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今年五十三岁,在县城开了家小型汽车维修厂。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能吃饱穿暖就行。十年前我过四十三岁生日那天,妻子李芳离家出走了,没留只言片语。
我今年五十三岁,在县城开了家小型汽车维修厂。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能吃饱穿暖就行。十年前我过四十三岁生日那天,妻子李芳离家出走了,没留只言片语。
那天早上还好好的,她切了块蛋糕放冰箱,说晚上回来一起吃。我记得她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衬衫出门,衣角还沾着洗碗时溅上的水渍。
她没回来。
手机打不通,朋友们说没见过她。报警后警察也找不到人。就这样,我的妻子,和我生活了十八年的人,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无音讯。
乡里人议论纷纷。
“八成是跟人跑了。”
“听说她一直想去大城市。”
“男人忙着修车,顾不上家,女人心野了。”
我不信,但随着时间推移,心里的疑虑也越来越重。
最初那几年,我几乎每天都在找她。后来,搜寻的频率从每周变成每月,再到半年,最后只剩下每年她生日那天,我会骑着摩托车到处转转,心里还存着点希望。
生活还是得继续。我把自己埋进工作里,修车厂从两个工位扩到了六个。徒弟小李跟了我八年,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村里媒人三天两头来说亲,都被我婉拒了。
就这么过了十年。
那是去年九月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乌云压得很低。修车厂里,我正在给王村长的拖拉机换传动皮带。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赵师傅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声。
“是我。”
“赵师傅,医院这边有位李芳女士住院了,她让我们联系您。她说您是她丈夫。”
我手一抖,扳手掉在了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王村长投来疑惑的目光。
“您说…李芳?”我喉咙发紧。
“是的,她现在在县医院住院部三楼,307房间。”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徒弟小李过来问我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摆摆手,对王村长说有急事,让小李接手维修。
骑着摩托车往医院赶,一路上心乱如麻。十年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住院了才联系我?
县医院的走廊上贴着褪色的禁烟标志,拐角处有个饮水机,杯架上摆着几个用了很久的塑料杯,有的边缘已经裂了。我站在307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病房里有两张床,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人,头发有些花白,额头上缠着纱布。她转过头来,我们的目光相遇。
那不是李芳。
“您是…赵师傅?”她困惑地问。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好意思,可能是搞错了。我要找的是我妻子李芳,十年前离家…”
她突然坐起来,“李芳?您说的是不是个子不高,有颗虎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李芳?”
我点点头,心跳加速。
“哎呀,那可能是巧合。我也叫李芳,但我不是您妻子啊。”她解释道,“我今天在医院昏倒,医生问我有没有家人联系方式。我说丈夫出差了,但邻居赵师傅可以来帮忙。护士可能听错了…”
我的希望像泄了气的轮胎,瞬间瘪了下去。
“真是对不起,让您白跑一趟。”她歉意地说。
我摇摇头,准备离开。
“等等,”她突然叫住我,“您妻子…她有没有一个小小的樱桃形胎记,在右手腕内侧?”
我猛地转身,“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认识一个李芳,有这样的标记。她在我们镇上的服装厂工作,跟我同宿舍快五年了。”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着。我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杯从走廊饮水机接的热水,水汽模糊了我的眼镜。
这位同名的李芳告诉我,她认识的那个李芳大概五年前来到了隔壁永安镇的服装厂打工。为人腼腆,很少提及过去。宿舍里人多嘴杂,但她从未听那个李芳说起过家人。
“她挺好的一个人,就是总感觉心事重重。工作特别认真,从不迟到早退。休息日喜欢一个人去镇上的小公园发呆。”
我问她为什么会注意到手腕上的胎记。
“有次车间加班,她袖子挽上去了我才注意到的。我觉得挺特别,像个小樱桃,就记住了。”
“她现在还在那个厂里吗?”
