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救命啊!救命!"一声凄厉哭喊从江面传来,雨帘中,一个少年的身影在湍急的河水中挣扎。
青梅鹤发
"救命啊!救命!"一声凄厉哭喊从江面传来,雨帘中,一个少年的身影在湍急的河水中挣扎。
我顾不得手中心爱的"熊猫牌"收音机,将它放在岸边石头上,纵身跳入了水中。
那是一九九零年夏天,江南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
我叫周长河,刚从高中毕业,正等着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年头,高考是多少家庭的希望所在,俺们家更是把我当作"改变命运"的唯一指望。
奶奶让我给住在二十里外杨柳镇的二爷爷送去一台收音机,说是老人家自从眼睛不好后,听广播成了唯一的慰藉。
"长河啊,这收音机花了你爹三个月工资,千万别弄坏了。"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将用报纸层层包好的收音机交给我。
那是当时最新款的"熊猫牌"783型,可是要六百多块钱,是我爹从县城百货大楼排队买来的,据说收音效果好得很,能收到香港的电台呢。
那时候咱家里还住着土坯房,房檐下挂着的黄豆大的电灯泡,只有晚上七点到九点才会亮起,可爹妈却舍得为二爷爷买这么贵的收音机。
"二爷爷待咱们家恩重如山,你爷爷当兵走后,是二爷爷照顾的俺们娘仨。"每次说起这事,奶奶的眼眶就红了。
临行前,奶奶递给我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糯米鸡,那是她一大早起来蒸的,说是让我带给二爷爷尝尝。
"长河啊,你二爷爷最爱吃这个了。"奶奶的手粗糙得像树皮,上面布满了老茧,可包裹食物的动作却轻柔得很。
我骑着爹的二八大杠,小心翼翼地将收音机放在前筐里,用我的蓝白条校服罩在上面,防止路上颠簸。
那时候,二八大杠可是稀罕物,我们村只有几户人家有,爹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平时从不让我骑。
"爹,为啥要给二爷爷送这么贵的收音机啊?咱家还有一台红灯牌的不是挺好吗?"临出门前,我忍不住问道。
爹吸了口烟,眯着眼看远处,"你不懂。二爷爷一辈子为革命奋斗,现在眼睛不好,听个广播都成奢侈,咱家能让老人家晚年过得好些,就是对得起他老人家了。"
爹的话我半懂不懂,只知道二爷爷在村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曾经是老八路,打过鬼子,村里人都敬他几分。
我踩着单车,沿着蜿蜒的土路往杨柳镇方向骑去,心里还琢磨着高考的事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省城的大学。
那会儿天上已经布满了乌云,空气闷得厉害,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果然,才到半路,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我赶紧寻了棵老榕树躲雨,将收音机紧紧护在怀里。
雨越下越大,河水渐渐涨了起来,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树枝和杂物,看起来颇为凶险。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落水的呼救声。
那是李小燕,杨柳镇老支书的孙女,比我小一岁,从小体弱多病,这次是去镇上药店拿药,回来时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冲进了河里。
小燕的嗓门儿向来不大,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可那一声"救命"却喊得撕心裂肺,让我想起了去年洪水中走失的三叔家的幺儿。
我来不及多想,将收音机放在石头上,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水流比我想象的还要急,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奋力游到小燕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托起,向岸边游去。
小燕已经呛了不少水,浑身发抖,手指冰凉,抓着我的胳膊不放。
"别怕,别怕,马上就到岸边了。"我一边安慰她,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游。
靠岸时,我才发现收音机已经被雨水淋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看着李小燕苍白的脸色和滴水的发梢,我却没有丝毫后悔,虽然心里明白回家得挨骂了。
"谢谢你,周长河。"小燕微微喘息着说,声音还带着颤抖,"我家有台旧收音机,虽然不如你的新,但能用,送给你二爷爷吧。"
雨渐渐小了,我们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就这么站在河边,周围是混着泥土气息的雨后空气。
"你爹不会打你吧?"小燕突然问道,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笑了笑,"应该不会,最多是骂我一顿。不过…"我看了看那台进水的收音机,"得想个法子才行。"
小燕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她执意要我先去她家换身干衣服,再一起去二爷爷那儿。
老支书家的院子很大,堂屋里摆着几张红漆木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显得很是气派。
小燕的爹李建国招待我坐下,给我倒了杯热茶,听说我是为了救他女儿才把收音机淋坏的,连连道谢。
"小兄弟,你这份恩情我李家记下了。"李建国拍着胸脯说,像是在许下什么承诺。
