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李曾伯的五首诗词:《沁园春》中“几度斜阳人倚楼”的斜阳倚楼,将英雄迟暮、壮志难酬的怅惘与无尽江波的浩渺融为一体;《水调歌头》里“对长江,流不尽,古今愁”以不尽长江水喻无穷古今愁,气象阔大。
李曾伯(1198年-1268年),字长孺,号可斋,原籍河南沁阳,南渡后寓居浙江嘉兴,为南宋中晚期名臣与词人,北宋尚书左丞李邦彦之后。
本文李曾伯的五首诗词:《沁园春》中“几度斜阳人倚楼”的斜阳倚楼,将英雄迟暮、壮志难酬的怅惘与无尽江波的浩渺融为一体;《水调歌头》里“对长江,流不尽,古今愁”以不尽长江水喻无穷古今愁,气象阔大。
《登郢州白雪楼》的“江山不今古,人物几登临”则在时空对比中,抒发江山依旧、人事代谢的沧桑;《满江红》以“一片殷红新锦样,天机知费春多少”借海棠绚烂反衬对故国春色的思念;而《一剪梅》的“人生能有几中秋。人自多愁。月又何愁”直抒人生漂泊、聚少离多的愁绪。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
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
离离塞草,拍拍风舟。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
几度斜阳人倚楼。
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敝貂裘。
淮头。虏尚虔(qián)刘。
谁为把中原一战收。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
且容老子,还访浮丘。
鸥鹭眠沙,渔樵唱晚,
不管人间半点愁。
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这首《沁园春》开篇就气势不凡,“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寥寥几字,便将多景楼所见的壮丽景象和其地势的险要勾勒出来。词人登楼远望,眼前是晴空下轻烟笼罩的青山,江面上则是白浪滔天的怒涛,还有离离岸草和风浪拍击的舟楫。这些景物,既有静态的柔美,也有动态的雄奇。然而,美好的景致并不能消解词人心中的愁绪。“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时光流转,岁月无情,词人多少次在这斜阳下独自凭栏,心中的感慨可想而知。
最让人感伤的是什么呢?是“英雄白发,空敝貂裘”。有志之士空怀报国之心,却只能任凭岁月流逝,年华老去,战袍空旧。这不仅是词人自身的写照,也是对那个时代许多爱国者的叹息。接着,词锋一转,直指南宋现实:“淮头。虏尚虔刘。谁为把中原一战收。”南宋偏安,强敌压境,中原未复,这沉重的现实压在词人心中。
他不禁发问,难道当今就没有像谢安石那样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物吗?在这样的追问之后,词人似乎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想要避世的念头,“且容老子,还访浮丘”,想要像古代仙人一样寻求超脱。他看到江边的鸥鹭安详地在沙滩上歇息,渔夫樵子唱着晚歌,它们似乎全然不知人间的忧愁。这种自然的宁静与人间的纷扰形成对比,更衬托出词人内心的矛盾。
最后,“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江水,词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想要归隐。但这“归休”二字,究竟是真正的解脱,还是无可奈何的悲鸣,值得我们深思。
老子世北客,家本住吴头。
登临聊复尔耳,佳节懒为酬。
刚被西风断送,又为黄花牵帅,
草创作斯游。
目力眇(miǎo)无际,更上一层楼。
对长江,流不尽,古今愁。
凭栏正拟一笑,襟抱怯于秋。
高处令人心悸,放旷舒怀何暇,
好趁醒时休。
留取江湖量,归去醉中州。