“应该在吧。我去年底调到包装部了,见面少了。”
我匆匆向她道谢,然后冲出医院。天色已晚,但我顾不上这么多了。骑着摩托车,沿着省道往永安镇方向疾驰而去。
永安镇的路比我们县城还要破,坑坑洼洼的。天上下起了小雨,我的眼镜上沾满雨水,视线模糊不清。摩托车的前灯照在雨幕上,形成一道微弱的光柱。
镇上只有一家规模像样的服装厂,门口的牌子上”永安制衣”四个字已经褪色。
大门口的保安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一把塑料椅子上打盹。旁边的秤砣钟显示晚上八点半。
我叫醒他,问能不能找一下厂里的工人李芳。
“下班了,明天再来吧。”他不耐烦地说。
“求求您了,这事很急,我找了她十年了。”
老人狐疑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在这等着。”
他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我宿舍区在后面,让我跟着他走。
工厂后面是几栋简易宿舍楼,外墙的粉刷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砖块。走廊上晾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已经被雨水打湿。
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门口,我们停了下来。
“就是这间,你自己敲门吧。”保安说完就离开了。
我站在门前,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该不该敲。如果真的是她,为什么要消失十年?如果不是她,我又该怎么面对这场空欢喜?
最终,我还是敲了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不是李芳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探出头来。
“您找谁?”
“请问…李芳在吗?”
“哦,李姐啊,她刚去洗澡了,您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我…我是她的…一个老朋友。”
“那您稍等,我去澡堂叫她。”
我在走廊里等着,心跳得厉害。对面宿舍的窗户亮着灯,有人在听收音机,播放着一首老歌。歌词说着”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为何让我鼻子发酸。
过了大约十分钟,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她穿着灰色的居家服,头发还滴着水,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洗漱篮。
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是李芳。
我的妻子。
她似乎愣住了,洗漱篮从手中滑落,里面的肥皂、牙刷散落一地。她的嘴唇颤抖着,脸色变得惨白。
“老赵…”她喃喃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冲上去抱住她,质问她,或者只是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但我的腿像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后退了一步。
“医院里一个同名的病人,看到了你手腕上的胎记。”
她下意识地用左手去遮右手腕,那个小小的樱桃形胎记。这个动作如此熟悉,十八年婚姻里,每当她紧张时就会这样做。
“我们能谈谈吗?”我问。
她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
我们在工厂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坐下。这时已经快九点,店里只有我们和老板一家。电视里正播放着地方新闻,声音开得很大,老板娘一边剥蒜一边跟着新闻里的养生节目比划着什么动作。
李芳坐在我对面,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指不停地搓着一张餐巾纸。她瘦了很多,眼角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深了不少。但那是李芳,毫无疑问。
“你还好吗?”我先开口。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低声说:“对不起。”
十年的疑问,愤怒,委屈,思念,在这一刻全部涌上来,却又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堵了回去。
“为什么?”我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
“你记得咱们结婚那年,我说想去大城市发展,但你不愿意离开县城。”
我点点头。那是我们婚后最大的分歧。她原本在市里一家公司做文员,因为我不愿离开父母创办的小修车铺,她放弃了城市的工作嫁给了我。
“后来我慢慢适应了县城的生活,有了稳定的工作,也不再提那茬了。但心里那个遗憾,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
老板端上两碗面和一盘凉拌黄瓜。我们都没动筷子。
“那天早上,我去银行办理业务,碰到了大学时的同学王丽。她在深圳一家外贸公司做经理,说能帮我安排工作,让我跟她一起回去。”
“就因为这个,你就不声不响地走了?”我有些激动。
她摇摇头,眼里含着泪水。
“不只是这个。那天在银行,我看到了你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个名字,“和张晓华一起从对面珠宝店出来。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你们看起来很亲密。”
张晓华是我们县城唯一一家像样的会计事务所的老板,也是我修车厂的会计。
“那天是我生日,我以为你给我准备了惊喜,但在银行看到那一幕…我突然想起前一阵子你总是接她的电话,还有几次说加班其实是去了她那里…”
“等等,”我打断她,“你误会了。我是请她帮忙给你订生日礼物。那天我们从珠宝店出来,是因为我托她帮我挑了一条项链,想送给你。”
李芳愣住了。
“后来那条项链我一直留着。”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条简约的银质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樱桃形状,“和你手腕上的胎记一样。”
她接过照片,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我…我当时头脑发热,心想反正你有了新欢,我还不如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就这样跟王丽去了深圳。”
“你去了深圳?”
