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周立本,生于1923年,父亲是省立中学的语文教师,家里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我从小就在书香门第长大。
记者问我:"老人家,您这一生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我放下茶杯,目光穿过窗外的梧桐树,看向远方。
"人生后半段的路,其实在五十岁左右就已经铺好了。"
那是1999年深秋,我刚过七十六岁生日。
院子里的柿子树挂满了橙红色的果实,像一盏盏小灯笼,照亮了我的记忆。
我叫周立本,生于1923年,父亲是省立中学的语文教师,家里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我从小就在书香门第长大。
五十岁那年,是1973年,我在东方轴承厂已经干了二十多年的机修工。
那时候的车间里,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总是沾着机油,散发着金属和油脂混合的气味。
一纸调令,厂里精简人员,我被通知下岗了。
下班铃声响起,工友们收拾着工具箱,三三两两往厂门口走去。
吴班长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周,你就安心内退吧,反正也到年纪了。"
车间的日光灯发出嗞嗞的声响,黄色的光线在钢铁机器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内退?我周立本还没到靠政策过日子的时候!"我拍着胸脯对家里人说。
妻子张桂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你都五十了,能折腾什么?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她一边说,一边在那台上海产的老式缝纫机上做着活计,脚下踩着踏板,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小屋里回荡。
儿子周明在一旁嘟囔:"爸,您就歇着吧,我马上技校毕业了,能挣钱了。"
女儿周丽也附和道:"是啊爸,您就在家享清福吧。"
我捧着搪瓷茶缸,茶叶在热水中上下翻腾,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还年轻着呢,咱不能服老!"我的倔脾气上来了。
那时候的北方城市,冬天的空气里总是飘着煤炭的味道。
大街小巷都是灰扑扑的颜色,人们裹着厚重的棉袄,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小团云雾。
收音机里播放着《东方红》的旋律,大喇叭里播报着各种通知,自行车铃声叮叮当当,交织成那个年代特有的城市交响曲。
我顶着刺骨寒风,骑着二八自行车跑遍了半个城市,终于在南门外的一个街角,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煎饼摊。
"老周家煎饼果子"的招牌用红漆写在一块木板上,风吹日晒,颜色很快就褪了,但我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描一遍,那块招牌成了我新生活的象征。
开始的日子并不好过。
有时候,一整天下来,才卖出去十几个煎饼果子。
我记得有一次,天黑了收摊,看着盆子里剩下的面糊,心里又酸又涩。
"这下可怎么和桂兰交代啊?"我自言自语道。
回家的路上,推着装满工具的三轮车,车轮压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家里的煤油灯亮着微弱的光,桂兰坐在炕沿上,正在为儿子缝补裤子。
"今天咋样?"她抬头问道,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愈发明显。
我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把钱罐子放在桌上,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和一把硬币。
桂兰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要不,你还是去找吴班长说说,看能不能回厂里上班?"
"不去!"我倔强地说,"我周立本这辈子,从来没服过输!"
那晚,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火车汽笛声,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又推着三轮车出门了。
"周师傅,别灰心。"住在我家对门的老赵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地址,"这几个工厂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换班,人多,你可以去试试。"
老赵是个瘦高个,脸色蜡黄,总是穿着一件发旧的灰色中山装,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是街道办的普通干部。
我当时有些诧异。
这个老赵,平时不怎么说话,我们只是点头之交。
半年前,他来找我借钱看病,我手头也紧,只能婉拒。
没想到他不记恨,反而来帮我。
"赵同志,谢谢你啊,改天我请你喝二两!"我感激地说。
老赵摆摆手:"哪里的话,咱们街坊邻居,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按照老赵的提示,我开始在厂门口摆摊,生意果然好了起来。
煎饼果子里加了我特制的酱料,很快在工人中有了口碑。
黎明时分,我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准备好的面糊和配料,顶着星星赶到工厂门口。
远远地,就能听见工人们粗重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周师傅的煎饼果子香啊!"有人朝我喊。
"刚出锅的,趁热吃!"我一边摊煎饼,一边回应。
摊位前排起了长队,人们手里拿着工作票和饭盒,脸上带着疲惫和期待。
我的动作娴熟而快速,面糊倒在铁板上,用木棍摊开,撒上葱花,刷上酱料,放上薄脆,一气呵成。
"师傅,多加点辣子!"
"好嘞!"我的脸在铁板的热气中泛着红光。
天亮起来了,工厂的汽笛响起,我的生意也到了尾声。
收摊时,我满足地数着今天的收入,足足有五块多钱,比在厂里一天的工资还多!
