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在院子里给辣椒苗浇水,快递小哥骑着电动车停在我家门口,满头大汗。这是我们镇上新来的快递员,留着寸头,戴着蓝牙耳机,说话的时候一直点头,像是在和谁聊天。
那个快递来的有点突然。
我正在院子里给辣椒苗浇水,快递小哥骑着电动车停在我家门口,满头大汗。这是我们镇上新来的快递员,留着寸头,戴着蓝牙耳机,说话的时候一直点头,像是在和谁聊天。
“宋大姐,你的快递。”他递来一个小木匣子,不大,也就半个鞋盒那么大,“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快递盒子,贵重物品吧?”
我接过来掂了掂,不重,就是普通的木盒子,上面用蜡封着,还印着一个奇怪的标志,像是某种公司logo。
“谢谢,”我说,“要不要喝口水?”
他摆摆手,拿出手机:“来,签个收。”
快递单上写着”深圳市思睿科技有限公司”,寄件人是”宋明”。
宋明,我弟弟。
我突然有些紧张,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给我寄东西。
院子里的老板凳有点晃,我小心地坐下,盯着这个木匣子看了好一会儿。辣椒地边上有只麻雀,跳来跳去,一点都不怕人,我们这小院子安静得很,麻雀的叫声都显得大了。
老陈从隔壁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剪刀,上面还掉了一点漆,露出铁锈的颜色。
“老宋啊,拿到宝贝了?”老陈笑得一脸褶子,“刚才那快递小哥问了好几家才找到你,我说肯定是你弟弟寄来的,他一听就眼睛亮了,说是不是那个思睿科技的宋总?”
我笑了笑没答话,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匣子的边缘。
老陈又说:“你弟弟现在可了不得,前段时间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他捐款的新闻呢,一下子捐了多少来着?三千万?五千万?”
“不清楚。”我轻声说。
老陈看我不想多聊,识趣地回了自家院子。他家的收音机声音很大,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可能有雷阵雨。
我把木匣子搬到屋里桌子上。屋里有点闷,风扇嗡嗡响着,吹起桌上的一张报纸,那是上个月的《县城日报》,上面有个小角落报道了县里评选的十大孝顺媳妇,我是其中之一。
老宋去世四年了,我照顾了婆婆十二年,从不嫌累。乡亲们都夸我好,其实我只是习惯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让我们活着的方式变得理所当然。
木匣子上没有开口,我找来一把小刀,小心地撬开蜡封。盒子咔哒一声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纸,一张银行卡,还有一本红色的存折。
我先拿起那张纸,上面是打印的字:
“姐,这些年辛苦你了。卡里有两千万,存折里还有一套深圳的房子。我知道你不会要,但这次别再拒绝了。明年公司上市,到时候我亲自回家看你。弟弟宋明。”
我的手有点抖。
宋明,我那个小我十岁的弟弟,从小就聪明得不得了。我记得他五岁时就能倒背《三字经》,七岁时在县城的奥数比赛中拿了第一名。
那时爸妈还在,日子虽然紧巴,但也算过得去。爸是镇上供销社的会计,妈在家带我们。我比弟弟大十岁,从小学习就一般,高中毕业考了个师范学校,学的是数学。
变故发生在我大三那年,爸妈出了车祸,双双离世。那时弟弟才13岁,正是上初中的年纪。
我记得那天,我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火葬场外面,弟弟抓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但一滴眼泪都没掉。
“姐,咱们以后怎么办?”他问我。
我蹲下来,和他平视:“别怕,有姐在呢。”
毕业后,我回到了县城的中学当老师,每个月工资不高,但也够我们姐弟俩生活。弟弟学习特别好,初中、高中一路都是尖子生。县长亲自来家访,说是要给他特殊照顾,保送省重点。
那年弟弟高考,全县第一,全省前五十。北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时,我高兴得一夜没睡。
但高兴过后,现实的压力就来了。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至少要十几万。我那点工资,根本不够。
那时我也正准备考研,已经复习了半年,县里另一所重点中学同意我考上研究生后去他们那里教高三。工资会翻一倍多。
为了筹钱,我先是把爸妈留下的老房子卖了,又跟亲戚借了一些。最后决定放弃考研,在县城找了第二份工作——晚上去县城刚开的培训机构教奥数。
每天早上七点到学校,晚上七点下班后直奔培训机构,一直教到晚上十点。回家后还要备课到深夜。那几年,我瘦了足足二十斤。
村里人都劝我:“你这是何必呢?现在不是有助学贷款吗?何必这么累?”
我没解释。弟弟那么优秀,我不想让他背上贷款的负担,我希望他毕业后能轻装上阵。
弟弟大二那年,我遇到了老宋。他是县城供电所的工人,为人老实,对我很好。我们恋爱三个月就结婚了。
结婚后,日子好过了一些。老宋的工资加上我的,足够支撑弟弟的学业。弟弟很争气,大学四年拿了不少奖学金,还利用假期做家教赚钱,减轻了我不少负担。
弟弟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一家科技公司,做程序员。刚开始工资就比我高出几倍。他常常给我打电话,说要寄钱给我,被我拒绝了。
“你刚工作,钱不容易挣,自己留着用吧。”我总是这么说。
弟弟很争气,没多久就开始创业。第一次创业失败了,他几乎倾家荡产。我心疼得不行,偷偷托人给他送去了两万块钱,那是我和老宋的全部积蓄。
他后来发现了,给我打电话又哭又闹:“姐,你自己都不容易,为什么还要接济我?”