“嗯,在她公司做了两年文员。但因为学历问题,一直没有提升空间。后来王丽调到国外分公司去了,我就辗转到了这里。”
“十年了,你就没想过要联系我吗?”
她抹了抹眼泪,“刚开始是气你,后来是怕面对。时间越长,越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我以为你早就重组家庭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老板娘收拾碗筷的声音把我们拉回现实。店里的电视已经换成了晚间剧,音量调小了很多。窗外的雨停了,街上偶尔有摩托车经过的声音。
“你…现在过得好吗?”她问。
“还行吧。修车厂扩大了点,徒弟小李都能独当一面了。”我顿了顿,“你呢?”
“就那样。做做工,看看戏,日子一天天过。”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今晚住哪?”她问。
“没想那么多,大概回县城吧。”
“这么晚了,路不好走。镇上有旅馆,将就一晚吧。”
我点点头。
付完钱,我们走出饭馆。夜已深,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远处工厂的灯还亮着,有工人的身影在窗口晃动。
“我就送到这里吧。”在宿舍楼下,她停住了脚步。
我望着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我试探性地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好。”
第二天一早,我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瓶豆浆,然后在工厂门口等她。
八点整,工人们陆续进厂。我一眼就看到了李芳,她穿着工厂统一的蓝色工作服,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
看到我,她露出一丝惊讶,然后是淡淡的笑意。
“你真来了。”
“说好了的。”我递给她早餐,“尝尝,这家的肉包不错。”
我们在厂门口的长椅上坐下。九月的阳光不算刺眼,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她问。
“让小李顶一天。”
她点点头,小口咬着包子。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的场景。她总是先吃咸菜,再吃主食。现在,她还是这个习惯。
“李芳,”我深吸一口气,“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她停下了咀嚼,看着远方。
“老赵,十年了。我们都变了。”
“是啊,都变了。但有些东西没变。”
“比如什么?”
“比如我还是会等你回家吃晚饭。比如冰箱里还有你爱吃的酸菜。比如…”我停顿了一下,“比如我还是爱你。”
她的眼圈红了。
“可我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回去的生活。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我们可以慢慢来。”我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搬到市里去。我这把年纪了,也该尝试点新东西。”
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愿意去市里?”
“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都行。”
工厂的哨声响起,工人们陆续进厂。李芳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我得去上班了。”
“我等你下班。”
时光如流水,转眼又过去了半年。
李芳回来了,但我们没有马上恢复从前的生活。她在县城租了间小屋,找了份服装店的工作。每周末,我们会一起吃饭,聊聊各自的生活。
慢慢地,我们开始重新了解彼此。她变得更独立,也更坚定;我也学着尊重她的选择,支持她的决定。
三个月后,她搬回了家。我们像是重新开始了一段恋爱,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
如今,我们的修车厂已经卖给了徒弟小李,我和李芳在市里开了家小型布艺工作室。她负责设计和制作,我负责采购和销售。生意虽然不大,但日子过得充实。
昨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也是李芳回来半年的日子。我终于送出了那条珍藏了十年的樱桃项链。她戴上后,眼中泛着泪光,说:“值得等待的,终会到来。”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这里的生活节奏快了很多,但我们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
有时候,误会可能会让两个人分开十年;但有时候,另一个误会,却能成为重逢的契机。
命运啊,总是充满了意外。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