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宋桂芝,一九六七年生人,属羊。那年我十九岁,从技校毕业分配到国棉一厂,成了响当当的女工。彼时,厂是我们的家,家是我们的港湾。
晚霞未尽
"我五十六岁了,可再婚也绝不将就!我有八个条件,一个都不能少。"我端坐在老姐妹面前,掷地有声。
李凤英瞪大了眼睛,笑着摇头:"桂芝啊桂芝,你这是要找驸马爷呢,还是要找伴儿啊?"
我叫宋桂芝,一九六七年生人,属羊。那年我十九岁,从技校毕业分配到国棉一厂,成了响当当的女工。彼时,厂是我们的家,家是我们的港湾。
记得第一天进厂,我穿着家里好不容易置办的粗布新褂子,紧张得手心冒汗。车间里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棉絮和机油的气味。师傅们忙碌的身影在纺织机间穿梭,动作麻利得让人眼花缭乱。
"来,桂芝,先看师傅怎么接线头。"刘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人,脸上的皱纹里镌刻着岁月的痕迹,说话的声音却格外温柔。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师傅,这线头怎么接?太快了,我看不清。"
"慢着瞧,手快了心就慌。干纺织,最忌心浮气躁。"刘师傅慈祥地笑着,粗糙的手指灵活地在飞速旋转的纱线间穿梭,"你看,得这么拿,拇指和食指要稳,用力要均匀。"
那时候,厂区的广播里总是播放《东方红》和《社会主义好》,我们穿着朴素的蓝制服,头上扎着白头巾,跟着师傅学手艺,日子虽苦却充满希望。
下班后,我们姑娘几个骑着二八大杠,沿着厂区外的小河边骑行,风吹过脸颊,带着青春的气息。
"桂芝,听说厂里新来的机修小伙子对你有意思呢!"李凤英骑在我旁边,促狭地眨眨眼。
"少胡说八道!"我羞得脸红,却忍不住朝机修车间的方向望去。
那个叫王建军的小伙子,比我大两岁,高高瘦瘦的,戴着黑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和车间里其他粗犷的男工不一样。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却一尘不染的工装,口袋里插着三支钢笔,俨然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
记得那年冬天,我值夜班,手指被纱线划破了,疼得我直掉眼泪。正好建军来修机器,见我这样,二话不说拽着我去了医务室。
"忍着点,这酒精可能有点疼。"他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没事,我不怕疼。"我故作坚强,却在酒精触到伤口的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建军抬头看我,眼里满是心疼:"桂芝,你太要强了。"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厂区里人人羡慕的恋爱。七九年冬天,我们在厂工会举办的集体婚礼上结了婚。婚房是厂里分的两间平房,虽然简陋,却是我们的小天地。
建军很体贴,每次我下夜班回来,他都会提前烧好热水让我洗脚,然后端上一碗糖水。他常说:"桂芝,我这一辈子,就是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儿子小军出生后,我们的日子更忙了。那时候厂里有托儿所,我常常中午休息时跑去看儿子一眼,然后匆匆赶回车间。小军很懂事,从不让我操心,上学后总是名列前茅。
我和建军都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墙上贴满了红彤彤的奖状。那时候,我们有个共同的梦想——攒够钱给小军将来上大学,再买台电视机。
可惜好景不长。九十年代初,厂里开始改制。原本热闹的车间一天天冷清下来,许多老工友纷纷下岗。建军比我幸运,因为技术好被留了下来,我却拿了一笔补偿金回了家。
"没事,桂芝,我一个人的工资也够我们过。你在家好好带小军。"建军总是这样安慰我。
可命运给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二零零七年,建军查出肝癌晚期。我疯了似的带他四处求医,卖了家里能卖的一切,却还是没能留住他的生命。
那一年,小军刚考上大学。葬礼上,儿子红着眼睛对我说:"妈,以后我来照顾你。"
可我知道,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小军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找了工作,后来又去了北京。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从花甲变成了鹤发,从壮年到了迟暮。
"妈,北京这边买了房子,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每次通电话,小军都这么问。
我总是笑着拒绝:"我这把老骨头,哪儿还折腾得动?再说了,我这儿有老姐妹,有老熟人,走到哪儿都有人打招呼,多自在。"
其实,我舍不得离开这座承载了我一生记忆的小城。这里有我和建军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小院,有我们年轻时常常散步的河堤,有熟悉的街坊四邻。
自打建军走后,单位的、厂里的老姐妹们没少给我介绍对象。开始我想都不敢想,总觉得对不起建军。后来,儿子结婚生子,我才慢慢接受了自己可能会孤独终老的现实。
"桂芝,你看看,这都十六年了,建军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李凤英端着刚炖好的鸡汤,坐在我家的小板凳上,"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个伴儿多好。"
我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已是五十六岁的人了,可皮肤还算紧致,头发也才刚泛出几丝银白。退休前,我在社区当了几年大妈,现在每月有一千二百六十元的退休金,虽不多,但日子也算过得去。
"行!那你给我介绍,但我有条件。"我终于松了口。
李凤英眼睛一亮:"啥条件?你说!"
