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予“我”以木铎——历史凝视中的船山先生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5-13 09:27 1

摘要:纪录片《船山先生》以血肉丰满的笔触和独具匠心的镜头语言,将这位明末思想家鲜活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当镜头掠过衡阳湘西草堂斑驳的檐角,船山不再是史册中符号化的“大儒”,而是一个在战火流离中飘零半生,于孑然一身间踉跄前行,枯坐石船山而辨古通今的孤影。他会在科举落第后与

纪录片《船山先生》以血肉丰满的笔触和独具匠心的镜头语言,将这位明末思想家鲜活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当镜头掠过衡阳湘西草堂斑驳的檐角,船山不再是史册中符号化的“大儒”,而是一个在战火流离中飘零半生,于孑然一身间踉跄前行,枯坐石船山而辨古通今的孤影。他会在科举落第后与结社友人宴饮欢歌以平心中郁气,也会因长兄亡故、幼女夭折伏案恸哭;他既能在南岳举兵时挥剑斩断清廷招降书简,又能在流亡山野时与瑶民共饮浊酒。正如船山自己所描绘的“把镜相看认不来,问人云此是姜斋。龟于朽后随人此,梦未圆时莫浪猜。谁笔仗,此形骸。闲愁输汝两眉开,铅华未落君还在,我自从天乞活埋”。这种在命运的悲恸与不屈中描摹而出的,作为活泼泼的“人”而非“圣贤”的船山,似乎成为可以感知的存在。

《船山先生》以船山的一生变迁为线索,在揭开历史长河的波涛汹涌和时代动荡的颠沛流离的宏观视角中,细述促成其思想转变的前因后果,展现出其跌宕起伏的思想脉络。镜头以诗性语言勾勒其人生蜕变轨迹,从岳麓书院纵论古今、挥斥方遒的意气书生,到国破之际“刺面腕足”、衡阳兵败的悲怆遗民,船山始终与破碎的山河同频共振。当平静生活被地动山摇的动荡时势冲破,他的个人命运亦急转直下,开启了不得不与苦难作伴的沉重一生。

船山之经世之梦

船山少年时在其父王朝聘、其兄王介之的教育下,意识到唯有孔子之学方是人安身立命、安道成性之正学。因此,他坚守“以儒立身”,将尊德性、守大义、重节操的儒者信仰贯彻一生、矢志不渝。船山继承了父兄对《春秋》的研究心得,将“经世致用”之思寓于《春秋》之解读中,旨在通过对微言大义的诠释,以历史鉴往知来,为后世提供借鉴,并以此著述了《春秋家说》《春秋世论》等书目。

当李自成的铁骑踏碎衡阳春色,面对国破家亡与生离死别,船山从《周易》中提炼出经世实学之精魂,孕育出“天下唯器”的思想。他朦胧地意识到,他一生所寄之梦并不仅仅在求学问道,更重要的是在建功立业,“圣贤之书唯有成为有组织的力量方能安邦救国”。或许,船山在堵胤锡眼中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是他依然选择放下手中的笔,转而握紧手中那把剑,义无反顾地开启了他济世救民的政治军事实践。他试图兼济文武而于南岳起兵,妄想安邦救国而入仕南明,但衡山举兵的刀光剑影恍惚一夜之间便支离破碎,收复失地的豪情壮志也很快被党争的漩涡消磨殆尽,严酷的现实将船山逼入山野一角,他的政治军事斗争还未成形便已胎死腹中。

政治实践中的郁郁不得志,以及明朝的覆灭,促使船山不得不另辟蹊径,从致力于王朝的延续转向对华夏文明的赓续。南明残阳已沉坠于衡岳之麓,明朝的星火已经熄灭,船山虽未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但他的抗争仍在继续。这位避居湘南草堂的遗民,将破碎的经世之志熔铸为思想淬炼的基石,对山河板荡的救赎从现实领域转向精神原野,以思想之驰骋、笔耕之不辍反思历史,再续斯文道统,重构故国春天。

船山之历史沉思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摇曳不灭的烛光映照出带着剑锋的思想,成为他唯一的,也是最锐利的武器。他从史学研究开始,逐渐深入经学,探赜索隐,钩深致远。

