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王秋菊,今年七十七岁,刚刚被一个同龄的老头嫌弃"瘦得显穷相"。
"太瘦了,显得穷相。"春生皱眉看着对面的女人,轻声对媒人说。
我叫王秋菊,今年七十七岁,刚刚被一个同龄的老头嫌弃"瘦得显穷相"。
他不知道,我那廋弱的身躯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坚韧。
一九八八年的春天,我还在纺织厂做工,那时的我四十岁出头,是厂里的技术骨干。
那时候,我们厂刚引进了一批新式纺织机,噪音大,但效率高,我熟练掌握了操作要领,常教其他工友。
丈夫赵建国在钢铁厂当班长,是出了名的技术好,脾气直。
我们住在单位分的四十平米的砖房里,虽然一进门就是厨房,两间卧室都不大,但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不错的住房条件了。
屋里最值钱的是那台"凤凰牌"缝纫机,是我结婚时父母给的嫁妆,黑漆外壳上有些磨损,但用起来依然顺畅,左邻右舍常来借用。
我们有个儿子赵小军,那年刚考上大学,全家人都为他高兴,毕竟是街道上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
记得送他去大学那天,我们全家骑着自行车,小军坐在后座上,怀里抱着一床卷得紧紧的被褥和一个装满换洗衣物的蓝布包,那画面至今想起来都恍如昨日。
我从没想过命运会在那年夏天骤然转向。
那是个闷热的下午,单位大喇叭里正播放着《幸福在哪里》的歌曲,忽然广播戛然而止,传来急促的呼叫:"请赵建国家属速到厂医务室!"
赵建国在一次检修高炉时,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伤了脊椎。
我记得那天医务室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照在赵建国苍白的脸上。
手术后虽保住性命,却再也不能站起来。
"秋菊,你找个好人家改嫁吧,别搭上自己。"赵建国躺在病床上说,眼里含着不忍和痛苦。
我只记得自己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流得厉害:"这话以后别再说,咱们还有小军,还有日子要过。"
那会儿正赶上物价飞涨,一家人的担子全压在我肩上,每月工资除去日常开销外所剩无几,儿子在外上学,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那段日子,我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做好一天的饭菜,照顾丈夫梳洗,然后骑自行车去上班。
车把上常常挂着两个搪瓷缸子,一个装稀饭,一个装咸菜,那是我的中午饭。
下班后冲回家看他,再去夜校学习会计。
我记得夜校在市中心的老厂房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在白炽灯下奋笔疾书,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霜。
单位领导看我家境困难,主动把我调到财务科做出纳,工资比原来高了些。
我把那个月第一次拿到的加薪后的工资条,小心翼翼地夹在《青年文摘》里保存,那是我生活的希望。
"秋菊姐,你太辛苦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同事们心疼地说。
每次午休,大家都拿出家里带的饭菜分享,常常会多给我夹几筷子,我至今记得那饭菜的香味。
我只笑笑:"人瘦没关系,日子不能瘦。"
晚上回家,我总会给赵建国讲厂里的新鲜事,说得绘声绘色,逗得他开怀大笑。
"建国,等小军毕业了,你看咱们把他对象接到家里,热热闹闹地办个婚礼,咱们家也算是风光一回。"我一边帮他按摩腿部,一边憧憬未来。
"那你可得多攒些钱,到时候可别寒碜了儿媳妇。"赵建国笑着说,可我分明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苦涩。
九十年代初,儿子大学毕业回来,分到了市里的机械厂当技术员。
我记得那天早上,他洗了个热水澡,穿上我给他买的那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站在镜子前反复整理着领子,我在一旁说他:"瞧你那个样,跟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臭美得很!"