"这日子,有盼头了!"我心里暗喜。
回家路上,我特意绕到副食品商店,排队买了半斤猪肉和一块豆腐,还有两个大白面馒头。
"今天咱们改善生活!"我提着网兜,推开了家门。
桂兰看到我脸上的笑容,也松了一口气。
"明子,丽子,快来看爸爸买什么回来了!"她喊道。
儿女们围过来,欢呼雀跃。
那顿饭,是我下岗后全家吃得最香的一顿。
煤油炉上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猪肉炖豆腐的香味弥漫在我们狭小的屋子里。
"爸,你这煎饼果子卖得真不赖啊!"周明夹了一块肉,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你爸这手艺,整个厂区都找不出第二个!"我得意地说。
渐渐地,我的小摊有了名气,连厂里的干部都时常来光顾。
我把收入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每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那是我的成就感,也是我对抗命运的武器。
但好景不长,1979年城市开始整治街头摊贩,我的煎饼摊面临被取缔的危机。
城管开始清理街头摊点,我几次被驱赶,甚至有一次工具都被没收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望着满天繁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周围邻居家的收音机传来《延安颂》的乐曲,远处的大喇叭播报着明天的天气预报。
夏夜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香气和邻居家炒菜的油烟味。
正在这时,老赵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周师傅,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赵明,刚调到街道办工作。"老赵笑着说。
赵明很客气地叫我"周叔",然后说:"周叔,我听我爸说起您的事,您的煎饼果子在咱们这片可是有名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小伙子穿得人模人样的,来找我干啥?
"街道办正在筹划建一个小吃一条街,想邀请您入驻。"赵明继续说道。
我惊讶地看着老赵,他只是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这些年你没少帮助街坊邻里,现在该轮到别人帮你了。"
"我哪有帮什么人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老赵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你可能不记得了,前年冬天,我家老母亲病了,你二话不说就借给我五十块钱,虽然后来我没用上,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呢。"
我恍然大悟:"哎呀,那点小事,你还记着啊!"
赵明说:"周叔,您考虑考虑,有固定店面,就不用担心风吹日晒了,也不怕被城管撵了。"
我心动了,但又有些犹豫:"可是,店面租金肯定不便宜吧?"
"这您放心,街道办为了扶持下岗工人再就业,给的条件很优惠。"赵明解释道。
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家店面。
从街头摊贩到店主,这一步看似简单,却像是跨越了一道天堑。
店面不大,只有二十多平米,但墙面刷得雪白,地板擦得锃亮,四张方桌整齐地排列着,每张桌子上还放着一小瓶野菊花。
"工友小厨"的招牌是我亲手写的,大红的底色,金黄的字体,挂在门口特别显眼。
开业那天,我特意穿上了那套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门口迎接顾客。
桂兰也穿上了存了多年的蓝色的确良上衣,手里拿着一叠印有"开业酬宾"字样的传单,在附近发放。
周明和周丽负责招呼客人和收银,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爸,您看,这阵势,比在厂里当师傅威风多了!"周明悄悄对我说。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以后这就是咱家的产业。"
"工友小厨"的招牌正式亮相那天,老赵一家都来捧场。
我特意准备了几道拿手好菜:红烧肉、蒸茄子、地三鲜还有我独创的醋溜白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脸都红扑扑的。
席间,赵明告诉我,他之所以有机会进街道办,是因为当年他考大学时差了几分,是我给他写了推荐信,才得以进入师范学院。
"我爸一直记得这份恩情,只是您不知道罢了。"赵明说。
我一时语塞,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老赵笑着补充:"不光如此,你老周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我上中学时,是你父亲周先生资助了我的学费。"
他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皮夹,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穿着中山装的学生,站在一栋教学楼前,后排站着几位教师,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正是我父亲。
"他总说,知识分子有责任帮助有志青年。我这辈子都记得他这句话。"老赵的声音有些哽咽。
听到这里,我眼眶湿润了。
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已在几十年前就种下了种子,如今开花结果。
"这么说,我还是你的贵人了?"我打趣道,想缓解一下情绪。
老赵举起酒杯:"老周啊,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咱们这一辈子,都在还着上辈子的债,又欠下下辈子的情。"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工友小厨"开业后,每天一早就有顾客上门。
除了煎饼果子,我又开发了几样特色小吃:杂粮饭团、老豆腐脑、糊塌子、炸油饼……样样都受欢迎。
最受欢迎的还是我的招牌煎饼果子,我把配方记在一个红色的小本子上,锁在抽屉里,视若珍宝。