这首词写在一个秋高气爽的重阳节。词人李曾伯开头就说自己,“老子世北客,家本住吴头。”他自称“老子”,带着点随意,也可能有些许苍凉。他说自己祖籍是北方人,但家却安在了江南的吴地。这简简单单两句,就点出了他的人生底色——一个身世漂泊、客居他乡的人。这样的身份,往往更容易在特定的情境下生出愁绪。
果然,接下来说到这次登楼,并非兴高采烈。“登临聊复尔耳,佳节懒为酬。”意思是说,这次出来登高,不过是随便走走看看罢了,虽然是重阳佳节,也懒得去认真过节应酬。为什么这么没兴致呢?“刚被西风断送,又为黄花牵帅,草创作斯游。”他是被萧瑟的秋风一路“断送”而来,又被那盛开的黄花(菊花,重阳节的象征)半推半就地“牵引”着,才有些仓促地、不情不愿地出来走这一趟。这里的“断送”和“牵帅”,用得很传神,把那种身不由己、兴致缺缺的感觉写活了。秋风本就容易勾起人的愁思,黄花虽美,但在词人看来,也成了不得不应付的景致。
尽管心情不佳,但既然出来了,还是登上了高楼。“目力眇无际,更上一层楼。”他极目远眺,视线伸向那渺远无边的天际,为了看得更远,他又往上多走了一层楼。这似乎是登高望远的惯常动作,但对李曾伯而言,这开阔的视野并没有带来开阔的心胸。
站在高楼之上,他看到了什么?“对长江,流不尽,古今愁。”奔腾不息的长江就在眼前,这江水日夜不停地向东流去,仿佛也带走了无穷无尽的时光,更承载了从古到今数不尽的忧愁。这三句,把个人的愁绪一下子拉升到历史的维度,显得分外深沉博大。江水无言,却见证了多少兴衰荣辱,多少悲欢离合。词人面对此景,心中的愁闷自然也如江水般翻涌不息。
他本想排遣一下。“凭栏正拟一笑,襟抱怯于秋。”他倚着栏杆,刚准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让自己轻松一点,可是内心的情怀却被这肃杀的秋气给镇住了,笑不出来。这“怯于秋”三字,既是指节令上的秋天带来的萧瑟感,更是指他心境上的“秋意”,一种悲凉和畏缩。高处本可以让人心旷神怡,但他却感到“高处令人心悸”,站在高处,反而觉得心慌不安。想要放开胸怀,舒展心情,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和那份心境呢?“放旷舒怀何暇”,既然如此,不如“好趁醒时休”,趁着现在头脑还清醒,早点结束这次登临,回去休息吧。这几句,把词人内心的压抑、矛盾和无奈写得非常真实。
词的最后两句,“留取江湖量,归去醉中州”,是全词情感的一个复杂落点。这里的“江湖量”,不是指江湖好汉的豪迈气概,而是指保留一份归隐江湖、退隐山林的胸襟和气度。宋代文人常有仕途不顺或厌倦官场时,向往江湖隐逸生活的想法。“中州”则并非指他当时所在的益昌(今四川广元),而是特指中原地区,那是宋人心中魂牵梦绕的故土,当时正沦陷于金人手中。词人是“世北客”,他的根在中原。
所以这两句是说,还是保留着这份想归隐江湖的心吧,索性回到那日思夜想的中原故土去,在醉乡里了此残生。这个“醉”字,意味深长。它不是欢庆的醉,而是逃避的醉,是面对故土沦陷、壮志难酬的现实,一种深沉的悲愤和无奈的自我麻痹。他想回到中州,却只能在“醉”中回去,这本身就充满了悲剧色彩。
野迥(jiǒng)乾坤阔,楼高岁月深。
江山不今古,人物几登临。
云影埋荆树,风声快楚襟。
何须唤商女,白雪想遗音。
李曾伯这首七言律诗,写的是他登上郢(yǐng)州白雪楼时的所见所感。郢州,在今天的湖北钟祥一带,是古代楚国的核心区域。白雪楼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浓厚的文化气息。
诗的开头两句,“野迥乾坤阔,楼高岁月深”,一下子就铺展开一幅宏大的画面。诗人站在高楼上,放眼望去,郊野辽阔无边,天地也因此显得更加开阔。这是一种空间的广度。而这座白雪楼呢,它高高地耸立着,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沉淀了深厚的历史。
接着两句,“江山不今古,人物几登临”,是对时间和空间感慨的进一步深化。眼前的江山,还是那片江山,它似乎没有什么古今的分别,亘古如斯,静静地存在着。但是,登上这座楼的人呢,却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英雄豪杰曾在这里凭栏远眺,抒发情怀。江山的永恒与人生的短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禁生出一种岁月流逝、物是人非的苍凉感。
