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在老旧的居民楼上,给斑驳的墙面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色。
初夏的锦川市,空气里还带着一丝白日未散尽的燥热。
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在老旧的居民楼上,给斑驳的墙面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色。
林秀娥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四季茶楼”的招牌,那下面其实就是个烟雾缭绕的麻将馆。
她习惯性地紧了紧自己的帆布挎包,里面轻飘飘的,刚发的几百块退休工资又去了大半。
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太阳晒的,是心疼,也是输钱后的懊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表情,这才往家里走。
单元楼道里,邻居家的饭菜香味飘了出来,混杂着旧楼特有的潮湿气味。
掏钥匙开门时,她手还有点抖。
“妈,你回来啦!” 女儿赵晓燕清脆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林秀娥“哎”了一声,换上拖鞋,看到丈夫赵勇强正坐在小方桌旁,俯身看着晓燕的数学作业本,眉头微微皱着。
“这道题昨天不是讲过了吗?辅助线做错了。”他指着本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桌上摆着饭菜,一盘炒青菜,一碟花生米,还有半碗红烧肉,旁边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搪瓷碗,里面盛着白米饭,显然是给她留的。
搪瓷碗边沿有些许磕碰的痕迹,是用了好些年的物件。
“回来了?先吃饭吧,给你热热?”赵勇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
林秀娥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饿,你们吃。我……我今天厂里姐妹聚了聚,吃了点东西。”
她不敢看丈夫的眼睛,低头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冰凉的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赵勇强没再多问,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给女儿讲题。
女儿偶尔抬头看看妈妈,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但很快又被题目吸引了过去。
林秀娥走到阳台,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远处零星亮起了灯火。
她摸了摸空瘪的口袋,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输钱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两年了,那些债主似乎并不急着催,但这份平静下面,总让她觉得压着一块巨石。
02
两年前,林秀娥还是锦川市纺织厂一名普通女工。
工厂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最终还是没能撑住,宣布部分车间停产,一批老员工被安排提前退休或内部待岗,林秀娥就在其中。
一下子从忙碌的生产线上退下来,每天面对空荡荡的家,心里也空落落的。
丈夫赵勇强是1路公交车的司机,早出晚归,女儿上学,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她一个人。
墙上那本印着“锦绣前程”字样的老式挂历,一页一页翻过,日子却显得越发漫长。
起初,她也想找点事做,去家政市场转过,也去小商品市场看过摊位,但都觉得不合适。
后来,被以前厂里的一个姐妹拉着去了麻将馆。
那姐妹说:“秀娥啊,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出来打打小麻将,解解闷,运气好还能赢点菜钱。”
林秀娥起初是拒绝的。
她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就因为男主人好赌,闹得鸡飞狗跳。
但架不住姐妹三番五次地劝,说就是几块钱的小输赢,图个乐呵。
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没想到手气还真不错,头几次都赢了些钱。
赢钱的快感,暂时驱散了下岗后的失落和迷茫,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新的价值。
渐渐地,她去麻将馆的次数越来越多,输赢的数额也从几块钱慢慢变大。
赵勇强跑车辛苦,一个月工资也就两千出头,除了日常开销、女儿的学费,所剩无几。
他知道妻子去打牌后,不止一次皱着眉头说过:“秀娥,那东西不能沾,你看隔壁老王家……”
林秀娥总是笑着打断他:“哎呀,我知道分寸,就是随便玩玩。你看,我今天还赢了五十呢!”
她晃晃手里的零钱,或者从包里拿出新买的排骨,证明自己“战果辉煌”。
女儿晓燕的书包旧了,她也用赢来的钱给换了个新的。
赵勇强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只是叮嘱她“别玩大了”。
他哪里知道,林秀娥的“随便玩玩”已经成了填不满的窟窿。
赢了想赢更多,输了想捞本,就像一个失控的齿轮,越转越快,停不下来。
有时候输急了眼,她甚至会从家里偷偷拿些钱垫上,想着下次赢回来就补上,结果却是泥足深陷。
这两年,她到底输了多少,自己也算不清了。
奇怪的是,那些借她钱的牌友,比如茶楼老板娘,还有几个常客,嘴上客客气气,却从没真正上门或者当着赵勇强的面催过债。
这反而让她心里更不踏实,总觉得这份“宽容”背后,代价可能更大。
03
这天下午,林秀娥又坐在了“四季茶楼”二楼的包间里。
空调开得有些低,烟味混着汗味,让她有些头晕。
同桌的是老几位:李桂芬,一个四十多岁、打扮时髦的女人,据说男人在外面做生意,不差钱;王姐,五十出头,嗓门大,手气也躁;还有个叫刘三的男人,瘦精精的,话不多,但眼神总是滴溜溜转。
“糊了!清一色,七对!”王姐猛地把牌一推,粗声大气地喊道。
林秀娥心里一沉,又放了一炮。
她从包里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递过去,手指有些发僵。
李桂芬慢条斯理地码着自己的牌,瞟了林秀娥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秀娥姐,今天手气不太好啊。”
“是啊,点子背。”林秀娥勉强笑了笑,拿起茶杯喝了口浓茶,试图压下心里的烦躁。
茶水已经凉了,苦涩得厉害。
散场的时候,天已经擦鼻黑。
林秀娥输得脸色发白。
王姐和刘三先走了,李桂芬却不急着离开,反而凑到林秀娥身边,从精致的小皮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她:“秀娥姐,来一根?”
