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建国,今年四十有五,在陈家村当了二十多年的村会计。这陈家村不大,依山傍水,一条穿村而过的小河日日夜夜哗啦啦地流着,仿佛在记录着这里每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我叫李建国,今年四十有五,在陈家村当了二十多年的村会计。这陈家村不大,依山傍水,一条穿村而过的小河日日夜夜哗啦啦地流着,仿佛在记录着这里每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说起我二叔李忠厚,村里人提起他,总是摇头叹气。二叔今年五十八,年轻时在煤矿上班,腰被砸了一下,落下病根,后来就回村守着三亩薄田过日子。二婶早年难产走了,留下一儿一女。儿子李小明读到高中辍学,出去打工;女儿李丽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在县城小学当老师。
二叔是个倔脾气,日子再苦也不麻烦别人。但最近两年,村里人总看见他往赌场跑。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越陷越深。赌场在隔壁何家村,藏在一个废弃的砖厂后面,专门宰那些手头紧却想一夜暴富的人。
“建国啊,你二叔又去赌了,这日子怎么过?”我媳妇小声跟我说。那天我正巧看见二叔从供销社门口过,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子上打着补丁,脚上踩着一双开胶的解放鞋。
我叹了口气,说:“他那个人,劝不动的。”
其实我心里清楚,二叔这两年赌得凶,不光因为穷,更是因为他闺女李丽的事。李丽前年谈了个对象,县城一家建筑公司的会计,家境不错。人家提亲时,要二叔拿出十万彩礼钱。二叔硬是咬牙凑了八万,还差两万。结果那边嫌少,悔婚了。李丽受不了打击,辞了工作,出去了,至今没回来。
有人说她去了广州,有人说她去了上海,总之是不愿再回这穷山沟了。二叔从那以后就变了,整天魂不守舍,开始往赌场跑。
事情发生在去年九月底。那天天气阴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村头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李忠厚欠债八十万,今天跳进了东河,请村民们帮忙打捞!”
我当时正在村委会算账,听到广播愣了一下,随即扔下笔就往河边跑。
东河就是穿村而过的那条河,平时水不深,但前几天下了暴雨,河水猛涨,浑浊的黄水冲刷着两岸。
等我赶到河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怎么就欠了八十万呢?上个月还听他说欠了二十几万啊?”
“唉,赌债滚得快啊,一旦赌输了,为了翻本,越借越多…”
“这都是高利贷啊,五个月前他借了十万,这就变成三十多万了。”
村里的李老六叹着气说。李老六家祖祖辈辈都在河边住,会水性,此时已经和几个壮小伙下水打捞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二叔啊二叔,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
“找到了!找到了!”
只见几个小伙子合力把一个身影往岸上拖。二叔浑身湿透,面色青灰,嘴唇发紫,胸口还起伏着,看来还有气。
村医老钱七手八脚地给二叔做心肺复苏,好在二叔命大,没一会儿就咳出了几口水,悠悠转醒。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嘈杂:
“他妈的,终于找到你了!李忠厚,你欠我们八十万,今天不还钱,别想活着离开!”
循声望去,是何家村的黑旺,赌场背后的放贷人。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个个凶神恶煞。
我赶紧站出来:“黑旺,有话好说,二叔这不是…”
“滚一边去!”黑旺恶狠狠地打断我,“这个老东西,借钱时信誓旦旦说一个月还,现在都五个月了!利滚利,欠了八十万!今天要么还钱,要么…”
他没往下说,但那意思谁都明白。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二叔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右手无力地从河水里抬起来。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叔的手腕上。
一串暗褐色的佛珠静静地缠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水珠顺着一颗颗珠子滚落。那珠子约莫有二十来颗,在阴沉的天色下隐约泛着一种古朴的光泽。
黑旺愣住了,脸上的凶狠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紧接着,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菩…菩提…”黑旺结结巴巴地说,双手颤抖地指着二叔手腕上的佛珠。
更诡异的是,黑旺身后的几个打手也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
村里的老人们看到这一幕,也纷纷跪下,口中念念有词。
我一头雾水,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村里最年长的张爷爷激动地说:“是真的!是真的!这是菩提根!传说中的菩提祖珠啊!”
