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四十万我来还。"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热茶溅在了脚面上,却感觉不到烫。
"那四十万我来还。"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热茶溅在了脚面上,却感觉不到烫。
我愣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听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沉稳而期待。
那是1992年初春的一个下午,窗外的杨柳刚抽出嫩芽,巷子里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喊声清脆地传进屋内。
我和赵明离婚已经整整三年了,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那年我三十二岁,在东风纺织厂做会计,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工作上循规蹈矩,下班后就在单位分的平房里做饭看电视,偶尔去参加街道组织的活动,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踏实。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煮一锅白米粥,炒两个青菜,然后骑着二八自行车去上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和赵明是在1984年经厂里老会计介绍认识的。
那时他在纺织车间当技术员,高高瘦瘦的个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透着一股憨厚劲儿。
我那会儿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厂里,性子内向,不爱说话,但赵明却能把我逗得前仰后合。
"林芝,今天食堂包饺子,咱一块儿去吃吧?"他总是这样,厂门口堵我,大大咧咧地挥着手。
半年后我们领了结婚证,在厂里的招待所办了婚宴,一共请了三十多人,每人发了两包大前门香烟,一包水果糖,一双筷子,那在当时算是很体面的婚礼了。
婚后的前几年,日子过得平顺,赵明对我很好,每天下班回来帮我烧火做饭,洗衣服拖地,从不嫌累。
我俩住在厂里分的一间平房里,十六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冬天屋里冷得厉害,我俩就挤在一起,盖着一床厚棉被看《上海滩》。
1988年,赵明升了车间主任,那会儿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正旺,厂里搞起了承包制,他就被提拔了上去。
他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常常一身酒气,我们说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吃饭了。"我把饭菜端上桌。
"吃过了,在外面应酬。"他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
"那你明天早点回来,我炖了你爱吃的排骨。"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带上埋怨。
"明天?明天还有事,别等我了。"他说完就闭上眼睛,很快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那年冬天,厂里分了第一批集资楼,赵明因为是车间主任,分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
我原以为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可赵明却变得越来越陌生。
"林芝,咱们离婚吧。"那是个下着雪的夜晚,我正在做清蒸鲫鱼,他突然放下公文包说道。
屋外的雪拍打着窗户,风呜呜地叫着,像是在为我哭泣。
我放下菜刀,擦了擦手,抬头看他:"为什么?"
"就是觉得咱们不合适了。"他避开我的目光,"我当初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情,现在才明白,咱俩不是一路人。"
我没有追问更多,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我们去了民政局,盖了章,在去程和回程的公交车上,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
下车时,赵明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一万块钱,算是补偿吧。"
我没有伸手,只是看着他:"赵明,我不怪你,但钱我不能要。"
他的手僵在那里,最后把信封塞进自己的口袋,转身走了。
离婚后,我搬到了单位分的另一间小平房,十五平米,一张单人床,一个小书桌,一个小电炉就是全部家当。
冬天冷得要命,我就穿着棉袄坐在床上看书,戴着毛线手套,连翻页都不太方便。
想起从前和赵明挤在一起的日子,竟有些恍惚,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在厂里偶尔能碰到赵明,他当上了副厂长,西装革履,身边总有人围着,见到我就点点头,然后匆匆走开,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开始给自己找些乐子。
星期二晚上跟着街道的老太太学京剧,她们都管我叫"小林",虽然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星期四去工人文化宫参加读书会,看《红楼梦》《约翰·克利斯朵夫》;周末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菜,自己研究怎么做好吃的。
我发现,一个人的生活也没那么难熬,至少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转眼到了1992年,厂里又一次分房子,这次轮到了我。
四十平米的两居室,水电齐全,还有暖气,在当时绝对是最好的住房条件。
但问题是,这房子要四十万,虽然可以分期付款,但首付就要十万。
"林会计,你要不要这房子啊?不要的话可以让给下一个。"房管科的小牛催我。
"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办法凑首付。"
这些年,我存了五万块钱,剩下的五万,我向同事小兰借了两万,找我哥借了两万,还有一万是找厂里预支的工资。
眼见着周围的同事一个个都有了新房子,我不想被落下,况且,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该有个像样的家了。
搬进新房的第一晚,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想着未来三十年的房贷,忽然有些恍惚。
新房子有股淡淡的水泥味,墙上刚刚刷了白墙面,地上铺着红砖,窗户是铝合金的,推上去"咯吱"一声。
"四十万啊,一个月还一千多,得还多少年呢?"我掰着手指算,"三十年?那我六十多岁才能还完。"
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是不是太奢侈了?