那几年,虽然家里拮据,但却是最温馨的时光。
小军每天下班回来,总会给他爸讲工厂里的新机器、新技术,赵建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我就坐在一旁,一边缝补衣服,一边看着父子俩说话,心里满是甜蜜。
儿子大学毕业那年,我攒够了钱,给他在城东买了套小房子结婚用。
那是个单位刚建好的六层楼房,没有电梯,但胜在朝阳,采光好。
新房钥匙拿到手那天,我和赵建国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摸着光滑的墙面,眼里满是自豪:"咱家小军有福气,起点就比咱们当年高多了。"
婚礼那天,我把赵建国推到儿子面前,他眼含泪水:"儿子,是你妈把咱们家撑起来的,记住她的好。"
九十年代中期,单位改制,我被分流下岗了。
那天,厂长亲自把解除劳动合同的文件交给我,脸上满是难色:"秋菊啊,实在对不住,厂里效益不好,没法子..."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想起了十几年来的工作时光,心里一阵酸楚,但嘴上却说:"我理解,厂里也不容易。"
那时我已五十多岁,再找工作谈何容易?
记得那段时间,城里到处是下岗职工摆的地摊,卖什么的都有,从日用百货到家常小吃,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我没有抱怨,而是用积蓄在小区门口租了个铺面,开了家小卖部。
那铺面只有十几平方米,进门右手边是个玻璃柜台,上面摆着各种零食和日用品,左手边是饮料柜和几筐新鲜蔬菜,柜台后面就是我的"指挥部"——一把藤椅和一个算盘。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我几乎不休息。
小区里的孩子都喜欢来我的店里买零食,因为我常常会多给他们塞一颗水果糖或者一块小饼干。
"大婶,您年纪这么大了,歇歇吧。"年轻人买东西时总这么说。
我笑着回答:"人老了更得动起来,不然生锈了可不好修。"
赵建国常坐在轮椅上到店里来,帮我整理货架或者跟邻居们聊天。
"王师傅,你家秋菊真是个好媳妇啊,这么多年把你照顾得这么好。"邻居们都这么说。
赵建国总是憨憨地笑:"那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
小区里有个老太太,叫李桂芝,比我大几岁,每天晚上都会到我店里买点菜,顺便唠会儿嗑。
"秋菊啊,你这么辛苦,图的是啥呢?"有一次她问我。
我一边称白菜一边回答:"还能图啥,不就是盼着儿子过得好,老头子身体别再出问题吗?"
"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啥时候为自己活活呢?"李桂芝叹了口气。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就是为自己活啊,看着家人好,我心里就高兴。"
赵建国去世那年,我六十二岁。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春天,他感冒发烧,没几天就走了。
医生说是肺炎并发心脏衰竭,但我知道,这些年卧床不起,他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送走他的那晚,我独自坐在床边,摸着他睡过的枕头,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
枕头上还有他使用的药酒的味道,那股略带苦涩的药香,多年来一直萦绕在我的鼻尖。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我们的老相册,发黄的照片里,是年轻时的我们,站在工厂大门前,他一身蓝工装,我穿着碎花布连衣裙,两人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谁能想到命运会如此捉弄人呢?
