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周长安,1980年那个冬天,我十四岁。那是个年景不好的时候,全国刚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河北这个小山村还处在过渡阶段。
半个窝头的情义
"周大夫,你这辈子谁对你最好?"李大娘瘦削的手抓着我的袖口,眼神依然清亮如当年。
那目光穿越时光,让我回到了饥饿的冬天和那半个救命的窝头。
我叫周长安,1980年那个冬天,我十四岁。那是个年景不好的时候,全国刚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河北这个小山村还处在过渡阶段。
我家五口人挤在生产队分的一间砖瓦房里,房顶漏风,墙角长着青苔。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缺了角的八仙桌,墙上贴着几张发黄的剪纸,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父亲在公社煤矿干了十几年,落下一身矽肺病,整日卧床咳嗽,痰里带血。母亲在大队干零活,农忙时割麦插秧,农闲时打扫生产队的牛棚,挣得工分少得可怜。
大哥早早辍学到县城砖厂做了小工,二姐被送到舅舅家帮忙照顾孩子,只剩下我这个"小拖油瓶"在家里。
那年冬天,生产队分给我家三只瘦羊,队长说:"让小长安去放羊,能挣点工分补贴家用。"
就这样,我成了村里的放羊娃。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羊从简易羊圈里赶出来,牵到村后的荒坡上放养。
那荒坡冬天光秃秃的,寒风呼啸,连稀疏的野草都枯黄了。羊儿饿得"咩咩"直叫,我的肚子也咕咕作响。家里粮食不够,母亲每天早上给我煮一碗稀得见底的玉米糊糊,就算是一天的干粮了。
"娃儿,忍忍吧,再熬几个月,明年就好了。"母亲总是这样安慰我,眼角的皱纹像山坡上的沟壑一样深。
那天下着小雪,我蹲在山坡一块大石头后面避风,双手插在袖筒里搓来搓去也暖不热。肚子饿得咕咕叫,眼前直发黑。
"小长安,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我一惊,转身见是李大娘,忙站起来喊:"李大娘!"
李大娘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四十出头,却因为常年操劳显得比实际年龄大许多。她丈夫在"文革"时期因为"历史问题"被批斗,后来郁郁而终,留下她和儿子李铁柱相依为命。
她从衣兜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半个玉米窝头,上面还沾着锅底的灰,热气在冷空气中形成一缕白烟。
"这是今早多出来的,我吃不了,你别嫌弃。"她将窝头塞在我手里。
我想推辞,但实在饿极了,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完,那温热的感觉从胃里一直暖到了心里。
"慢点吃,别噎着。"李大娘看着我,眼里满是疼爱。
后来我才知道,李大娘在公社食堂洗碗刷锅,每天省下自己的口粮,偷偷带出来给我。她儿子铁柱考上了县高中,是村里少有的"走出去的人",在学校有食堂管饭,她就把省下的粮食分给我。
"大娘,你自己也不富裕,别总惦记我。"有一次我不好意思地说。
"瞎说啥呢!咱村里人不就该互相帮衬吗?"李大娘笑骂道,"再说,看你跟我家铁柱差不多大,我这心里就软得很。"
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我每天赶着羊到山坡上,李大娘就会在下午两三点钟出现,给我送来半个窝头,有时候还会有几颗煮熟的土豆或是一把炒熟的花生米。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食物比黄金还珍贵。我知道,李大娘是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
一天,队长来山坡上找我:"小长安,你明天不用放羊了,县棉纺厂招工,我给你争取了个名额,明天一早去县城报到。"
我又惊又喜,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喜极而泣:"好啊,好啊!进国营厂子,有固定工资,有粮油供应,这日子可有奔头了!"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坐生产队的拖拉机去县城。临行前,我想去向李大娘道别,却被母亲拦住:"来不及了,拖拉机快开了,改天再谢她吧。"
就这样,我匆匆离开了村子,再也没见过李大娘。
棉纺厂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学徒工的工资只有十八元,我省吃俭用,每月给家里寄十五元。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八个人一间,铺着草席的木板床。车间里棉絮飞扬,噪音震耳,但好在一日三餐有保障,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想起李大娘的半个窝头,我总是心存感激。只是那时候没有电话,信也不知道怎么写,联系就这样断了。
1984年,我通过厂里推荐,考上了卫生学校。三年学习期间,我省下生活费买医学书籍,发奋苦读。毕业后,又考入省医学院继续深造,专攻骨科。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从一个放羊娃变成了省人民医院的骨科副主任,有了自己的医疗团队和研究方向。身边的同事都不知道,我曾经是个饿得眼冒金星的放羊娃。
1999年春节,我决定回村看看。那时候,我已经购置了省城的住房,娶了同院的护士长为妻,有了五岁的儿子。妻子劝我:"过年医院忙,别回去了吧?"