菩提祖珠?我心里更糊涂了。
后来才知道,二叔手腕上那串佛珠,竟然是传说中的”菩提祖珠”,是用千年菩提树根雕刻而成的,全国只有三串,价值连城。据说明朝时期,这串佛珠曾经是皇家御用的,后来流落民间,成了传说中能驱邪避灾、保佑平安的宝物。
但更奇怪的是,二叔是怎么得到这串佛珠的?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心中充满了疑惑。二叔湿漉漉地躺在地上,脸上却露出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二叔被送到了村医小诊所里休养。黑旺竟然叫人找来了干净的衣物和被褥,还买了不少补品,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李会计,你二叔以前做什么工作?”黑旺小心翼翼地问我。
“煤矿上班,后来受伤回来种地。”我简短地回答,对黑旺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莫名其妙。
“哦…”黑旺若有所思,眼睛始终盯着二叔手腕上的佛珠,“那…那串珠子…”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来历。
诊所的床很窄,勉强能躺一个人。二叔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中午醒了过来。
我端着热粥坐在床边,看着二叔消瘦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
“建国…”二叔喊我。
“二叔,你先别说话,喝点粥。”我把粥碗递到他嘴边。二叔喝了两口,就摇头不喝了。
“建国,我欠的钱…”
“二叔,这事儿你别操心,”我赶紧说,“黑旺说了,不着急还,你养好身体再说。”
二叔愣了一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困惑。
我指了指他的手腕:“是这个,二叔。黑旺看到这串佛珠,态度就变了。大家都说这是什么’菩提祖珠’,很值钱…”
二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苦笑一声:“这个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忽然变得很遥远。
“三十年前的事了…”二叔缓缓开口,“那年我在煤矿上班,有一天下班回来,在矿区外的小路上碰到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样子是病了,走不动了。我就背着他去了最近的诊所…”
二叔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继续说:“老和尚在诊所躺了三天才好转。临走时,说没钱给我,就把这串佛珠送给我了。他说这是他师父传给他的,让我戴在身上,会保佑我平安。我那时候年轻,不信这个,就随手塞进了柜子里…”
“后来我在矿上被石头砸了腰,躺了半年。出院那天,收拾东西时又看到了这串佛珠。想着和尚临走时那认真的样子,我就一直戴在身上了。”
我看着那串佛珠,心想:这么值钱的东西,二叔竟然一直不知道。
“二叔,你怎么突然想到跳河啊?”我小心翼翼地问。
二叔叹了口气,眼圈红了:“为了丽丽…”
原来,二叔前段时间收到了女儿的来信。李丽在信中说她在广州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但最近查出了肾病,需要做手术,费用大概在五十万左右。
“我四处借钱,借了二十多万,可还差不少。后来听人说赌场来钱快,我就…”二叔说着,声音哽咽。
“结果赌场哪有那么容易赢钱的,输一把想翻本,越陷越深。黑旺说再不还钱,就找人上门来要…我怕连累了村里人,就…”
我心疼地看着二叔。为了给女儿筹手术费,这个倔强的老人竟走上了绝路。
“二叔,你先别担心,现在有了这个佛珠,说不定能解决问题。”我安慰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我走出去一看,发现村口停了三辆黑色轿车,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在打听二叔的住处。
那几个人自称是北京来的古董收藏家。为首的姓赵,大概五十出头,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听说这里有一串菩提祖珠,我们特地来看看。”赵先生彬彬有礼地说。
我把他们带到诊所,他们一见到二叔手腕上的佛珠,眼睛都亮了。
赵先生小心翼翼地请二叔摘下佛珠,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然后用一个小放大镜观察每一颗珠子。
“果然是真的!”赵先生激动地说,“这是明朝永乐年间的菩提祖珠,全国仅存三串,一串在故宫博物院,一串据说在台湾的收藏家手中,第三串就是这一串,一直下落不明!”
二叔和我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这串看起来普通的佛珠竟然有如此来历。
赵先生放下佛珠,正色道:“李先生,这串佛珠价值连城。我愿意出三百万购买,您看如何?”
“三百万?!”我和二叔同时惊呼。
“是的,三百万。”赵先生肯定地说,“实不相瞒,如果拿去拍卖,价格可能更高。但考虑到您现在的困难,我们愿意立刻付款。”
三百万啊!这对于我们村里人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二叔家的老房子才值几万块钱,他一辈子可能都攒不到这么多钱。
二叔沉默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串佛珠陪伴了他三十年,早已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承载了许多记忆。
“赵先生,您能给我点时间考虑吗?”二叔最终说。
赵先生点点头:“当然,我们在县城宾馆住几天,您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他留下一张名片,带着人离开了。
诊所里又恢复了安静。二叔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窗外的柳树随风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二叔,三百万啊,卖了吧。”我劝道,“有了这笔钱,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给丽丽治病,剩下的钱足够你安享晚年了。”
二叔摸着佛珠,眼神复杂:“这串珠子救了我两次命…”
我明白二叔的犹豫。这串佛珠于他而言,已不仅是一件物品,更是一种精神寄托。
“建国,你回去吧,让我再想想。”二叔说。
我点点头,起身离开。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看见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棋盘是用砖头垫起来的木板,棋子有几个已经缺了角。老人们一边走棋,一边热烈地讨论着二叔的事。
“这老李家祖上积了大德啊,菩提祖珠啊,那可是皇帝都稀罕的东西!”
