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知道老李家要拆迁了。那栋住了四十多年的砖瓦房歪歪斜斜地立在新修的柏油路旁边,像是一位不肯离场的老人,固执地占据着本不该属于他的地方。
村里人都知道老李家要拆迁了。那栋住了四十多年的砖瓦房歪歪斜斜地立在新修的柏油路旁边,像是一位不肯离场的老人,固执地占据着本不该属于他的地方。
拆迁队来了三次,每次老李都把门锁得死死的,就坐在院子里的塑料凳子上抽烟,烟灰掉在裤子上也不拍,任凭它们积成小山。
“老李头又犯倔了,”王婶子站在自家门口,冲路过的我摇头,“谁家拆迁不是乐呵呵的,分了钱又有新房子住,他非得闹得村干部天天来做工作。”
这事我略有耳闻。老李家分了两套安置房,一套给了在城里当医生的儿子,一套自己住。条件比现在好太多了,可老李就是不乐意搬。
“听说是为了他那个破木柜,”王婶子压低声音,“拆迁队说运不了,太大了,还是老木头,磕碰就碎。老李非让拆迁队保证那木柜得原样搬到新房子去。”
我有些意外:“就为了个木柜?”
“谁知道呢,老头子年纪大了,脑子怕是有点糊涂了。”
我决定去看看老李。
老李家的院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就看见他坐在那张蓝白条纹的塑料凳子上,凳子边缘裂了一道缝,用铁丝捆着。他手里夹着烟,烟灰长得老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子。
“李叔。”我喊了一声。
他这才回过神,眼神有些涣散:“哦,是小周啊。”他把烟灰弹在地上,声音有些哑,“坐吧。”
院子里只有这一张凳子,我摇摇头:“不坐了,听说您这不愿意搬?”
老李叹了口气:“不是不搬,是有东西搬不了。”
“木柜?”
他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进去看看吧。”
推开老李家的门,一股霉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暗,窗户贴着报纸,只在破损的地方漏进几缕阳光。正对门的墙边,立着一个高大的木质柜子,足有两米多高,通体黑褐色,上面的雕花已经模糊,但仍能看出几分精致来。
那木柜看上去很旧了,表面有些开裂,有几处还用胶带粘住了。柜门大概是变形了,有一扇微微敞开着,怎么也关不严实。
“这柜子跟了我五十多年了,”老李走过去,用衣袖轻轻擦了擦柜面,“是我结婚那年,我爹给我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老一辈人喜欢老物件,这我理解,但值得为此跟拆迁队闹腾吗?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老李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木柜的锁。
“你看。”他拉开柜门。
柜子里面出乎意料的干净,隔成了几层。最上面一层放着一个红色的结婚证书本,已经泛黄;中间一层是几张发黄的照片,一个绿色军帽,还有一枚闪着微光的勋章;最下层则是一卷卷发黄的纸张,看起来像是书画之类的东西。
老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勋章,递给我:“认得这个吗?”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上面有五角星和”功勋”二字,虽然有些磨损,但能看出是真东西。
“解放战争时期的,”老李的眼神变得深邃,“我爹的。他是侦察连的,立过战功。”
我有些吃惊:“李叔,您爸是军人?”我在村里生活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过。
“嗯,”老李点点头,“后来因为一次任务,腿受了伤,就转业到地方上工作了。这个柜子,是他战友送的。那人后来好像当了什么大官,具体我也不清楚。”
他从最下层拿出一卷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一幅画,已经泛黄,但画工精细,是一幅山水。落款处有几个字,但我认不出来。
“这是什么?”我问。
老李摇摇头:“不知道,我爹生前说是宝贝,要我好好保存。我也不识字,不认得这是谁画的。”
我看着老李满是皱纹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木柜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件家具,而是承载了他所有家族记忆的容器。
“李叔,”我犹豫着开口,“要不我帮您联系个专业人士来看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如果值钱,您可以卖了,换个更好的柜子放在新房子里。”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也好。”
三天后,我联系到了市里一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刘教授。他听说是解放战争时期的物件,挺感兴趣,答应周末来看看。
周六早上,刘教授来了,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在我的引导下,他来到了老李家。
老李早早地等在院子里,见到刘教授,连忙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搓着手:“麻烦您跑一趟。”
刘教授摆摆手:“职责所在。”
进屋后,刘教授看到那个木柜,眼睛一亮:“老物件了,看做工…像是民国时期的东西。”
老李点点头,打开柜子,拿出那些东西。刘教授戴上白手套,仔细查看每一件物品,从勋章到照片,再到那些纸卷。当他展开那幅山水画时,突然变了脸色。
他快速地翻看其他几幅画,手微微发抖。
“怎么了?”我问。
刘教授深吸一口气:“老先生,这几幅画…您知道是谁的作品吗?”
老李摇摇头:“不知道,我爹留下的,说是宝贝。”
刘教授指着其中一幅画的落款:“这是齐白石的签名。”又指向另一幅:“这是张大千。”最后他拿起那幅山水:“这一幅,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傅抱石的作品。”
我和老李都愣住了。
“这…真的假的?”老李结结巴巴地问。
刘教授郑重地点头:“我初步判断,是真迹。但具体价值需要进一步鉴定。不过,即使是按照最保守的估计,这几幅画的价值…恐怕也在千万级别。”
“千…千万?”老李的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我赶紧扶住他:“李叔,您先别激动。”
刘教授也很激动:“老先生,您这些画是怎么来的?”