"第一,身体必须健康,我可不想伺候病号;第二,不能抽烟,屋里烟味儿熏得慌;第三,性格要温和,动不动就发火的免谈;第四,得有退休金,我一个人的钱只够养活我自己;第五,会做饭,我下了一辈子夜班,不想再起早贪黑;第六,尊重我的生活习惯,我喜欢清静;第七,最好喜欢旅游,我这辈子没出过远门;第八,必须有自己的房子,我这房子是要留给儿子的。"
"哎呦喂,宋桂芝,你这不是找老伴儿,是选驸马爷呢!"李凤英笑骂道,"这年头,你找个满足三个条件的就不错了。"
"那不行,我宁可一个人过,也不能将就。"我倔强地扬起下巴。
就这样,从春天相亲到夏天,又从夏天相亲到秋天,总共见了七八个老头子,没一个满足我全部条件的。
十月的一天,我正在社区广场跳广场舞,忽然看见舞蹈队来了个新面孔——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穿着整洁的格子衬衫,腰板挺得笔直。
"这是赵老师,以前在市一中教语文的。"领舞的王大姐介绍道。
跳完舞,大家自然地围坐在一起聊天。赵老师说话慢条斯理,字正腔圆,一看就是念过书的人。不知不觉,我们聊到了天黑。
"桂芝啊,你没瞧见赵老师看你的眼神吗?"回家路上,李凤英神秘兮兮地说。
"少胡说八道!人家是知识分子,哪会看上我这个老粗。"我嗔怪道,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是"偶遇"赵老师。渐渐地,我了解到他姓赵名德明,比我大三岁,退休前是市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妻子五年前因病去世,膝下有一子一女,都在外地工作。
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满足了我的七个条件:身体健壮,从不抽烟,性格温和,每月有三千多退休金,做一手好菜,为人体贴,还喜欢旅游。
"桂芝,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去看场电影。"一天,赵老师鼓起勇气问我。
"啥片子啊?"我装作漫不经心。
"《归来》,陈道明和巩俐演的。听说挺感人的。"
我点点头:"行啊,正好我也想看。"
看完电影,我们沿着河堤慢慢走。十月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赵老师体贴地把外套披在我肩上。
"桂芝,我想和你说个事。"他忽然停下脚步,神情有些忐忑。
我心里一紧:"啥事啊?"
"我,我挺欣赏你的。不知道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赵老师的声音有点颤。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直截了当地问:"赵老师,我有八个条件,你知道吗?"
"知道,王大姐都和我说了。"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身体健康、不抽烟、性格温和、有退休金、会做饭、尊重生活习惯、喜欢旅游,还有..."
"还有必须有自己的房子。"我接过他的话。
赵老师的眼神暗了下来:"这个条件,我恐怕满足不了。"
"怎么?没房子吗?"我有些意外。
"有是有,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我把房子过户给我资助的一个贫困学生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把房子送人了?那你住哪儿?"