"二十年没回去了,我想看看村子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坚持道。
其实,我心里惦记的是李大娘。这些年,我曾托人打听过她的消息,只知道她还健在,儿子铁柱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
正月初三,我开着新买的桑塔纳轿车回到了阔别二十年的村庄。
村子变了模样。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泥草房变成了砖瓦房,有的甚至盖起了小洋楼。村口立着一块牌子:"河北省文明村"。
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老屋也被村集体收回了。我找到村支书王大伯,询问李大娘的情况。
"老李家啊,还在老地方。"王大伯指了指村东头,"铁柱那小子大学毕业后去了广州,这些年也不怎么回来。老太太一个人住,去年摔了一跤,现在腿脚不利索,连鸡都不养了。"
我心头一紧,连忙向李大娘家走去。
那是一间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砖房,门窗已经褪色斑驳。院子里杂草丛生,一口老水井旁边放着生锈的水桶。
我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喊道:"李大娘,有人吗?"
里屋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接着是拐杖敲地的声音:"谁啊?"
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挪到了门口。满头白发,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这就是曾经把半个窝头偷偷塞给我的李大娘吗?
"大娘,我是周长安,您还记得我吗?"我声音哽咽。
她老花眼眯成一条缝,借着门外的光打量我:"周长安?哪个周长安?"
"就是二十年前在山坡上放羊的那个,您给我送过半个窝头的。"
李大娘愣了几秒,突然颤抖着伸出手:"是放羊的小长安?真的是你?"她的眼角湿润了。
我握住她粗糙的手,扶她坐下,跪在她面前仔细打量。她的双膝肿大,走路一瘸一拐,屋里简陋破旧,只有几件必要的家具。
"大娘,您的腿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去年冬天摔了一跤,去镇卫生院看过,说是骨折,养了几个月也不见好。"她苦笑着说,"老了,骨头不中用了。"
我小心地检查她的膝关节,发现是股骨颈骨折没有正确复位,加上严重的骨关节炎,已经影响了正常行走。
"大娘,您的腿需要手术治疗。我现在是省人民医院骨科医生,可以帮您安排最好的治疗。"
李大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当折腾了,再说医药费那么贵,咱老百姓看不起。"
"这事您别管,就当是我报答您当年的半个窝头。"我坚定地说。
她愣住了,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你还记得那半个窝头?"
"记得,一直记得。那时候,要不是您偷偷接济我,我可能早就饿死在山坡上了。"
李大娘擦擦眼泪,叹气道:"那年月大家都不容易。我也就是在食堂洗碗,能多捞几口饭。看你那么瘦小,在风里冻着,我这心里就难受。"
在我的坚持下,李大娘同意去医院治疗。我开车带她去了省人民医院,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最权威的专家。检查结果显示,她不仅有骨关节炎,还有严重的骨质疏松,需要做全髋关节置换术。
手术很成功。我安排李大娘住在我家养病,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可口的饭菜,妻子也精心照顾她的起居。
有一次闲聊中,我问起铁柱的情况。
李大娘叹了口气:"铁柱这孩子争气,考上了广州大学,学的是什么计算机。毕业那年,家里借了一屁股债给他凑学费,他答应毕业就回来工作。可后来..."