林秀娥摆摆手:“不会,谢谢。”
李桂芬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看着林秀娥,慢悠悠地说:“秀娥姐,你这天天输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瞅着你,好像越陷越深了。”
林秀娥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努力保持平静:“输赢都正常,打牌嘛,就是个乐子。”
她不想在李桂芬面前露怯。
这个女人,总让她觉得看不透。
“乐子?这乐子代价可不小。”李桂芬笑了笑,眼神却很直接,“你家勇强可真是个好脾气,你这么玩,他也不怎么管你。要是我家老张,早翻天了。”
这话像根针,不轻不重地扎在林秀娥心上。
她猛地抬头看向李桂芬,李桂芬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林秀娥总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些别的意思。
她是在试探自己?
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难道她知道自己欠债的事?
“勇强他……他忙,顾不上我这些小事。”林秀娥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打起了鼓。
她总觉得李桂芬今天的话特别多,而且句句都往她心窝子里戳。
“是吗?”李桂芬挑了挑眉,不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秀娥的肩膀,“行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别让勇强等急了。”
说完,扭着腰肢走了。
林秀娥站在原地,看着李桂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里一阵发毛。
她总觉得李桂芬那句“勇强可真是个好脾气”像是一句谶语,让她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
她快步走出茶楼,初夏的晚风吹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回家的路上,经过小区门口的宣传栏,上面贴满了各种通知。
一张催缴水电费的通知单格外显眼,用红笔圈出了几户欠费的人家。
林秀娥的目光扫过,心里又是一紧,这个月的开销还没着落,女儿下学期的辅导班费用也该交了。
她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逃离这一切。
04
接下来的日子,林秀娥的手气像是被彻底锁死了一样,逢赌必输。
她越是想捞本,就输得越惨。
家里的积蓄本就不多,她又不敢动赵勇强跑车赚来的辛苦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甚至开始悄悄变卖自己年轻时的一些首饰。
那些曾经代表着甜蜜回忆的金戒指、细项链,在她手里变得冰冷而沉重,换回来的钱却在麻将桌上迅速蒸发。
心情的烦躁直接影响到了家里。
这天晚上,赵勇强拿着晓燕的期中考试成绩单,脸色铁青。
数学成绩比上次下滑了十几分,班主任还在评语里隐晦地提到了孩子最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
“林秀娥,你看看!晓燕的成绩都成什么样了!你一天到晚除了搓麻将,还管过这个家吗?”赵勇强把成绩单拍在桌上,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她。
林秀娥刚在牌桌上输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心里正窝着火,被他这么一吼,也炸了:“我怎么没管了?孩子成绩不好都怪我吗?你呢?你除了开车开车,你又管过多少?我下岗了,没收入,我想给家里多挣点钱有什么错?”
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挣钱?你那是挣钱吗?你那是往火坑里跳!”赵勇强气得胸口起伏,“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李桂芬都跟我说了好几次了,让我管管你!说你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人家都找到我单位附近暗示了!”
林秀娥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李桂芬?
她真的去跟赵勇强说了?
她是怎么说的?
赵勇强又知道了多少?