中间两句,“云影埋荆树,风声快楚襟”,转入对楼头景物的具体描绘,也巧妙地融入了地域特色。天上的云彩飘过,它们的影子投下来,仿佛把远处的荆楚树木都遮蔽、掩埋了起来。这个“埋”字用得很生动,既写出了云的动态,也暗示了历史的沉重。阵阵清风吹来,拂过诗人的衣襟,带来一种爽快的感觉。这里的“楚襟”,特指楚地风格的衣衫,再次点明了地点,也流露出诗人对楚地风物的亲切感受。风声似乎也带着楚地的韵味,让人心旷神怡。
最后两句,“何须唤商女,白雪想遗音”,是全诗的点睛之笔,也是理解这首诗的关键。这里的“白雪”,直接呼应了楼名“白雪楼”,更重要的是,它暗指战国时期楚国宋玉《对楚王问》中提到的高雅乐曲《阳春白雪》。这首曲子是古代高雅艺术的代表。而“商女”呢,则让人联想到唐代杜牧《泊秦淮》诗中的名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是南朝陈后主所作的靡靡之音,常常被视为亡国之音的象征。
李曾伯在这里的意思是说,我们站在这白雪楼上,应该去想象、去追寻像《阳春白雪》那样高雅、清正的古楚遗韵,又何必去听那些像商女所唱的《后庭花》一样颓废、奢靡的乐调呢?他是在表达一种文化上的取舍和价值上的判断。他更欣赏和推崇的是楚地古代那种高洁、雅正的文化精神,而不是后世那些令人沉沦的靡靡之音。这既是对白雪楼名称由来的文化追溯,也体现了诗人自身的审美情趣和人文关怀。他不是在直接表达对国家命运的忧虑,而是在强调一种文化上的清醒和对高尚精神的向往。
才过新正,能几日、海棠开了。
将谓是、睡犹未足,嫣(yān)然何笑。
一片殷红新锦样,天机知费春多少。
更芳期、不待燕黄昏,莺清晓。
花旧说,南昌好。
花宜占,东风早。
想香霏(fēi)地近,融和偏巧。
佳句流传千古在,石湖不见坡翁老。
倩(qiàn)何人、寄驿报家山,教知道。
这首《满江红》是李曾伯在乙卯年咏叹海棠花的作品。词作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海棠花的娇艳之美,也融入了词人对时光、故乡以及前代文人的复杂情感。
词的上片,首先写海棠花开之早,开得让人有些意外。“才过新正,能几日、海棠开了。”新年刚过没几天,这海棠花就迫不及待地绽放了。词人用拟人的手法来形容这早开的海棠:“将谓是、睡犹未足,嫣然何笑。”人们还以为它像个贪睡的美人,睡眼惺忪,没睡够呢,怎么就这么早嫣然一笑,展露芳容了呢?这几句把海棠初开时那种略带羞涩而又难掩娇媚的神态,描绘得活灵活现,充满了生活情趣。
接着,词人浓墨重彩地描绘盛开的海棠。“一片殷红新锦样,天机知费春多少。”那盛开的海棠花,红得那么鲜艳,那么热烈,就像一匹崭新织就的红色锦缎,光彩夺目。看到这般美景,词人不禁感叹,大自然为了孕育这般美丽的春色,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和春光啊!这个“费”字,用得极好,既写出了海棠花色的秾丽,也暗含了词人对美好事物转瞬即逝的珍惜之情。不仅如此,海棠还开得特别早,“更芳期、不待燕黄昏,莺清晓。”它的花期,不等那双双对对的燕子在黄昏时分归来,也不等那黄莺在清晨婉转啼鸣,它就独自盛开了。这既突出了海棠的早开,也隐隐透露出一种孤芳自赏、不与群芳争艳的品格。
下片转入对海棠的历史文化意蕴的追溯,以及由此引发的个人情思。“花旧说,昌州好。花宜占,东风早。”这里的“昌州”,指的是古代的昌州,也就是今天的重庆大足一带。自古以来,文献记载中都说昌州的海棠最为出色,有“海棠香国”的美誉。这样的好花,自然应该占据东风的先机,在早春时节就早早开放。词人想象着那昌州海棠盛开的景象,“想香霏地近,融和偏巧。”那花香弥漫,氤氲在附近的土地上,与和煦的春光、湿润的空气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是何等的美妙。这里的“香霏地近”,也可能暗指昌州当地与海棠相关的古迹,如“香霏阁”等,更增添了文化底蕴。