"我住在学校分的老房子里,虽然简陋,但也够住了。"赵老师平静地说,"那孩子家里困难,父亲早逝,母亲有病,我教了他三年,看他多么努力,就想帮他一把。"
我哑口无言。心里有个声音说:这样的人,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可转念一想,我这辈子就指望这套房子养老送终,万一将来有个三灾六病,没了房子可怎么办?
"赵老师,我需要考虑考虑。"我最终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方面,我欣赏赵老师的为人;另一方面,我又担心没有房产保障的晚年生活。
"桂芝,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李凤英劝我,"赵老师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不行,原则问题不能让步。"我倔强地摇头。
一个雨天的黄昏,我正准备去超市买菜,忽然听见楼下一阵骚动。探头一看,原来是住在一楼的老李婆摔倒了,正挣扎着要起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正好赵老师也从对面跑过来。我们一左一右扶起老李婆,见她脸色苍白,忙叫了辆出租车送她去医院。
检查结果还好,只是轻微扭伤,没有骨折。等把老李婆安顿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走出医院,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来,打我这把伞。"赵老师把伞递给我。
"那你呢?"我问。
"我带了帽子,不怕淋。"他笑着说,把伞柄塞进我手里。
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这个人的善良和体贴,远比一套房子珍贵得多。
"其实,房子不过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突然开口。
赵老师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桂芝,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给不了你豪宅,但我能给你一个家的温暖。我有积蓄,也有稳定的退休金,足够我们安度晚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
雨丝轻柔地落在我们之间,我想起了厂区的广播声,想起了纺织机的轰鸣,想起了建军给我擦药的小心翼翼,也想起了这些年来独自一人的清冷日子。
"那个学生,现在怎么样了?"我忽然问。
赵老师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他去年考上了北京大学,今年暑假还特地回来看我。他说等他毕业工作了,一定要报答我。我告诉他,最好的报答就是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你不后悔吗?"
"从来没有。"赵老师笑了,"桂芝,人这一辈子,名利财富都带不走,能留下的,只有那些温暖的记忆和被人记住的善意。"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光芒,比任何物质财富都要珍贵。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再提"条件"的事。可第二天,我主动给赵老师打了电话:"赵老师,我想通了,我愿意和你一起过日子。"
电话那头,赵老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桂芝,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儿子知道这事后,特地从北京飞回来见赵老师。一番交谈后,小军对我说:"妈,赵叔叔是个好人,我支持你们。"
两个月后,我和赵老师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没有繁文缛礼,只请了几位至亲好友吃了顿饭。李凤英激动得眼泪汪汪:"桂芝,你可算找到真爱了!"
婚后的日子出奇地和谐美满。赵老师精通诗词歌赋,经常在饭后给我念唐诗宋词;我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会一手好针线,给他织毛衣、做鞋垫。
春天,我们一起在小区的花园里种花;夏天,我们坐在树荫下乘凉聊天;秋天,我们去郊外看红叶;冬天,我们围坐在炉火旁喝热茶。
最让我惊喜的是,赵老师兑现了带我去看世界的承诺。我们去了北京看故宫,去了西安看兵马俑,去了杭州看西湖。每到一个地方,赵老师都会讲那里的历史和典故,听得我如痴如醉。
有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看星星,赵老师忽然感慨道:"你知道吗,桂芝,遇见你是我晚年最大的幸运。"
"我才是呢。"我靠在他肩上,心里满是踏实。
曾经,我以为幸福是拥有一切;后来,我明白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人陪你走过四季,听你讲述过往,分享你的喜怒哀乐。
如今,我们常在黄昏时分牵手散步,谈论着过去的故事和未来的计划。
人生如织,经纬相缠;晚霞虽短,余温尚存。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不是房子,不是钱,而是一颗会爱人的心,和一个懂得珍惜的人。
走在余晖里,我看着赵老师渐渐花白的头发,心中涌起无限柔情。感谢命运,让我在晚年时刻,遇见了这样一个人——他给了我一个家,一个不需要房产证明的,真正的家。
晚霞虽然迟暮,却依然绚烂;人生虽已秋凉,仍可温暖如春。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