"叔叔,您客气了,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手里捧着茶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递给我一个包袱,"这是我爹的旧衣服,你先换上吧,省得着凉。"
我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在他们家的厢房里换上了李叔叔的衣服,裤腿和袖子都长了一截,看起来有些滑稽。
小燕见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又赶紧捂住嘴,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不像平时那么文静腼腆。
小燕从柜子里翻出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递给我:"这是我爷爷生前用的,虽然有些年头了,但音质还不错,你帮我试试。"
我接过收音机,转动旋钮,里面传来熟悉的《新闻联播》声音,清晰得很。
"这收音机挺好的,就是有点旧了,不知道你二爷爷会不会嫌弃…"小燕有些忐忑地说。
"怎么会呢,二爷爷不是那种人。"我笑着回答,心里却在想着该怎么向爹娘交代那台进水的新收音机。
当天下午,雨过天晴,我和小燕一起去了二爷爷家。
二爷爷王德福,曾是抗日战争中的老八路,如今满头白发,双目浑浊,但精神矍铄。
他住在一间青砖小屋里,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梨树,房前还有个小菜园,种着青菜和辣椒,都是他一个人张罗的。
"长河来啦?"二爷爷似乎听出了我的脚步声,从屋里摸索着走出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二爷爷,我来看您了,还带了个朋友,李支书的孙女小燕。"我赶紧上前扶住老人。
"哦,小李家的闺女啊,听说你身子骨不太好,最近好些了吗?"二爷爷慈爱地问道。
小燕乖巧地回答:"谢谢爷爷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当我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二爷爷,并把那台旧收音机递给他时,老人家颤巍巍地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孩子,救人一命胜过千金,这才是咱老王家的传统!"
二爷爷摸索着接过收音机,熟练地调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频道,屋子里立刻响起了《东方红》的旋律。
"好啊,好收音机啊!"二爷爷高兴地直点头,"这可比我那老古董强多了,谢谢你们啊!"
看着二爷爷高兴的样子,我和小燕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吃过晚饭,我准备回家,二爷爷非要塞给我两个鸡蛋,说是让我路上饿了吃。
"二爷爷,我不能收您的鸡蛋,您自己留着吃吧。"我推辞道,知道老人家的退休金不多,平时舍不得吃荤腥。
"拿着,拿着,你是好孩子,二爷爷心里高兴。"老人执意要给,我只好收下。
临走时,小燕说要送我一段路,二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年轻人,路上慢点走,别摔着了。"
回家路上,我和小燕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长河,你是不是考上大学了?"小燕突然问道。
"还不知道呢,录取通知书还没到。"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你呢?今年高考考得怎么样?"
"我估计能上省师范吧,"小燕低头看着地面,"不过我爹希望我考北京或上海的学校。"
"你爹对你期望挺高啊。"我感叹道。
"嗯,他说只有到大城市才有出息。"小燕叹了口气,"可我…我其实想留在家乡附近。"
那一刻,我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期待。
"如果…如果我们都考上省城的学校,那不就能经常见面了?"我鼓起勇气说道,然后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说得太唐突。
小燕的脸微微红了,低声说:"嗯,那样挺好的。"
这简单的回答,却让我心跳加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尝了个遍。
就这样,我们约定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后互相告知结果。
回到家,爹娘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看见我浑身是泥,还穿着别人的衣服,立刻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并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爹听完后只是沉默地点了根烟,许久才说:"救人要紧,收音机坏了就坏了吧。"
奶奶更是摸着我的头,眼里含着泪花:"俺长河长大了,知道轻重了。"
倒是娘有些心疼那台收音机:"六百多块钱啊,你爹攒了多久才买的…"
"娘,小燕说她爹在县广播站工作,也许能帮忙修呢。"我赶紧说道,"再说,二爷爷很喜欢小燕送的那台收音机,音质一点不差。"
第二天,我主动向爹提出要去找小燕,看能不能修理那台进水的收音机。
爹拍拍我的肩膀:"去吧,记得向人家道谢。"
到了李家,小燕的爹李建国热情地接待了我,听说我是为收音机的事来的,他爽快地答应帮忙。
"小周啊,你救了我闺女,这点小事算什么。"李叔叔接过收音机仔细检查,"进水不严重,主要部件没坏,修起来不难。"
他一边拆解收音机,一边和我聊天:"听说你考上大学了?准备上哪所学校?"