一连串的疑问让她心乱如麻。
“她……她胡说!我没有……”她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那你告诉我,家里的存折为什么少了钱?你那些金首饰呢?别以为我没注意!”赵勇强步步紧逼,眼里的失望像刀子一样割着林秀娥的心。
那晚,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赵勇强睡在了客厅的旧沙发上,林秀娥在卧室里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道逐渐溃烂的伤口,而李桂芬那张带笑的脸,此刻在她脑海里变得狰狞起来。
从那以后,林秀娥开始频繁感到身体不适。
起初只是觉得容易疲倦,头晕乏力,她以为是熬夜打牌太累,加上心情不好,就没太当回事。
她悄悄去药店买了些维生素和感冒冲剂,胡乱吃着,希望能扛过去。
阳光好的时候,楼下王阿姨会把自家五颜六色的被子晒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那鲜亮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晃得林秀娥眼睛生疼,心里也堵得慌。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怕是再也晒不到那样明媚的阳光了。
05
身体的状况并没有因为林秀娥的刻意忽略而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她开始持续低烧,夜里睡觉总是出一身虚汗,被子都湿透了。
更让她恐慌的是,手臂和大腿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些暗红色的疹子,不痛不痒,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她偷偷对着镜子看,那些疹子像一个个不祥的印记,让她心惊肉跳。
她不敢跟赵勇强说,两人自从上次大吵之后,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赵勇强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只是脸上的表情更冷漠了,家里的空气也像凝固了一样。
她更不敢去大医院检查,怕万一查出什么不好的病,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于是,她揣着一点钱,去了离家几条街的一家社区小诊所。
诊所的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老花镜,简单问了问症状,又看了看她胳膊上的红疹,最后只说是免疫力低下,可能是长期劳累、营养不良造成的,让她多休息,吃点好的,开了一些提高免疫力的药。
林秀娥将信将疑地拿着药回来,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
她开始有意避开牌局,李桂芬她们约她,她都推说身体不舒服。
她确实不舒服,每天都昏昏沉沉的,连下楼买菜都觉得费劲。
麻将馆里那种喧嚣和烟味,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一天下午,林秀娥强撑着去菜市场买了点菜,回来的路上,迎面碰上了李桂芬。
李桂芬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手里拎着刚买的时令水果,见到林秀娥,故作惊讶地“哎呀”了一声。
“秀娥姐,几天不见,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呀?跟丢了魂似的。”李桂芬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林秀娥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什么,可能最近没休息好。”
“没休息好可不行,身体是本钱啊。”李桂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城南那边新开了一家私人诊所,里面的老中医可神了,据说祖传秘方,包治百病。我一个远房亲戚,多年的老毛病,中西医都看遍了没用,结果让那老中医几服药就给调理好了。你要是真不舒服,不如去看看?”
她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张印着地址和电话的小卡片,塞到林秀娥手里。
林秀娥捏着那张硬硬的卡片,心里有些犹豫。
她本能地对李桂芬保持着警惕,但身体持续的不适又让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生出了一丝病急乱投医的念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桂芬。”
李桂芬笑得意味深长:“客气什么,咱们姐妹一场嘛。快回去歇着吧。”
林秀娥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
路过邻居家窗前,看到里面透出电视机屏幕闪烁的光芒,是新买的彩色电视机,正播放着热闹的电视剧。
她想起自家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屏幕上总是有雪花点,心里五味杂陈,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无力感涌了上来。
那张小卡片被她攥得紧紧的,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06
林秀娥最终还是没有去李桂芬介绍的那家私人诊所。
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但她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高烧反复不退,连走路都开始摇晃。
赵勇强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妻子的不对劲。
这天傍晚,林秀娥刚喝了点粥就吐了,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赵勇强下班回来,看到她虚弱地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湿毛巾,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他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
“不行,必须去医院!”赵勇强当机立断,不容林秀娥分说,半扶半抱地将她弄下了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锦川市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医生护士脚步匆匆。
经过一番初步检查,量了体温,验了血常规,医生看着林秀娥的症状,又问了些情况,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开了一堆检查单,让赵勇强去缴费,然后带着林秀娥逐项检查。
抽血、拍片、做各种化验……林秀娥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最后被安排在观察室的一张病床上输液。
赵勇强跑前跑后,脸上的焦虑和疲惫显而易见,但他一句话都没抱怨,只是时不时地用温热的手摸摸林秀娥的额头,又替她掖好被角。
林秀娥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晃眼的日光灯,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隐约觉得,这次可能不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那么简单。
病床床头柜上,随意放着一本医院的宣传手册,彩色的铜版纸印刷,上面有关于血液安全、疾病预防和健康生活方式的科普内容。
她无意识地拿起来翻看着,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医学名词和图片,心里越来越慌。
不知过了多久,赵勇强拿着一叠化验单回来了。
他站在病床边,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不停地哆嗦着,眼神空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那张纸在他颤抖的手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林秀娥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勇强,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赵勇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眶迅速泛红。
林秀娥再也忍不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那张化验单。
那是一张HIV抗体检测报告单,上面密密麻麻印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值,但在最下方“结果”一栏,两个刺眼的字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地烫进了她的眼睛——“阳性”。
一瞬间,林秀娥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一片发黑,天旋地转。
她仿佛坠入了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将她吞噬。
手中的化验单轻飘飘地滑落,像一片枯叶般落在灰白色的地砖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了,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气若游丝的低语,带着无尽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这……这不可能……”
来源:失去63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