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老张退休前在县城水泥厂做工,今年六十出头了。他儿子在外面打工,儿媳妇带着孙子在县城上学,老两口就守着这几亩薄田过日子。
我们这儿村口西边有棵老槐树,树下总是蹲着个老张,收养了条黄毛狗。
那老张退休前在县城水泥厂做工,今年六十出头了。他儿子在外面打工,儿媳妇带着孙子在县城上学,老两口就守着这几亩薄田过日子。
去年夏天,我骑着电动车经过村口,见老张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个塑料饭盒,往地上倒剩饭。一条又瘦又脏的黄狗趴在他脚边,狼吞虎咽。
“张叔,这狗谁家的啊?”我停下来问。
老张摸了摸狗脑袋,笑得像个孩子:“不知道,昨天晚上在这儿发现的,瘸着一条后腿,可怜见的。”
我定睛看了看那狗,浑身脏兮兮的,一条后腿明显短些,走路一瘸一拐。身上还有几处结痂的伤口,像是被人打过。狗毛黄中带褐,眼睛倒是亮亮的,看着挺机灵。
“你这是要把它领回家?”我问。
“嗯,张嫂子肯定不乐意,但咱们男人说话得算数,是不?”老张挠了挠后脑勺,那动作跟他孙子一模一样。
果然,没过两天,村里人就传开了——老张家婆娘骂他的声音能传到村头。我骑车路过,都能听见张嫂子尖锐的嗓音:“你老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家里余粮都不多,你还捡条野狗回来祸害!”
老张垂着头,却还是把那条狗留了下来。
他在自家院墙外搭了个简易狗窝,用几块破木板和一块旧棉被。那狗特别通人性,好像知道自己的处境,从不进老张家院子,只守在外面。老张每天吃完饭,就偷偷把自己碗里剩的食物装进塑料袋,出门喂狗。
小黄(这是老张给它起的名字)慢慢胖了起来,毛色也亮堂了。它那条瘸腿始终没好利索,但行动比刚来时灵活多了。
张嫂子却一直不待见这条狗,每次看见老张喂它,都要”啐”一声:“天天糟蹋粮食!”
有几次我路过,看见张嫂子拿着扫把赶小黄,骂道:“死狗,走远点!别在我家门口转悠!”
小黄就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跑开,但从不狂吠,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张。老张心疼,却不敢顶撞媳妇,只能偷偷在村口继续喂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爹说,老张年轻时候在水泥厂是出了名的倔,年年拿先进工作者。工作起来没日没夜,腰椎都压坏了。前年退休那天,车间几个年轻人把他灌得烂醉,扶回家时他还念叨着:“明儿还要上班啊。”
退休后,老张总觉得闲不住,村里谁家修屋顶、换瓦片,他都主动去帮忙。可张嫂子从没觉得这是好事,总说他”闲得发慌”“讨人嫌”。
闰四月的一天,老张家孙子放假回来住几天。那小孩刚上三年级,机灵得很,一来就跟小黄混熟了。小黄虽然不亲近人,对孩子却格外有耐心,任由他拉耳朵、摸脑袋。
张嫂子急了:“娃,别摸那死狗,脏!”
孙子不听,还是天天跟小黄玩。老张眼珠子转了转,趁机提议:“要不把狗接院子里住吧?孩子喜欢。”
“不行!”张嫂子寸步不让,“你是不是想气死我?那死狗浑身细菌,万一孩子被咬了怎么办?”
老张叹了口气,摸摸孙子的头:“听奶奶的,别惹她生气。”
孙子撇了撇嘴,偷偷塞了块饼干给小黄,然后跑去看电视了。
村里人都知道老张惧内,没人敢笑话他。毕竟农村女人操持家务不容易,张嫂子年轻时候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人。生了儿子后,一边干农活一边照顾孩子,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夹住一根针。
但老张对这条狗的执着,却让村里人有点意外。
有天在村口的小卖部,几个老头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老张这人,咋对条狗这么上心?”
“谁知道呢,可能是退休了,闲得慌吧。”
王婶插嘴:“我看是他儿子不在跟前,老两口冷清,养条狗解闷儿。”
我爹却说:“你们不知道,老张年轻时也养过一条狗,跟这条差不多,也是黄毛的。后来……”
没等我爹说完,老张就骑着三轮车过来买烟。大家马上换了话题,问他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呗,”老张翻了翻口袋里的零钱,买了包最便宜的红双喜,又犹豫了一下,掏出五块钱,“来包狗粮。”
老板娘笑道:“老张,你这是拿自己的烟钱给狗买吃的?”