老李喃喃道:“都是我爹的…他说是战友送的…那人好像是搞文化的…”
刘教授若有所思:“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很多文物和艺术品都有特殊来历。您父亲的战友可能是文物保护相关的人员。”
他又看了看那个木柜,突然蹲下身,仔细检查柜子底部和内部结构。
“这个柜子本身也不简单,”他说,“做工精细,木材是紫檀木,年代应该在清末民初。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宫廷御用家具的流出品。单这个柜子,价值也在百万以上。”
老李坐在床沿上,浑身发抖:“这…这么值钱?”
刘教授严肃地说:“老先生,这些东西价值连城。我建议您立即将它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比如银行的保险柜。”
他沉思片刻,补充道:“说实话,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个人不敢收购,也不敢随便估价。如果您想出售,需要通过正规拍卖行,走文物鉴定和拍卖程序。”
说完,他真的半跪下来,从公文包里拿出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您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但这些东西的价值实在太高,处理不当可能会有风险。”
老李呆呆地接过名片,说不出话来。
刘教授走后,老李仍然坐在床边,眼神空洞。我给他倒了杯水,他喝了一口,终于回过神来。
“小周,”他声音有些发抖,“我爹临终前一直念叨着说,这些东西迟早会派上用场,让我别丢了。当时我以为他老糊涂了…”
老李的眼睛湿润了:“我爹知道他儿子没出息,一辈子就会种地,怕我挥霍了家产,所以从来没告诉我这些东西值钱。”
我拍拍他的肩膀:“李叔,您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留给您的不只是财富,还有信任和责任。”
老李擦了擦眼角:“是啊,我差点辜负了他的期望。”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炸开了锅。老李家”藏宝”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了,村民们纷纷来串门,旁敲侧击地打听情况。甚至有人晚上想偷偷溜进老李家,被我们几个轮流值班的村民撵走了。
村支书亲自来做老李的思想工作,建议他尽快搬到新房子去,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小伙子帮忙守夜。
在刘教授的帮助下,老李联系了省博物馆的专家。那几幅画果然是名家真迹,博物馆愿意出资收购,给了一个很可观的价格。老李同意了,但他坚持要留下那个木柜。
“它跟了我五十年了,我舍不得,”他跟我说,“再说了,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有感情在里面。”
拆迁队专门调来了一辆大卡车和几个经验丰富的师傅,用特制的木箱和泡沫将木柜严密包裹,小心翼翼地运到了老李的新房子。
木柜被安置在老李新家的客厅里,虽然有些不协调,但老李很满意。他用布擦了又擦,还在柜子前摆了一把椅子,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
“小周,”有一天他喊住我,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银行卡和密码。老李告诉我,里面有五十万。
“太多了,”我连忙推辞,“李叔,我没做什么…”
老李固执地摇头:“拿着吧。我爹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真的让拆迁队把柜子当垃圾处理了。”
他看着那个木柜,眼中闪烁着泪光:“你知道吗,我现在常常在想,我爹当年是不是就坐在这个柜子前面,像我这样想着事情。他知道这些宝贝的价值,却选择默默守护,等待合适的时机交到可靠的人手里…”
老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相信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我也希望我儿子不会辜负我。”
从那以后,老李的生活有了很大变化。他把大部分钱都给了儿子,让他在城里买了房子,又捐了一部分给村里修路和建学校。但他自己的生活习惯一点没变,仍然每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坐在院子里的塑料凳子上晒太阳。
唯一的变化是,他把那个破旧的塑料凳子换成了一把质地上乘的红木椅子。
有人劝他搬到城里和儿子一起住,他摇摇头:“我住惯了。再说,这个木柜,我得看着它。”
村里人都说老李是个怪人,明明有钱了还过苦日子。只有我知道,那个木柜对他的意义。它不仅仅是承载了价值连城的宝贝,更是联结了三代人情感的纽带。
前几天,我又去看老李,发现他正在教他的小孙子认字,指着木柜上的雕花讲故事。
“爷爷,我们家真的有宝贝吗?”小孙子好奇地问。
老李摸了摸孙子的头:“有啊,但最珍贵的宝贝,不是那些能卖钱的东西,而是我们的家族记忆和精神。”
他指着木柜对小孙子说:“你要记住,做人要像这个木柜一样,外表看着普通,甚至有些破旧,但内心要盛得下珍宝。”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老李和他孙子身上,也洒在那个历经沧桑的木柜上,一切都那么温暖而安详。
我悄悄地退了出来,没有打扰他们爷孙俩。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禁想起老李说过的话:“有些东西,看起来不值钱,但实际上却承载着无价的记忆和情感。”
或许,这就是那个破旧木柜的真正价值所在吧。
木柜依然在那里,看似破旧,却藏着无尽的故事和智慧,就如同我们这个看似平凡的小村庄,也藏着数不清的传奇和温情。
村口的大广播里正在播放拆迁的最新进展。我突然记起来,我家也快要拆迁了。回到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奶奶留下的那个旧木匣子上,心想:要不要也找个专家来看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轻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宝藏”,无论是实物的还是精神的。重要的不是它们的市场价值,而是它们所承载的故事和情感。
那天傍晚,夕阳西下,村里的老人们又聚在一起下棋聊天。老李也在,他坐在新买的红木椅子上,手里握着他爹的那枚勋章,安静地听着其他人议论村里的新鲜事。偶尔,他会抬头看一眼家的方向,目光中满是安宁与满足。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这个固执地不肯搬家的老人,因为一个破旧的木柜,改变了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命运呢?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惊喜,平凡中孕育着非凡,破旧中藏着珍宝。就像老李家那个五十年的破木柜,拆迁时他死活不扔,最后鉴宝师傅一来,竟然跪了:不敢收购!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