那些年,儿子小军在外企工作,常年出差,儿媳带着孙子住在城西的新房子里。
我记得那房子是2000年初买的商品房,一百多平米,客厅铺着亮闪闪的地砖,厨房里的电器一应俱全,比我们当年的条件好太多了。
他们劝我搬过去同住,我没同意。
"妈,您一个人住太冷清了,搬过来吧,我们照顾您。"小军每次来看我都这么说。
我怕打扰他们年轻人的生活,也习惯了自己的小天地:"我这儿挺好的,熟人多,买菜方便,你们忙你们的吧。"
其实,我也有我的固执和自尊,我不想成为儿子的负担,更不想让他们因为我而有丝毫的不便。
七十岁那年,我把小卖部转让了出去,开始了真正的退休生活。
"妈,您这么大年纪了,就别操心了,安安心心享清福吧。"小军看着我被岁月和辛劳磨砺得粗糙的双手说。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妈这辈子就没闲着过,突然闲下来,反而不习惯了。"
小区里的老姐妹们每天结伴去公园跳广场舞,我也跟着去,渐渐地,身体好了许多,人也开朗起来。
我们这群老太太,穿着统一的红背心、黑裤子,在晨曦中舞动,引来不少年轻人驻足观看。
"王大姐,您这舞跳得真带劲!"年轻人们笑着说。
我打趣道:"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风采,咱不比你们年轻人差!"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而规律。
去年冬天的一天,老姐妹王淑芬领着个老头子来我家。
我正在厨房烧水煮饺子,屋里飘着葱姜蒜的香味。
她神秘兮兮地说:"秋菊,给你介绍个人,刘春生,今年也七十七,退休干部,老伴去世三年了,一个人住着大房子,挺寂寞的。"
我有些尴尬,自从赵建国走后,我再没想过这事。
看着王淑芬期待的眼神,我不好拒绝,只好答应去见一面。
"淑芬,你这是要给我当媒婆啊?"我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问。
"这年头,老姐妹都有伴了,就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王淑芬说着,塞给我一盒据说是她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护肤霜。
见面那天,我穿了件普通的蓝色棉袄,没什么打扮。
我们约在小区附近的老字号饭店,那家店我和赵建国年轻时常去,只是现在已经重新装修,变得时尚了许多。
刘春生是个身材魁梧的老人,保养得不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凑到王淑芬耳边说了句话。
虽然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太瘦了,显得穷相。"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刘先生,我确实瘦,但我不穷。"
或许是没想到我会听见,刘春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饭桌上,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辉煌过去——原来是市里某局的副局长,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退休金每月七千多,儿子在国外工作。
他谈起了八十年代他们单位分的福利房,九十年代的经济适用房,和2000年后购买的商品房,言语间透露出对物质的看重。
"你们女同志退休后没什么事做吧?我家里需要人照顾,做做饭扫扫地什么的。"他看着我说,语气里隐隐有些居高临下。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的眼睛:"刘先生,我找的是伴侣,不是保姆。"
席间气氛有些尴尬。
回家路上,王淑芬一个劲地替他解释:"他性格就那样,人其实不错,你再考虑考虑。"
我摇摇头:"淑芬,我这一生,从没靠过谁。赵建国瘫痪后,是我撑起了整个家。我现在虽然一个人,但儿子孝顺,经济也宽裕,为什么要找个看不起我的人共度晚年?"
王淑芬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也罢,强扭的瓜不甜。"
回到家,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确实,岁月和辛劳在我脸上刻下了痕迹,脸颊凹陷,眼角爬满皱纹,身材也瘦小。
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有神,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我拿出赵建国留下的一件旧毛衣,闻了闻,似乎还有他的气息。
"老头子,你说我这把年纪,还需要找个伴吗?"我轻声自语,仿佛他就在身边。
一周后,王淑芬又来了,说刘春生想再见我一面。
我有些意外,却也好奇他要说什么。
这次我们在小区的茶室见面。
那茶室是最近才开的,装修得很有中国传统韵味,墙上挂着书法作品,桌上摆着紫砂茶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刘春生换了身更正式的衣服,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王大姐,上次是我唐突了。"他开口说道,"后来淑芬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很惭愧。"
我微微一笑:"无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
"能再给我个机会吗?我想邀请你去看场电影,就当交个朋友。"他的语气诚恳了许多。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那天我们去看了场老电影《牧马人》,是八十年代的作品,讲述了草原上艰苦奋斗的故事。
电影院是新开的,环境很好,但观众不多,大多是和我们年纪相仿的老人。
我们选了后排的座位,看着熟悉的画面在银幕上展开,恍如回到了年轻时代。
电影散场后,刘春生感慨道:"年轻时看这电影,只觉得是个爱情故事。现在再看,才明白里面的坚韧和付出。"
"生活就是这样,年轻时看到的是表面,年老后才能体会其中的深意。"我说。
走出电影院,天已经黑了,街上霓虹闪烁,小吃摊上飘来阵阵香气。
"饿了吧?咱们去吃点东西。"刘春生提议。
我们找了家老字号馄饨店,点了两碗馄饨和几样小菜。