船山直面南明政治的泥沼,睹视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热。他通过对其参政实践的反思,意识到一国党争之弊,进而提出“天下不存在完美的政治,制度不能兼顾所有人,政治风气比制度更为重要”的主张,强调破除党争是维护良好风气的关键;同时,船山还在审视王朝兴废的基础上,认为统治阶级的“民岩”论有失偏颇。他申明“民本非岩,上使之岩”,强调统治者与民之间并非对立的,“民岩”并非民众自主形成而是由统治者推动形成的。

因此,他认为欲要击破“民岩”,统治者应以民为本,顺应民心。继而,船山在民本论的基础上,论证了君主政权的合法性问题,提出“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业,而是华夏生民的公天下,君主合法性的第一要义是保华夏之类,在此前提下,君位可禅、可继、可革,但不能落入夷类之手”。以此,他在华夏之辨中进一步论述了华夏生民如何可保的问题。船山在其政治著作《黄书》中,将民本思想与夷夏之辨结合,坚决拒斥夷狄统治,并撰《永历实录》为抗清志士立传,阐扬《春秋》中夷夏之辨的民族大义。他指出天下道义有忠于君主的一人之正义、天下共奉的一时大义与贯穿华夏的古今通义,唯有古今通义高于一切—即华夏民族之大义。此说成为有别于儒家传统的前所未有的激进提法,在二百年后成为清末革命派反清排满的重要理论依凭。

船山之六经赓续

然何处寻古今之通义?则需在华夏道统中寻。

“历史向前而山川如故,道统接续则华夏未亡”。船山以“六经责我开生面”,重拾被冷落的经学,在对佛老以及宋明理学的扬弃中,不遗余力地尝试用“实有”之诚思撕碎笼罩在世间的虚妄之言,将儒家道统锻造成刺向专制痼疾的思想利刃,以经学为纲领、子学和史学为辅翼来存续道统,希冀开创华夏新气象。他以“推天道而明人事”之《易》为其学术根底,通过对古老“道器观”的辩证诠释,提出了“无其器则无其道”的思想,力图将世人的目光由空疏的性命之学拉回到现实世界,并由此在《宋论》《读通鉴论》中表达出“理势合一”与“今胜于古”的历史观。而在面向未来的历史观下,船山的人性论亦体现出了活泼泼地人性特色。

他以“日新观”为观照,由“生生之谓易”推演出天地之化日新,人性亦日生日成,将人心安顿于“为学”处,尝试以儒家学人之力挽华夏于劫运。船山在著述《张子正蒙注》中,借由对张载《正蒙》的批注,旗帜鲜明表达了自己经学研究的学术立场,渊源濂溪,宗师横渠,修正程朱,反对陆王,认为天理寓于人欲之中,没有人欲则天理无从发现。这一创见极具颠覆性,但无奈在空山中沉寂百余年后,才听到历史的回响。

船山于湘西草堂隐居十七年,最终病逝,其生前亲拟墓志铭:“抱刘越石之孤志,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丘,固衔恤以永世”,遗臣、孤愤、正学成为他一生的总结。这种自我定位不仅勾连起易代之际士人的命运困局,更将个体生命升华为文明传承的象征载体。与同时代的方以智等人不同,即使云暗天低,压得人喘不动气,他也始终坚守着儒家思想之道统与华夏文明之正统,没有摘下儒冠。他将一生所学,以个人独有的方式阐发,在漫漫历史中,“问君去日,有人还似君否”——能构建如此庞大的精神世界者,又有几人?

回首草堂,我们似乎看见一个踽踽独行的老者,脚踏木屐,上执青伞,脚不踩清地,头不临清天,足以明“赤诚之心付大明,欲奉残生以抗清”之志。自画像中“凭君写取千茎雪,犹是先朝未死人”的诗句更是与“七尺从天乞活埋”的崇高乃至献祭的精神遥相呼应,将肉体存活转化为文化生命存续的证词——遗民身份不在血统而在道统,不在肉身而在心史。

江山代有“似君”人

纪录片以恢弘的史笔,勾勒出船山学说从草堂孤灯到道统圣火的嬗变轨迹。生命不止,著述不休,船山以笔作剑,终于用文字打败岁月,以思想的锋芒刺破时代的蒙昧,船山将思想传承给了正在孕育新生的中国,却将自己的精神永远埋在了回不去的故国,他的一生已经落幕,但由他所开启的一个时代却刚刚开始。船山一生最动人之处莫过于将“经世致用”思想化作欲执剑而不能,终以笔为剑的史诗,起兵抗清时,他试图挥剑劈开时代的混沌,却在溃败后发现,真正的剑锋便藏于笔墨之中。当镜头将战场火星与书斋烛光叠印,晦暗的面庞中透露出这位“以笔为剑”的哲人最深层的悲剧,在避隐遁世的躯壳之下,却跃动着一颗比任何入世者更炽热的济世救民之心。