“可不是嘛,老天有眼,李忠厚这人实在,这不就来福报了。”
“我看啊,他要是卖了佛珠,那佛祖保佑可就没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该卖,有人说不该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回到家,我翻出一本旧相册,里面有几张二叔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二叔身体健壮,眉宇间透着坚毅和希望。再想想如今病弱消瘦的二叔,我不禁唏嘘不已。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村委会,就听说二叔不见了。
“昨晚上半夜,老李自己走了,也没跟任何人说去哪。”村医老钱告诉我。
我心里一紧:二叔该不会又想不开了吧?
正当我准备组织人手去找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我赶过去一看,二叔正站在那里,身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是李丽!
“爸,您怎么这样啊,我的病哪有那么严重…”李丽一脸心疼地搀扶着二叔。
原来,二叔昨晚连夜坐车去了广州,直奔李丽住的地方。
“爸,我就是肾积水,医生说注意休息和饮食就行,哪用得着手术啊!”李丽哭着说。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李丽确实有肾病,但只是轻微的肾积水,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根本不需要手术。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李丽确实给二叔写过信,但只是说自己检查出了肾病,正在治疗,让二叔不要担心。但信到了村里某些人手里,内容被添油加醋地改了,然后转交给了二叔。
“是谁?把信给改了?”我问。
二叔摇摇头:“算了,别追究了。我猜是和赌场有关系的人,想让我更急着需要钱,好在赌场多输点。”
回到二叔家,他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李丽。李丽听说父亲为了给她筹手术费,竟然欠下高利贷,甚至想到了轻生,当场就哭了。
“爸,我工作挺好的,每个月有一万多收入,哪用得着您这样啊!”李丽抹着眼泪说。
“那现在这八十万债务怎么办?”我担忧地问。
李丽想了想,说:“爸,要不就把那串佛珠卖了吧,听你说有人出三百万呢。”
二叔摸着手腕上的佛珠,陷入了沉思。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开门一看,是赵先生和他的助手。
“李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赵先生问。
二叔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佛珠,最终下定决心:“赵先生,我想把佛珠卖给您,但我有个条件…”
二叔的条件是:他想留下一颗珠子作为纪念,其余的都卖给赵先生。
赵先生考虑了一下,同意了:“那我出两百八十万购买剩余的珠子,您看可以吗?”
交易达成。当场,赵先生就让助手拿来了一份合同和一张支票。二叔小心翼翼地解下佛珠,留下一颗,把剩下的交给了赵先生。
接过支票时,二叔的手在颤抖。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一笔钱。
“李先生,这么珍贵的文物能重见天日,您功不可没。这些珠子最终会捐给博物馆,让更多人欣赏到它们的价值。”赵先生诚恳地说。
二叔点点头,眼睛湿润了。
故事的结局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二叔用这笔钱还清了所有债务,还在县城给李丽买了一套小公寓。剩下的钱,他拿出一部分帮村里修了条水泥路,又资助了几个贫困学生。
“建国,钱是靠自己的双手挣的才踏实。这笔钱来得太意外,我留够养老的就行,其他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二叔对我说。
如今,二叔搬到了县城,和女儿住在一起。偶尔回村,他会戴着那颗留下的珠子串成的手链,绕着村子走一圈,和老朋友们聊聊天。
他不再去赌场,而是在小区里找了份看门的工作,每月有两千块钱工资。“活动活动筋骨,也不觉得自己是吃闲饭的。”二叔笑着说。
那颗留下的珠子,二叔一直戴在手上。他说那不仅仅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物,更是一种提醒——做人要知足,不要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忘记了本心。
至于那个曾经欺骗二叔、篡改信件内容的人,最终也被村里人找了出来。是赌场的一个打手,专门负责”盯梢”那些可能有钱的赌客。二叔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是让他当着全村人的面保证再也不做这种事。
黑旺的赌场在这件事后不久就被取缔了。据说是有人举报了他们非法放贷和开设赌场的行为。没人知道是谁举报的,但村里人都默默地感谢这个正义之士。
临走前,我问二叔:“您当初为什么要跳河?真的是因为绝望吗?”
二叔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说来也怪,那天我就是站在河边想事情,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水流太急,我又不会水,就被冲走了…也许真的是老天安排吧。”
我望着二叔手腕上那颗孤零零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心想:也许这就是佛祖的安排,让二叔历经磨难后,明白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有时候,我们以为的绝境,可能恰恰是一个转机的开始。就像那串佛珠,埋没了三十年,却在最需要的时刻闪耀光芒。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在绝望中坚持,在黑暗中前行,终有一天,会迎来属于自己的光明。
每次想起二叔的故事,我都会摸摸自己的手腕,虽然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我知道,生活的希望和勇气,一直都在。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