"我小时候,家里穷,过年才能吃上一次馄饨,那是我一年中最期待的时刻。"刘春生边吃边说。
"我们那时候也穷,但妈妈总会想办法让我们吃饱肚子。"我回忆道,"记得有一年闹饥荒,她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全给了我和弟弟,自己却只喝稀粥。"
谈话间,我发现刘春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趾高气扬,他也经历过艰苦的岁月,只是后来的官场生涯让他变得有些世故。
慢慢地,我们开始每周见面一次。
他带我去公园散步,去老字号吃早茶,有时候就在小区的长椅上聊天。
当我讲述自己如何在丈夫瘫痪后支撑家庭时,他的眼睛湿润了:"王大姐,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了解到他其实是个内心孤独的人,外表的傲慢只是自我保护。
他的儿子虽在国外有出息,却很少回来看他。
"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我真怕自己哪天悄无声息地走了,没人知道。"有一次,他对我坦白。
我理解那种感受。
虽然我有儿子家人,但日常生活中的孤独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有一次,我们在公园散步,遇到了我小区的几个老熟人。
"哟,秋菊,这是谁啊?"他们打趣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朋友,刘先生。"
刘春生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还请大家去附近的茶馆喝茶。
那天,看着他与我的朋友们谈笑风生,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春节前,刘春生邀请我去他家吃饭。
他住的是一套老式干部楼,空间很大,但家具陈旧,显得冷清。
客厅里挂着几幅书法作品,是他自己写的,笔力遒劲有力。
桌上摆了几个简单的菜,是他自己做的。
"不好意思,手艺不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尝了一口他做的红烧肉,味道居然不错:"没想到刘局长还有这本事。"
他笑了:"退休后才学的,一个人总得自己照顾自己。秋菊,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被你的气质吸引了。"
"是吗?我记得你说我瘦,显得穷相。"我开玩笑地说。
刘春生脸红了:"那是我的愚蠢。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富有不是外表,而是内心的丰盈。你这一生经历了那么多,却依然乐观坚强,这比什么都珍贵。"
饭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个红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玉镯:"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我想送给你。"
那玉镯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我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是因为贵重,而是因为我想找个真正懂它价值的人。"他认真地说,"就像你,外表朴素,内在珍贵。"
我被他的话触动了,但还是没有接受礼物:"春生,感情不是靠物质维系的。如果我们有缘分,不需要这些;如果没有,再贵重的东西也留不住人心。"
刘春生默默地把玉镯收了起来,眼里却有了几分敬意。
从他家回来后,我开始认真思考我们的关系。
刘春生确实在改变,变得更体贴、更真诚。
但我心里还有道坎没迈过去——我不确定他是真心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只是怕孤独。
春节那天,小军一家来看我。
儿媳小丽给我带了条漂亮的围巾,孙子带来了亲手制作的贺卡,上面画着我和他一起包饺子的场景。
吃饭时,我试探性地提起刘春生。
"妈,您喜欢他吗?"小军问我。
我思考片刻:"说不上喜欢,但相处起来还算和谐。"
"那就再处处看呗,您年纪大了,有个伴也好。"儿媳妇小丽说,"不过别急着做决定,感情这事,合适最重要。"
小军点点头:"妈,您这辈子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现在应该为自己活一活。只要您开心,我们都支持。"
听到儿子这话,我心里暖融融的。
过完年,刘春生开始频繁约我出去。
有一次,他带我去了城郊的一个老宅子,那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现在已成了文保单位。
"这院子里的枣树,当年结的枣可甜了。"他指着院子里的老树说,眼里满是怀念。
看着他与过去对话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刘春生,不是那个趾高气扬的退休干部,而是一个有着丰富情感的普通人。
五月的一天,刘春生约我去郊外的农家乐。
那里有个小果园,正值樱桃成熟的季节。
走在乡间小路上,泥土的芬芳夹杂着野花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最喜欢摘樱桃了。"他像个孩子似的兴奋,"我们那时候穷,能吃上一颗就很高兴了。"
看着他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摘樱桃的样子,我突然发现,他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退休干部,而只是个渴望被理解和陪伴的老人。
"小心点,别摔着。"我在树下喊。
他笑着回应:"有你在下面看着,我不怕。"
那天我们摘了满满一篮子樱桃,坐在果园的石桌旁吃。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樱桃的甜香,远处农家的鸡鸣狗吠声不时传来,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美好。
"秋菊,我有个请求。"他突然认真起来,"你能搬来和我一起住吗?不是结婚,就是试着生活在一起,看看合不合适。"
我有些意外:"这是不是太快了?"