“那狗挺通人性的,”老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什么它都懂,比有些人都精。”
小卖部的人都笑了,知道他指的是谁。
七月的一天,天气闷热得厉害,我家的老钟表停了。傍晚时,天空突然黑压压的,像盖了锅盖。远处电闪雷鸣,山里来的风吹得窗户”哐哐”响。
“要下大雨了。”我娘说,赶紧去收晾在外面的衣服。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很快院子里就积了水。我爹把门窗都关好,一家人缩在屋里听雨声。
电视里正播放天气预警,说今晚有暴雨。
“咱村后面那条河,水会不会涨上来?”我娘有些担心。
我爹摇摇头:“应该没事,这么多年也没见河水漫过堤。”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是浑身湿透的老张,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快,河堤要垮了,大家赶紧往高处走!”
我爹一愣:“这么严重?”
“村支书刚通知的,山上泄洪了,水马上就到村口了。来不及多说了,快收拾贵重东西,五分钟后在村口集合!”
我爹立刻行动起来,拿出放在柜子里的户口本、存折和一些现金。我娘手忙脚乱地往塑料袋里装衣服。
十分钟后,村里人都聚集在村口最高的地方,望着远处。果然,在闪电的照耀下,能看见河水已经漫过了堤岸,正向村子这边涌来。
村支书站在人群前面,扯着嗓子喊:“大家不要慌!县里的救援队马上就到,先往山上撤!”
人群乱哄哄地往山上走。我看见老张急得团团转:“张嫂子呢?怎么没看见她?”
有人说:“刚才好像看她在家收拾东西。”
老张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回跑。村支书拦住他:“别去了,水马上就到村子了!”
“我媳妇还在家里!”老张挣脱开,冲进了大雨中。
这时,一个更可怕的消息传来——前面的村子已经被淹了,几户人家被冲走了。
老张家住在村子靠河的一侧,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们所有人都担心极了,但又不敢跟过去。雨越下越大,闪电照亮了天空,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像是洪水奔涌的声音。
就在这时,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
我眯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小黑点正向我们这边移动。慢慢地,那黑点变大了,变成了——小黄!它全身湿透,那条瘸腿似乎完全不影响它的速度,一边跑一边回头叫。
“是小黄!”有人喊道。
小黄跑到村支书跟前,急得直转圈,然后又向来时的方向跑了几步,回头朝我们”汪汪”直叫,好像在催促我们跟它走。
“它是不是发现老张他们有危险?”我爹说。
村支书犹豫了一下,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快,跟着狗去看看!”
我和几个人跟着小黄,冒着大雨往村子里跑。小黄虽然瘸着腿,却跑得飞快,我们差点跟丢了它。
到了老张家附近,才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老张家的院墙已经倒了一半,屋后的水已经漫到了院子里。更糟的是,老张和张嫂子被困在了屋内。
原来,张嫂子收拾东西时,一块从天而降的瓦片砸中了她的腿。老张回来时,正好遇上屋后的水冲垮了院墙,把出门的路给堵住了。
老张背着受伤的张嫂子,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老张!”我们在外面喊,“从窗户爬出来!”
老张听到喊声,把窗户打开,可窗户太小,张嫂子又受了伤,根本爬不出来。
水位还在上涨,已经淹到了院子里半米高。
小黄见状,突然跳进了水中,一瘸一拐地游到了屋前,用爪子扒拉着什么东西。我们仔细一看,原来老张家院子里有一条小船!是他平时用来在河里捕鱼的小木船,被水冲到了院子里,卡在了倒塌的院墙下。
“快,帮忙把船弄出来!”我们几个人合力把船拖了出来,推到窗户下面。
老张先把张嫂子扶上船,然后自己也爬了上来。小黄则游在船边,仿佛为我们带路。
就在我们划船离开后不久,老张家的房子轰然倒塌,被洪水冲走了。
等我们回到安全地带,张嫂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她拉着老张的手,声音颤抖:“要不是小黄,咱们这次真的完了。”
老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蹲下来摸了摸小黄的头:“好狗,真是好狗。”
小黄”汪”了一声,舔了舔老张的手,然后靠在张嫂子脚边,像是在守护她。
张嫂子忍着腿疼,伸手摸了摸小黄湿透的毛:“以后,你就住咱家院子里吧。”
老张愣了一下,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来。
那次洪水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我们村有三分之一的房子被冲毁了。所幸的是,因为预警及时,再加上小黄的机警,村里没有一个人员伤亡。
灾后重建时,县里来了记者采访。老张家的故事被写进了报纸,标题是《忠犬冒险引路,救主人于水火》。小黄的照片被印在了报纸上,它歪着头,那条瘸腿特别明显,却显得格外英勇。
老张家的新房子是政府帮忙重建的,比原来的大了一倍。搬进新房的第一天,张嫂子特意在院子里给小黄安了个漂亮的狗窝,还买了专门的狗粮。
“老张,”有天晚上,我听见张嫂子在院子里说,“你还记得咱们年轻时候那条狗不?”