我只是笑:“傻孩子,姐这不是看好你吗?”
他第二次创业成功了。公司从三个人发展到三百人,从一个小办公室扩展到整栋楼。报纸上开始出现他的名字,电视里偶尔能看到他的身影。
我和老宋的生活还是老样子。老宋退休后在家种点菜,我每天上班教书,回家做饭洗衣,生活简单而规律。
弟弟结婚时,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能去深圳参加婚礼。我没去。
一是学校正期末考试,走不开;二是我怕我这个乡下老师姐姐,会让他在那些光鲜亮丽的商界朋友面前难堪。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弟,姐祝你新婚快乐,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他回复:“姐,你永远是我最亲的人。”
老宋去世后,弟弟立刻赶回来奔丧。那是我们姐弟三年来第一次见面。
他变了很多,西装革履,皮鞋锃亮,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城里人的气派。但在我面前,他还是那个小弟弟。
“姐,跟我回深圳住吧,我那有大房子,什么都不缺。”他恳切地说。
我拒绝了:“我习惯这里了,再说婆婆还需要我照顾。”
他又提出要给我一大笔钱,也被我拒绝了。
“我现在什么都不缺,”我说,“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弟弟走的那天,在门口转身对我说:“姐,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我笑着摆手:“快去吧,别耽误飞机。”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村口的拐弯处,我突然觉得很疲惫,很想哭。
不知不觉,我已经五十岁了。头发花白,腰也不好使了。婆婆去年也走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
学校让我提前退休了,说是体恤我这些年的辛苦。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我教学方式老旧,跟不上新潮流了。年轻老师用电脑、用手机教学,我还在用粉笔、讲义。
退休后,日子更清闲了。种种菜,养养花,偶尔和邻居聊聊天。弟弟每个月都会打电话来,但总是很短,他太忙了。
我把那张银行卡和存折放在桌上,有些发愣。两千万,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这么多钱,我该怎么用?
我拿起手机,想给弟弟打个电话,却又放下了。
雷阵雨来得很准时。窗外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作响。我突然想起弟弟小时候,每逢下雨,他总会钻到我的被窝里,说害怕打雷。
我给弟弟发了条短信:“收到了,谢谢。”
很快,手机响了。是弟弟打来的。
“姐,你终于肯收下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欣喜。
“嗯,”我说,“不过这么多钱,我真不知道怎么花。”
“那你就慢慢想,”他笑着说,“想到了再花。姐,你知道吗?我这些年一直有个心结。”
“什么心结?”
“当年你为了我的学费放弃考研,我一直觉得亏欠你。”
我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说,“那时我已经上高中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偷看过你的考研资料,也听村里人议论。我一直想补偿你,可你总是拒绝。”
电话那头,弟弟的声音有些哽咽:“姐,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雨下得更大了,把窗户上的灰尘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润:“傻孩子,姐姐为你做的一切,从来不需要你回报。”
“我知道,”他说,“但请你一定要收下这些钱。你知道吗?我公司明年上市,估值会超过百亿。姐,我想让你知道,你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挂了电话,我坐在桌前发了好久的呆。
窗外,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院子里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拿起那本红色的存折,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地址:深圳市南山区某某花园。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正在灯下改作业,弟弟已经睡了。我的考研资料摊了一桌子,数学公式看得我头疼。
那时我在想:考上研究生后,我的工资会涨不少,日子会好过很多。可弟弟的大学怎么办?
我记得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弟弟穿着学士服,站在领奖台上,冲我笑。
第二天,我就把考研资料收起来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梦实现了,而且比梦里更好。
我端起茶杯,茶已经凉了。我决定明天去一趟银行,把这两千万存起来。不是为我自己,我这辈子也花不了这么多钱,而是为了镇上的那些和当年的弟弟一样有梦想的孩子们。
我会成立一个小小的助学基金,就叫”宋明基金”吧。
木匣子我没扔,放在了柜子上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那个雨天,钻在我被窝里的小男孩,还有多年以后,那个西装革履、言谈举止都透着自信的企业家。
他们都是我弟弟,我一手拉扯大的弟弟。
晚饭后,我坐在院子里乘凉。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橘红色。
我拿出手机,给弟弟发了条信息:“明年,我去深圳看你。”
很快,他回复:“姐,我等你。”
我放下手机,看着天边的晚霞,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一辈子该走的路吧,弯弯绕绕,有得有失,却也算是圆满。
不管怎样,我没有白白放弃那次考研的机会,因为我得到了更多——一个优秀的弟弟,和一段永远割舍不断的亲情。
院子里的辣椒长势很好,花都开了。明年能结不少辣椒呢。
我突然想到,也许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在深圳了,看不到这些辣椒结果了。
没关系,我会带些辣椒种子去深圳。听说深圳的天气更暖和,也许辣椒会长得更好。
屋里的挂钟响了九下,提醒我该睡觉了。这是老宋生前买的钟,已经走了十几年了,准得很。
我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木匣子,轻轻关上了灯。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