的,已经泛黄褪色。
照片上,父亲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母亲梳着当时流行的短发,四个孩子排成一排,都穿着新衣服,笑得那么灿烂。
而日记本更让我震惊,那是一本蓝皮的工作笔记本,应该是爱华从广播站带回来的,封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里面记录着每个子女对她的点滴关心:
"1月15日,爱民买了两斤猪肉来,说是年猪,真香。"
"3月8日,爱华来看我,带了一袋橘子,说是台里发的福利。"
"5月1日,爱芳给我织了一双毛线袜,虽然天热了,但我很喜欢。"
"11月20日,淑芬煮了一碗猪肝面,说是补血的,真香,我吃了两碗。"
甚至连我妻子淑芬煮的一碗面条都被详细记录,母亲在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
翻到最后一页,是母亲颤抖的字迹:"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孩子们都好好的。爱国最孝顺,但我怕他太累,淑芬也不容易..."
那一刻,我的心如刀绞,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总是把肉夹给我们兄妹四个,自己只啃骨头。
那时她常说:"娘不饿,你们吃。"
等我们都吃饱了,她才会把剩下的菜扫进碗里,就着稀粥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当了会计,日子好过些了,总想着要让母亲也享享福。
可她呢,还是把最好的留给儿女,哪怕是我们给她的那点零花钱。
三月前的一个周六,爱民又一次推脱赡养费。
电话那头,他支支吾吾地说:"哥,这个月公司效益不好,工资都没发全,下个月一定补上。"
我听出这是借口,因为前一天我在县城商场看见他媳妇提着几个名牌购物袋。
我终于忍不住,将兄弟姐妹叫来,在我家那间狭小的客厅里,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十年了!十年了!妈的屎尿都是我和淑芬收拾的!你们除了嘴上说说,做过什么?"我扯着嗓子喊道。
客厅里的老座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像是在计算这漫长的十年。
爱华涨红了脸,手里的茶杯都快捏碎了;爱芳坐在沙发角落抹眼泪;爱民垂着头一言不发,手指不停地搓着裤缝。
淑芬站在厨房门口,欲言又止。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嘶哑:"你们知道妈晚上要翻身几次吗?知道她便秘时有多难受吗?知道她..."
话没说完,我看见门口倚着轮椅的母亲,眼泪无声地滑落。
那一刻,我的怒火瞬间化作愧疚。
原来,她听见了一切。
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发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爱国,别说了..."母亲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不缺钱,我只想看你们好好的。"
房间陷入沉默,连窗外的麻雀叫声都显得刺耳。
我看着母亲枯瘦的身影,突然明白她早已看穿一切,却始终把对子女的爱放在第一位,哪怕那爱不均衡,哪怕她深知有些孩子的冷漠。
那天之后,我与兄弟姐妹冷战了整整三个月。
期间,爱民媳妇打电话来说要带孩子看望奶奶,被我冷言拒绝;爱华派同事送来水果,我让保安直接退回;爱芳登门道歉,我只是默默关上了门。
我知道自己有些偏执,但心里那股气就是消不下去。
直到昨天,母亲突然病情加重,我才不得不联系他们。
那天早上,我正准备上班,听见母亲房间传来一声闷响。
冲进去时,看见母亲倒在地上,嘴唇发紫,呼吸急促。
"妈!"我大喊一声,赶紧抱起她放回床上。
淑芬听见动静跑来,见状立刻打了120。
等救护车来,我已经慌了神,只记得母亲握着我的手,微弱地说:"没事,摔一下而已..."