老张点点头:“记得,那是咱们结婚那年,跟着我回家的,也是条黄狗。”
“当年要不是我嫌它脏,非让你送人,说不定它也会救咱们一命。”张嫂子叹了口气。
老张拍拍她的肩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黄有缘跟咱们,咱们就好好待它。”
张嫂子笑了:“以后啊,咱们老了,就指望它陪着了。”
小黄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摇着尾巴跑过来,在两人脚边蹭来蹭去。
现在,每天早上,村口都能看见老张一瘸一拐地遛着小黄。我说一瘸一拐,是因为老张的腰越来越不好了,走路也有点跛。他和小黄走在一起,远远看去,还真像是一对老伙计。
张嫂子也变了个人似的,每次在小卖部买东西,总要顺便买些狗粮或者狗零食。有一次,村里的野狗欺负小黄,张嫂子提着扫帚就冲出去了,那架势,比老张还要护犬。
去年,老张儿子一家从县城回来看望老两口,孙子一进门就抱着小黄亲热。儿媳妇担心地说:“妈,这狗干净吗?别咬人吧?”
张嫂子一撇嘴:“这可是救命恩人!比你们这些在城里住的干净多了!”
儿子听说了洪水的事,看着小黄的眼神也变了:“爸,您这是捡了个宝啊。”
老张笑着摸了摸小黄的头:“是啊,有些缘分,你躲都躲不掉。”
昨天,我去老张家送点自家种的蔬菜。刚到院门口,就看见小黄趴在门槛上,见到我也不叫,只是摇摇尾巴,然后又把头趴回爪子上。
“小黄这是怎么了?”我问。
张嫂子端出一碗狗粮:“它最近没精神,可能是上次救人时伤着哪里了,一直不见好。昨天我骑车带它去县城的宠物医院看了,医生说它岁数大了,要多休息。”
听了这话,我才注意到小黄的毛已经有些发白了,特别是嘴边。
“它以前是不是被人打伤过?”我问,“它那条腿…”
老张点点头:“可能是吧,刚来时浑身是伤。医生说它至少有七八岁了,按狗的年龄算,已经是老年狗了。”
我看了看小黄,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我爹之前没说完的话。“张叔,听说您年轻时也养过一条黄狗?”
老张愣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是啊,那是结婚那年,一条黄狗跟着我回家,特别通人性。可当时家里条件差,张嫂子嫌它吃粮食,我就送人了。后来听说那家人把它弄丢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有时候想,说不定小黄就是那条狗的后代,冥冥之中来报恩的。”
张嫂子在一旁擦了擦眼睛:“老糊涂了你,狗哪有这么长寿。”
但她的语气却很温柔,手轻轻抚摸着小黄的背。
我看着这一人一狗一景,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也许,有些缘分真的是注定的。也许,小黄确实是来报恩的,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
它救了老张一家,也救赎了张嫂子多年的愧疚。
现在,每天早上,村口都能看见老张和小黄两个老伙计一起散步。即使它走得很慢,老张也从不催它。有时他们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一会儿,晒晒太阳,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
老张说:“有它在,我就不怕寂寞了。”
而张嫂子再也不说老张浪费粮食了。她会在饭桌上偷偷把最好的肉夹给小黄,以为没人看见,其实老张心里都明白。
人和狗之间的情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一条流浪狗,成了一个家庭的守护者;一个固执的决定,可能会在多年后拯救一家人的性命。
我想,这就是村口老张和他的小黄的故事,普通却又不普通。
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还有很多类似的故事,看似平凡,却蕴含着生活的智慧和人性的温暖。每当我骑车经过村口,看见老张和小黄,我都会想起那个暴雨之夜,想起那声声急促的狗吠,想起那些被救的人们。
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微小的选择,会在未来带来怎样的影响。就像老张收养了一条流浪狗,最终这条狗救了他全家的命。
张嫂子常说:“养狗不是浪费粮食,是养了一条命。”
而老张则会笑着摸摸小黄的头,说:“不是我救了它,是它救了我们。”
每当夜深人静,月光洒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小黄就会趴在老张家的门槛上,静静地守护着这个家。它那条瘸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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