"对我们这个年纪来说,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想等到来不及了才后悔。"
回家后,我彻夜未眠,思考着这个决定。
一方面,我已经习惯了独立的生活;另一方面,我确实享受有人陪伴的感觉。
我拿出赵建国的照片,问他:"老头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照片上的赵建国依旧笑得爽朗,仿佛在说:"秋菊,为自己活一次吧。"
第二天,我给刘春生打了电话:"我可以搬去和你住,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保留我的房子,随时可以搬回来。"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理解。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选择离开。"
搬家那天,小军和小丽来帮忙。
看着儿子把我的东西小心地搬上车,我突然有些不舍。
这个小房子承载了我太多记忆——赵建国在这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我在这里一个人坚强地生活了十几年。
墙上还挂着那幅儿子小学时画的全家福,角落的小柜子里放着赵建国用过的烟斗和眼镜盒。
"妈,您看起来有些犹豫。"小军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有些不习惯。你爸走后,我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改变。"
"您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您的家。"小军握住我的手。
刘春生的家比我想象中要温馨。
他给我收拾出一间朝南的卧室,明亮宽敞。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刚买的康乃馨,窗台上摆了几盆我喜欢的绿植。
"都是我这几天准备的,希望你住得舒服。"他有些局促地说。
生活在一起后,我们各自保持着一定的独立空间。
早上一起去公园锻炼,回来后各做各的事情。
我喜欢看书、织毛衣;他喜欢写毛笔字、听戏曲。
我习惯早睡早起,他则喜欢晚上看会儿电视新闻。
晚饭我们轮流做,有时候一起去附近的小饭馆。
渐渐地,我发现刘春生其实是个细心体贴的人。
他记得我的药什么时候吃,知道我怕冷会主动调高空调温度,甚至学会了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
"你变了很多。"有一次,我对他说。
他笑了:"人老了,才知道什么重要。以前我总觉得地位、财富最重要,现在才明白,能有个人懂你、陪你才是最大的福气。"
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他书房里有一个旧皮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信件和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前妻。
信件是两人年轻时的通信,字里行间满是温情和憧憬。
我没有多问,悄悄地把箱子放回原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记忆,这是我们无法相互替代的部分。
一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初夏的夜晚,星光灿烂,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另一片星河。
刘春生突然说:"秋菊,我们结婚吧。"
我愣住了:"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不是突然。"他握住我的手,"这三个月的相处,让我确定你就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我不想只是同居,我想光明正大地介绍你是我的妻子。"
我低头思考着,心里有些纠结。
"怎么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他问。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春生,我需要确定一件事。第一次见面时,你嫌我瘦,显得穷相。现在你了解我了,知道我不穷,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想和我结婚?"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不否认,一开始我确实肤浅。但后来我爱上的是你的坚强、你的独立、你的智慧。这些品质,是金钱买不到的。如果你现在真的很穷,我依然会爱你,因为你的灵魂比任何财富都珍贵。"
我的眼眶湿润了。
这一生,我习惯了给予而不是接受。
赵建国瘫痪后,是我支撑起整个家;他走后,我独自抚养儿子成家立业。
我从未奢望过晚年还能遇到懂我的人。
"我需要再想想。"我最终说。
第二天,我回了自己的老房子。
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我翻开了赵建国生前最喜欢的相册。
看着那些泛黄的照片,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我们的婚礼,简单而温馨;儿子出生,赵建国抱着小军,脸上洋溢着幸福;他瘫痪后,我推着轮椅带他去公园...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建国,我该怎么选择?"我轻声问,仿佛他能听见。
窗外,一阵微风吹来,窗帘轻轻飘动。
阳光透过窗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如赵建国当年最爱坐的位置。
小军来看我,他坐在我对面,眼里满是关切:"妈,您怎么突然搬回来了?"