那本子上写满了各种食材的配比和烹饪技巧,是我摸索出来的"秘笈"。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把挣的钱都攒着,准备扩大店面。
1985年的夏天,我们全家搬进了一套新分的楼房,告别了住了大半辈子的平房大院。
周明考上了大学,周丽也找到了稳定的工作。
桂兰每天乐呵呵的,在单元楼下和邻居们跳广场舞,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工友小厨"生意红火,我又陆续开了几家分店,专门招聘下岗工人。
每到年末,我都会拿出一部分利润,分给员工们作为年终奖。
大家都亲切地叫我"周师傅",这个称呼比我在厂里当机修工时更让我自豪。
但好景再度遇到挑战,1992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各种外来餐饮品牌涌入,"工友小厨"的生意受到了冲击。
有一段时间,几家分店的生意都不太好,员工们开始担忧。
"周师傅,要不咱们也改改菜单?加点洋玩意儿?"店长李师傅建议道。
我犹豫了,在自家小店的后厨坐了一整天,翻看着那本红色的配方笔记。
最后,我做了个决定:不改本色,坚守传统,但推陈出新。
我们开始研发新品种,在保留传统风味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创新元素。
比如,在煎饼果子里加入特制的五香豆腐干,在杂粮饭团里包入腌制的萝卜干,给炸油饼增加芝麻和葱花的点缀……
这些小创新,让"工友小厨"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稳了脚跟。
更让我欣慰的是,原来那些跟着我的老员工,都成了各个分店的骨干。
他们有的是下岗工人,有的是回城知青,还有的是待业青年,在"工友小厨"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我常对他们说:"手艺人,得把心思放在手艺上,不能见异思迁。"
去年,也就是1998年,我七十五岁生日那天,做了一个决定:将"工友小厨"交给员工集体经营,采取股份制,我只保留一小部分股份,其余全部分给跟着我十几年的老员工们。
"周师傅,您这是要撒手不管了?"大家都很惊讶。
我笑着解释:"我这把老骨头也该休息了。再说,这十几年下来,你们哪个不是行家里手?我放心。"
随后,我从抽屉里拿出那本发黄的笔记本,那是我记录煎饼果子配方和各种小吃制作方法的"秘笈"。
"这个,也该传给你们了。"我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大家。
张桂兰在一旁抹着眼泪,她知道这本笔记本对我的意义。
那是我人生转折时最重要的支撑,里面不仅有食谱,还记录了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有成功的喜悦,也有挫折的泪水。
交接仪式上,我收到了员工们送的礼物:一套精装的《诗经》,他们知道我喜欢读书,尤其喜欢古诗词。
"周师傅,您这一路走来,教会了我们的不只是做煎饼果子,还有做人的道理。"李师傅代表大家发言。
我眼眶湿润了,想起当年在厂里下岗时的彷徨,又看看如今这个大家庭,心中满是感慨。
如今,"工友小厨"已经有七家分店,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常常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有时候,我会骑着自行车,到各个分店转转,看看生意如何,和老员工们聊聊天。
路过当年的那个街角,那里早已变了模样,高楼林立,但我仍能在记忆中找到当年支起小摊的地方。
记得有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了吴班长,他已经退休多年,头发全白了,但精神还很好。
"老周啊,你这些年可是出息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笑笑:"哪里哪里,不过是靠着一双手和一股劲儿罢了。"
吴班长感叹道:"当初要是听我的,安心内退,哪有今天的'工友小厨'啊!"
我点点头:"人生啊,就是这么奇妙,往往在最困难的时候,做出的选择决定了后半生的路。"
桂兰的身体近几年大不如前,膝盖疼得厉害,走路都有些困难。
我每天推着她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看着她慢慢恢复,心里十分欣慰。
"老周啊,你说咱们这辈子,值不值?"一天黄昏,她突然问我。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好。
"值啊,怎么不值?"我握着她的手说,"咱们一路走来,有苦有甜,儿女成才,事业有成,老有所依,这辈子知足了。"
桂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是啊,特别是看到你这几年,越活越明白,越活越舒坦,我也就放心了。"
"所以,您认为人生的因果在五十岁就定下了?"记者追问道。
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是啊,五十岁时的选择,决定了我后半生的路。但其实,这因果更早就埋下了种子,只是我们当时没有察觉。"
"您能具体说说吗?"记者好奇地问。
我笑了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我和桂兰年轻时的合影,背后是我们的第一家店面。
"你看,人生就像一本厚厚的账簿,付出与回报,从来都不会被时间遗忘。五十岁时,我选择了不服输,选择了再创业,这决定了我后来的路。但这份不服输的劲头,其实是我父亲教给我的,是我们那代人骨子里的东西。"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那些看似偶然的帮助,比如老赵家父子的相助,背后其实也有更早的因缘。这就是我常说的,人生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也没有毫无理由的别离。我们现在种下的每一颗种子,都会在将来某个时刻发芽结果。"
记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端起茶杯,茶已经凉了,但我还是喝了一口。
"所以啊,年轻人,趁着还有力气,多做一些好事,多种一些善因,老了才能过得安心,过得舒坦。这辈子能帮就帮一把,来世再见面,可能就是一家人了。"
窗外的梧桐叶子随风飘落,又一个秋天将要过去。
而我的故事,也将随着这落叶,融入这城市的记忆中。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