医院的走廊冷冰冰的,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难受。
医生说是心脏问题,需要住院观察。
我坐在病床边,看着母亲插满管子的样子,心如刀绞。
是夜,我打电话通知了兄弟姐妹。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都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连爱民都请了假,开车从市里赶回来。
看着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心里的怨气少了几分。
"爱国,人这辈子,不是所有重担都能均匀分配的。"母亲拉着我的手轻声说,"你是长子,妈不求你们对我如何,只求你们兄妹和睦。"
那一刻,她的眼神清亮如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
我忍不住流下泪来,想起小时候,每逢过年,母亲总会把我们四个叫到一起,语重心长地说:"兄弟姐妹要互相帮衬,这世上亲兄妹,就是你们最后的依靠。"
那天晚上,兄弟姐妹们都守在医院,我们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哥,这些年真是亏待你了。"爱民红着眼睛说,"我以后每月多给些赡养费,你和嫂子辛苦了。"
爱华也表态:"我可以每周抽一天时间,去陪妈说说话,看看电视。我在台里认识的医生也能帮忙看看妈的情况。"
爱芳擦着眼泪说:"我家有电梯,空间也大,要不把妈接我那住几天?让她也热闹热闹。"
听着他们的承诺,我内心的怨气渐渐消散。
或许,正如母亲所说,不是所有重担都能均匀分配,有些责任,需要有人主动承担。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周才出院。
这期间,兄弟姐妹轮流请假陪护,我发现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爱民在市里的私企上班,工作压力大;爱华虽然在电视台,但常有加班;爱芳刚生完二胎,家里一堆事。
出院那天,爱民开车送我们回家,路上他支支吾吾地问我:"哥,你还记得咱爸临走前说的话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爱国,你是老大,以后家里的事就靠你了,照顾好你妈和弟弟妹妹。"
这话我记了大半辈子,也一直把它当作自己的责任。
"其实爸也对我们几个说过类似的话。"爱民叹了口气,"他让我们做事业要拼,但不能忘了家。我愧对了爸的嘱托。"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兄弟姐妹的处境,也明白了父母对每个孩子的期望其实各不相同。
回到家,发现爱华和爱芳已经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添置了一台新的血压计和制氧机。
今天上午,当我推着母亲在小区里晒太阳时,她笑着看着天空说:"爱国,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看着你们兄妹好好的。"
阳光照在母亲的脸上,我看着她的白发和皱纹,突然发现她老了很多。
记忆中那个能扛麻袋、下地干活的壮实农村妇女,如今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忽然明白,这十年的重担,不仅仅是责任的重量,更是爱的选择。
而在这选择中,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懂得了母亲的心。
小区里的樟树长得很高,树荫下有几位老人在下象棋,不远处孩子们追逐打闹。
我想起小时候住在厂区大院,每到夏天,大人们都搬着小板凳在树下乘凉,孩子们追着冰棍车跑。
那时,大院里的人都是一个厂的,有什么困难都会互相帮忙。
记得有一年,邻居张大爷摔断了腿,是我父亲和几个工友轮流背他上下班,直到他康复。
日子虽然清苦,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却那么真挚。
如今,这些都成了回忆。
"妈,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吧。"我问道,怕她吹了风。
"不冷,这太阳多好啊。"母亲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阳光,"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听你们叫我的声音。"
回家路上,母亲握着我的手,轻轻说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心中的愧疚与委屈全都化作了温暖。
到家后,淑芬煮了一锅面条,放了母亲爱吃的西红柿鸡蛋。
我们围坐在那张用了二十多年的方桌前,母亲慢慢地吃着,眼里满是满足。
门铃响了,是爱民送来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说是回市里前特意买的。
周末,爱华果然来了,带着他台里同事送的几盘老电影光碟,说是知道母亲喜欢看王晓棠的《红色娘子军》。
爱芳也打来电话,说已经把客房收拾好,下周就接母亲去住几天。
听到这些,母亲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晚上,当我给母亲掖被角时,看见她枕头下又藏着那个旧日记本。
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今天爱国和他们和好了,我真高兴。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各有各的难处。"
我不禁红了眼眶。
或许,每个家庭都有不公平的地方,但爱,从来就不是用公平来衡量的。
这个道理,是母亲用一生教会我的。
如今,轮到我用余生去践行。
夜深了,听着母亲均匀的呼吸声,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厂区的灯火。
那里有我们家的过去,也承载着无数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的酸甜苦辣。
我想起前几天在单位食堂,听几个年轻人讨论"养老压力",他们说现在的独生子女太难了,一个人要养两个老人。
我没插嘴,只是默默吃完了饭。
其实我想告诉他们,照顾老人不只是压力,更是一种传承,一种生命的轮回。
或许有一天,当我老了,儿子也会像我照顾母亲一样照顾我。
这就是生活,平凡却真实。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平凡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责任,然后默默承担,无怨无悔。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