我沉默片刻,然后说:"我在考虑要不要和刘叔叔结婚。"
小军惊讶地看着我:"这么快就决定结婚?"
"在我们这个年纪,时间很珍贵。"我说,"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妈,您爱他吗?"小军直视我的眼睛。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
爱,这个字眼在我的生命中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我沉思片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安心和快乐。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不觉得孤单。"
小军握住我的手:"那就够了。妈,您这辈子为家付出太多,该为自己活一活了。我和小丽都支持您的决定。"
听着儿子的话,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三天后,我回到了刘春生家。
他正在厨房忙碌,看到我时,眼睛亮了起来:"你回来了!"
他摘下围裙,走过来拥抱我,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和喜悦。
我点点头:"我想通了。人生苦短,能遇到懂你的人不容易。我们年纪大了,更应该珍惜眼前人。"
他激动地抱住我:"太好了!我这几天一直担心你不回来了。"
"我还有个条件。"我看着他说。
"什么条件?"
"结婚后,我要继续保留我的退休金和房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有自己的后路。"
他笑了:"当然可以。秋菊,我爱的就是你这种独立自主的性格。你永远不必依附于任何人,包括我。"
两个月后,我们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老朋友和我儿子一家吃了顿饭。
小军给我们拍了张合影,我看起来瘦瘦的,但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妈,你看起来年轻了十岁。"小军说。
我笑着回应:"因为我遇到了对的人,在对的时间。"
刘春生的儿子从国外打来电话,表示祝贺,还说会找时间回来看我们。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问候,但我能感受到刘春生眼中的喜悦。
回家路上,刘春生拉着我的手说:"秋菊,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说你太瘦,显得穷相。"
我点点头:"记得。"
"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富有不是外表的丰满,而是内心的充实。你这一生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却保持着乐观和坚韧,这是任何财富都比不上的财富。"
我握紧他的手,心中充满了感激与珍惜。
结婚两个月后,我们搬进了一套新房子,是我们一起选的,不大但很温馨。
原来的两套房子,一套留给了小军一家偶尔回来住,一套出租了,租金当作我们的零花钱。
新居的阳台上种满了花草,每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花影摇曳,充满生机。
我们两个七十七岁的老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每天早晨,我们一起晨练,回来后一起吃早餐;白天各自忙自己的事,他继续写他的毛笔字,我参加社区的志愿活动;晚上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简单而充实。
有时候,我们会想起各自的前配偶,分享那些美好的回忆。
没有嫉妒,没有芥蒂,只有相互理解和尊重。
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些逝去的人,永远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夕阳西下,我们两个七十七岁的老人,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知道,前方的路或许不长,但有他相伴,即使是短暂的旅程,也会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光。
在这个年龄,我们都不再追求轰轰烈烈,只愿平淡相守,共度余生。
人生如书,翻到最后几页,能有人陪你一起读完,便是最大的幸福。
有人说,老了就像冬天,寒冷而漫长。
但我想说,若有良人相伴,即使是冬天,也能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我想告诉所有人:无论年龄多大,都不要放弃寻找爱情的权利。
因为爱,永远不会嫌你太老。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