由花及人,词人想到了那些曾经为海棠留下不朽诗篇的前代文人。“佳句流传千古在,石湖不见坡翁老。”石湖居士范成大和东坡先生苏轼,都曾写下过许多脍炙人口的咏海棠诗词。他们的佳句至今仍在世间流传,为人称颂,可是这两位令人敬仰的前辈却早已不在人世了。这其中既有对前贤才华的仰慕,也有对时光流逝、斯人已逝的深深感慨。范成大曾在蜀地为官,苏轼的《海棠》诗也极富盛名,他们都与巴蜀文化有着深厚的联系,这与词中提到的昌州海棠形成了自然的呼应。
词的最后,落脚到词人自身的情感。“倩何人、寄驿报家山,教知道。”看到这样美好的海棠花,词人不禁想起了远方的家乡和亲人。他希望能有个人,通过驿站,把这海棠盛开的美景和这份喜悦传递给家乡的亲人,让他们也知道,也一同分享。这份对家乡的思念,在美好的景物面前显得尤为真切。这不仅仅是对家人的思念,或许也包含着一种身在异乡的孤独感,以及对美好事物能与亲人共享的渴望。
人生能有几中秋。人自多愁。
月又何愁。老娥今夜为谁羞。
云意悠悠。雨意悠悠。
自怜踪迹等萍浮。去岁荆州。
今岁渝(yú)州。可人谁与共斯楼。
归去休休。睡去休休。
这首《一剪梅》是李曾伯在乙卯年的中秋佳节所作。中秋本是团圆的日子,月圆人也应圆。然而,词人笔下的这个中秋,却充满了浓浓的愁绪和深深的失落感。
词的开头,就发出了一声深沉的慨叹:“人生能有几中秋。”人生是如此短暂,能够遇到的中秋佳节,屈指可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已经为全词定下了感伤的基调。紧接着,词人似乎在自问自答,又像是在与月对话:“人自多愁。月又何愁。”人啊,本来就是容易多愁善感的动物,心中总有千般烦恼。可是天上的月亮呢,你又有什么可愁的呢?这一问,看似在说月亮无愁,实际上反衬出人的多愁,也暗含着一种人不如月的无奈。
接下来,“老娥今夜为谁羞。”这里的“老娥”,并非指神话中的嫦娥,而是指秋月本身。“老”字在这里,更像是一个表示时序的前缀,暗示着中秋时节,岁月流逝之感。那么,这轮皎洁的秋月,今夜是为何而面带羞涩,半遮半掩呢?词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云意悠悠。雨意悠悠”来烘托。天上的云彩漫无目的地飘荡,仿佛也带着无尽的思绪;而那若有若无的“雨意”,并非实指真的要下雨,更像是借用了古诗词中“行云行雨”的典故,暗喻着一种缠绵不去、挥之不散的愁思。这云和这“雨意”,其实都是词人内心怅惘、忧愁情绪的外在投射。月亮被云遮掩,如同词人的心也被愁云笼罩。
下片转入直抒胸臆,道出了自己愁苦的根源。“自怜踪迹等萍浮。”词人可怜自己,身世遭遇就像水上的浮萍一样,四处漂泊,没有定所,没有根基。这种漂泊无依的感受,在中秋这个本该家人团聚的时刻,显得尤为强烈。他具体列举了自己的行踪:“去岁荆州。今岁渝州。”去年中秋,我还在荆州;今年中秋,却又流落到了渝州。短短一年,便辗转两地,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怎能不让人心生悲凉?“荆州”、“渝州”,这两个地名,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迁移,更是词人内心漂泊感的具体体现。
在这样孤独的夜晚,在这样冷清的高楼上,词人不禁发问:“可人谁与共斯楼。”可心的人儿啊,知心的人儿啊,又有谁能和我一同在这楼上共度中秋,共享这轮明月(即使它被云遮掩)呢?知音难觅,佳节独处,这份孤独感,如潮水般将词人淹没。他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也找不到可以慰藉的心。
经历了这样的愁思、孤独和漂泊的折磨,词人最终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叹息:“归去休休。睡去休休。”算了吧,算了吧,还是回去吧!算了吧,算了吧,还是睡去吧!这连续两个“休休”,是词人内心极度疲惫和万念俱灰的真实写照。他不想再看这不明朗的月,不想再思念那远方的家,不想再咀嚼这无尽的愁苦。他只想用睡眠来逃避这残酷的现实,在梦中或许能得到片刻的安宁。这“休休”二字,看似消极,实则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辛酸。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