"还没接到录取通知书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志愿填的是省师范。"
"师范啊,不错不错,当老师有铁饭碗。"李叔叔点点头,"我闺女也报了省师范,她从小就想当老师。"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欢喜,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吗?那挺巧的。"
正说着,小燕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两杯茶,见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
"长河,你怎么来了?"她问道,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些。
"来看看能不能修好那台收音机。"我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指了指桌上正在被拆解的"熊猫牌"。
"肯定能修好的,我爹可是专业人士。"小燕自豪地说,脸上露出笑容。
那个下午,我在李家待了很久,看着李叔叔熟练地修理收音机,小燕在一旁递工具,我们三个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临走时,李叔叔说收音机需要一些零件,得过几天才能修好,让我改天再来取。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去李家,有时是看收音机修得怎么样了,有时是给二爷爷送些自家种的蔬菜,有时则是单纯地想见见小燕。
我们渐渐熟络起来,经常一起去二爷爷家,听《东方红》和《新闻联播》,听二爷爷讲那些尘封的往事,讲革命年代的艰苦与信念。
二爷爷似乎很喜欢我们的陪伴,每次都会准备些简单的点心,像是红薯干或者炒花生,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两个年轻人聊天。
"小燕啊,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喜欢收音机吗?"有一次,二爷爷突然问道。
小燕摇摇头:"不知道,二爷爷。"
"因为战争年代,能听到毛主席的声音,就是最大的鼓舞啊!"二爷爷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时候,我们连队藏了一台小收音机,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听延安的广播,听毛主席讲话,听《东方红》…那是我们的精神粮食啊!"
听着二爷爷的讲述,我和小燕都被深深打动了,也更加理解了为什么一台小小的收音机对老人家如此重要。
就这样,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我和小燕的感情渐渐加深,虽然谁也没有说破,但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经在我们之间建立起来。
八月初的一天,我正在田里帮爹收稻谷,村里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大声喊道:"周长河!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我激动得差点从田埂上摔下去,连忙接过那封盖着红戳的厚信封。
果然是省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被历史系录取了!
回到家,全家人都乐开了花,爹甚至破例拿出珍藏多年的"茅台",倒了一小杯给我尝。
"长河出息了,我们周家终于有大学生了!"奶奶抹着眼泪说,眼里满是自豪。
我只喝了一小口,那烈酒就呛得我直咳嗽,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小燕,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着自行车去了李家。
没想到,小燕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同样是省師範学院,不过她被中文系录取了。
"我们真的要一起上大学了!"小燕高兴地说,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迫不及待地去二爷爷家分享这个好消息,老人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好啊好啊,我们村里又出了两个大学生,真是光宗耀祖啊!"二爷爷拉着我们的手,激动得说话都有些颤抖。
那个夏天,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金色的阳光,清脆的蝉鸣,还有小燕甜美的笑容,都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九月初,我和小燕一起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开始了我们的大学生活。
令人欣慰的是,李叔叔最终修好了那台"熊猫牌"收音机,我们把它送给了二爷爷,老人家高兴得像个孩子,说这下子能收到更多电台了。
大学四年,我和小燕从朋友变成了恋人,虽然一个在历史系,一个在中文系,但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回家看望二爷爷。
毕业后,我们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杨柳镇,我在镇中学教历史,小燕教语文。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但二爷爷特意穿上了他的老八路军装,颤颤巍巍地给我们敬了一杯酒。
"孩子们,幸福是奋斗出来的,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你们的感情啊!"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
如今,二爷爷和奶奶都已离世多年,但每当夜深人静,我和小燕还会打开那台当年救人时被淋湿又修好的"熊猫牌"收音机,仿佛能听到二爷爷低沉有力的声音:"好孩子,人这一辈子,难得的是一颗赤诚之心啊!"
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早已变了,從《東方紅》變成了流行歌曲,從《新聞聯播》變成了城市交通報告,但那份鹤发童颜的情谊和爱,却跨越了时间,在我们心中生生不息。
每当我们的学生问起我和小燕是怎么相识相爱的,我总是笑着说:"一台收音机,一场暴雨,一次意外的相遇,就这么简单。"
生活就是如此,最美好的情感往往源于最平凡的瞬间,就像那个雨天,我毫不犹豫地跳入河中,救起了我今生的挚爱。
如今,我们已教书三十载,学生遍布大江南北,但我和小燕依然如当年般,并肩站在三尺讲台上,传递知识,传递希望,也传递着那份始于救命之恩,成于共同理想的平凡而深沉的爱。
那台"熊猫牌"收音机,虽然早已不能工作了,但它仍然被我们珍藏在床头柜上,成为我们爱情最好的见证。
每到夏天的雨季,我总会想起那个命運的午后,想起湍急的河水,想起小燕苍白的脸庞,想起二爷爷慈祥的笑容,想起那句"救人一命胜过千金"的教诲。
那一刻,改变了我的一生。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