当世界大潮以倾覆之势向古老中国凶猛袭来之时,这一精神成为改革者的思想旗帜,在时代浪潮的奔腾之中冲破了理学与心学的樊笼。当曾国藩在湘军大营重刻《船山遗书》,镜头特写其指尖摩挲书页的震颤,仿佛触摸到“经世致用”思想渗入近代中国的血脉;郭嵩焘亦把船山先生的思想当作探寻拯救清政府途径的基础;谭嗣同独对《周易内传》,镣铐与书卷碰撞的脆响,化作“冲决罗网”的启蒙惊雷。

此中最为精妙处,在于船山伏案书写“问君去日,有人还似君否”的绝句时,这一沉重的历史发问,与毛泽东于船山学社听课的影像交织,两代湖湘赤子隔空相望,完成了对“道统”最激越的重新定义。所谓圣贤,从不是高居庙堂的泥塑木雕,而是以思想重塑精神野火,为时代发出启蒙先声的先驱者。没有任何一位圣贤能够超越时代的局限,提出亘古不变的金枝玉律,但是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圣人肩负起儒学道统,以民胞物与的情怀兼济天下。

镜头艺术的诗性表达

在艺术表现上,纪录片宛如一曲古典与现代的交响诗,镜头上远近变化、光影交织的场面构建对船山形象作出了更灵活、具象的表现,音乐的相和使对船山心态转变的刻画更为突显,使历史的形象跃然纸上,并更能使人共情,切身体会船山思想的精深、独特。舞台化的光影设计中,船山精神世界的内在撕裂与对抗被抽象为红与白两色的纠缠碰撞,每一次剑锋交错都迸溅出思想的火花;当他在麋鹿洞吟诵《庄子通》,镜头以光影的交织,通过船山挥动双臂的影子寓意其化蝶般的豁然通达,个体孤寂的喧嚣瞬间被空灵与超脱的精神世界淹没。

而音乐的运用更显匠心独运:古琴时而幽咽、时而婉转、时而明亮,恰是对船山一生中现实苦难与思想铿锵交织的最好注脚;当船山临终写下“荒郊三径绝,亡国一臣孤”,背景音中渐强的风雨声与心跳声共振,最终融入湘江永不止息的涛声,这不仅是个人生命的终章,更是文明火种穿越时空的序曲。

总的来说,在中华文明的历史中,船山先生是儒家文化的集大成者,更是一位融合了“究天人之际”与“通古今之变”理念的卓越的思想家。对中华文化,有着亘古未见的创新性见解。同时,作为湖湘文化的精神领袖,船山先生深刻地影响了一代代湖湘子弟,将经世致用的种子,播洒进每个人的心间。当他们相继从湖南出发,带着民族和文化复兴的梦想走向更广阔的中国,一个个崭新的时代也随之而来。

当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后,荧幕前的观众终将明白:这部纪录片不仅仅是在还原一个历史人物,而是在追问每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当面对现实世界的崩裂时,是否还有勇气做那常明的火烛?答案或许就藏在片中的某个细节里: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从来不是为了被铭记,而是为了证明思想的光芒足以刺穿任何时代的迷雾。孔夫子曾有言:“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认识到了自己的天命,因此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仅愿为天之木铎,为道之不行的乱世敲响警钟。而船山作为一个孑孓的遗民,又以他非凡的傲骨,接过了孔子手中的木铎,在冷清孤寂的覆船山为漆黑的时代敲响了振聋发聩的序音。

可以说,《船山先生》最终完成的,是对中国文化精神基因的一次深情凝视。当镜头穿梭于湘西草堂摇曳四十载的孤灯与石船山旁萧瑟的野草,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船山“抱刘越石之孤志”的悲壮,更是探寻到中华文明在断裂与重生中永恒跳动的脉搏。那些曾在历史暗夜里孤独燃烧的思想,那些用血泪书写的“日新”箴言,终将在新的千年晨曦中,生长为参天巨木。正如船山墓前不熄的香火,真正的道统从不是在庙堂的祭文里,而是在每个面向时代的纷乱与洪流,敢于“别开生面”的勇者心中。(姜含琪 哲学博士,大连理工大学人学部教师)

来源:传媒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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