她说不下去了,眼里满是失落。
我追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他在广州找了工作,说要攒钱还债。起初每月都寄钱回来,后来越来越少,去年就断了联系。我猜他是结婚了,不好意思回来见我这个拖累他的老娘。"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阵难过。二十年前,李大娘连自己的口粮都省下来救济我一个不相干的村童;二十年后,她的亲生儿子却忘了母亲的养育之恩。
我立刻找到大学同学廖明,他在广州做生意有人脉。拜托他帮忙打听铁柱的下落。
两周后,廖明来电话说找到了李铁柱,他在广州一家建筑公司做工程师,因为公司经营不善欠薪半年,正在打工维持生计,根本拿不出钱寄回家。更糟的是,他得了重度胃溃疡,一直靠吃药维持。
我立即订了飞往广州的机票。在廖明的带领下,我在一个简陋的城中村找到了李铁柱。
推开破旧的出租屋门,我看到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躺在床上,脸色蜡黄。
"李铁柱?"我喊道。
他警惕地坐起来:"你是谁?"
"我是周长安,二十年前和你是一个村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记得了,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告诉你,你母亲病了,做了髋关节置换手术,现在在我家养病。"
铁柱脸色大变:"我妈怎么了?谁给她做的手术?钱..."
"医药费我已经付了,不用担心。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看看你母亲?"
铁柱低下头,声音哽咽:"我想回去,可我现在这样子,怎么面对我妈?当年她供我上学,我答应毕业就回去找工作,可我..."
我打断他:"你妈曾经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一个饿肚子的放羊娃吃。那个放羊娃就是我。"
铁柱愣住了,我继续说:"现在,我想报答你母亲的恩情。我可以借钱给你,治好你的病,然后帮你在老家找份工作。但有个条件,你必须回去照顾你母亲。"
铁柱眼里闪着泪光:"周医生,不用你借钱,我可以..."
"别逞强了。"我打断他,"你母亲需要你,不是你的钱。"
最终,我们达成协议。我垫付医药费,帮他在省城一家软件公司找了工作,条件是他必须回家照顾母亲。
三个月后,铁柱康复了,我们一起回到了村里。那天,李大娘站在门口,看到儿子回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铁柱,你可回来了!"她颤抖着抱住儿子。
铁柱跪下来,哭着说:"妈,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您。"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重逢,想起二十年前那半个窝头,心中满是感慨。
后来,在我的帮助下,铁柱在村里开了一家农机修理店,生意渐渐好起来。李大娘的腿也恢复了,能自己做家务了。每次我回村,她都亲自下厨,做一桌丰盛的饭菜。
去年冬天,我又回村看望李大娘。她坐在火炉旁,笑眯眯地看着忙碌的儿子。我问她:"大娘,还记得当年那半个窝头吗?"
她笑着点头:"记得,那时候家家都难,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要不是您,我可能早就饿死在山坡上了。"
李大娘摆摆手:"别这么说,那点小事算什么?你能有今天,是你自己争气。"
铁柱端来热茶,坐下来插话:"妈,他跟我说了,当年您总是偷偷省下口粮给他送吃的。那半个窝头,可救了一个大夫的命啊!"
李大娘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半窝头,换来这么多年的关心,值了。"
其实她不知道,那半个窝头,不仅喂饱了一个饥饿的孩子,也播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在人间生根发芽,开出了最美的花。
今年五月,我收到了一个特别的病人。一位老太太,被家人搀扶着走进我的诊室。
"周大夫,你这辈子谁对你最好?"她一开口就这么问我,瘦削的手抓着我的袖口,眼神依然清亮如当年。
我看着七十多岁的李大娘,眼眶湿润了。她的养子铁柱已经在村里小有名气,被选为村委会主任,带领乡亲们发展特色种植业。而我,从那个饥饿的放羊娃,成长为省级骨科专家,即将担任医院副院长。
这一切的起点,不就是那个遥远冬天里的半个窝头吗?
"大娘,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您啊!"我搀扶着她坐下,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细心。
岁月流转,世事沧桑,但人间的温情从未改变。那个饥饿的冬天,那个救命的窝头,那个朴实的乡村妇女,构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如今每当我站在医院的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我总会想起那个放羊的山坡,想起李大娘递给我的那半个窝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能给出那半个窝头,是何等的慷慨与善良!
这世上真正的恩情,往往就藏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里。一个举手之劳的善举,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一个平凡人的付出,可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每当我看到病人痊愈后感激的眼神,我就会想起李大娘当年递给我窝头时的笑容。我知道,我能做的最好回报,就是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像接力棒一样,从这一代传到下一代。
人间自有真情在,半个窝头,一生恩情。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