但转念一想,这房子也算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新起点,至少证明林芝还能靠自己站起来。
正琢磨着,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那个黑色的拨盘电话是我刚买的,还带着塑料膜,我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林芝,我妈出车祸了,不行了。"
赵明的声音哽咽着,我从没听过他这样脆弱的语气。
"你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我没有多想,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那时候的城市没那么多出租车,公交车也已经末班了,我只好骑自行车,冒着小雨,一路飞奔。
记得赵明的母亲王阿姨对我一直很好,即使在我和赵明离婚后,在菜市场遇见,她还是和蔼可亲地叫我"芝儿",有时还会塞给我几个自家菜园子里种的新鲜黄瓜和西红柿。
人民医院的急诊室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赵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两眼通红。
看到我来,他站起身,欲言又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手术做完了吗?"我低声问。
赵明摇摇头:"医生说...没救了,肇事司机也跑了。"
王阿姨躺在重症监护室,一个护士站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
通过玻璃窗,我看到她脸色灰白,身上插满了管子,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赵明,只能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不停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医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烟味,让人透不过气来。
几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告诉我们,老人已经走了。
赵明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妈,您怎么就走了呢?您还没看到小赵结婚呢..."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要强的男人如此崩溃,心里一阵酸楚,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那几天,我请了假,帮着赵明料理后事,联系亲戚,准备治丧物品,安排葬礼。
那时农村还流行土葬,赵明的老家在城郊,我们找了一块风水不错的地方,按照当地习俗办了丧事。
丧事办完后,赵明请我吃了顿饭,在街边一个小馆子里,点了几个家常菜,还有半斤二锅头。
"妈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赵明一边喝酒一边说,眼睛红红的。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脸涨得通红,像是要把所有的悲伤都灌进肚子里。
"她走得太突然了,都没来得及跟我说什么。"他又倒了一杯,"其实,她一直念叨着你,说你这人心善,说我不该对不住你..."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饭后,赵明执意要送我回家,夏日的黄昏,天色还亮着,街上卖冰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来根冰棍吧?"赵明突然问我,"小时候妈总买冰棍给我吃,现在想想,那时候她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
我们各自拿着一根冰棍,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光。
风吹过来,带着槐花的香气,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些甜,又有些涩。
站在我的新房子门口,赵明环顾四周说:"这房子不错,就是挺贵的吧?"
我笑笑没说话,他又问:"房贷多少?"
"四十万,还三十年。"我如实回答,把钥匙插进门锁。
赵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妈那个车祸,肇事方赔了四十五万。"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眼神疑惑地看向他。
"林芝,我想问你个事。"赵明有些犹豫,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抽出一支点上,"你愿意...我是说,我们能不能...复婚?"
我愣住了,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叮当"一声。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这些年真的想了很多。"赵明认真地看着我,眼神真挚,"离婚是我的错,我当时被那些应酬迷了心窍,觉得自己了不起,可现在我明白了,那些都是虚的。"
院子里有人在晾衣服,竹竿"嘎吱嘎吱"地响着,风把衣服吹得鼓鼓的,像是在倾听我们的对话。
"而且,我妈那个赔偿款,正好可以帮你还清房贷。"赵明补充道,声音轻了一些。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心跳得厉害。
赵明见我没说话,又补充道:"你不用急着回答,可以再想想。"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赵明的提议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我心上。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把墙面照得惨白,我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思绪万千。
还清房贷意味着我可以轻松许多,这些年的积蓄几乎都给了首付,手头拮据得很。
但复婚?这个念头让我心里一阵发怵。
我真的准备好重新接受这个曾经伤害过我的人了吗?
他现在对我好,是真心悔改,还是因为他母亲的去世让他感到内疚?
要是复婚后,他又变回从前那个样子怎么办?
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像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第二天上班,我魂不守舍,连账目都对不上,好几次被科长叫去问话。
"林芝,你今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科长关心地问我。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我勉强笑笑,低头继续算账。
那时候,厂里还在用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墨的味道。
下班路上,我去了小王烟酒店买了两瓶啤酒,那会儿的啤酒还不是易拉罐的,是要拿开瓶器的那种。
小王是个热心肠,见我买酒,笑着问:"林会计今天要庆祝啥呀?"
"没,就是心里闷得慌,想喝点。"我勉强笑笑。
"哟,林会计也有烦心事呢?"小王递给我啤酒,"听说你新房子挺好的,咋还不高兴呢?"
我没接话,付了钱就走了。
回到家,我开了一瓶啤酒,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西下。
正巷子里传来了孩子们打闹的声音,远处的喇叭里放着流行歌曲《相思泪》,周围的院子里飘来饭菜的香味。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生活,突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电话铃响了,是我的好友小兰。
"芝儿,你今晚在家吗?我过去找你聊聊。"小兰在电话那头说。
小兰来得很快,手里还提着两袋子东西:"给你带了点水果和点心,都是我家老李从南方出差带回来的。"
小兰比我小两岁,人长得漂亮,嘴也甜,厂里办活动她总是主持人,大家都喜欢她。
"听说赵明想跟你复婚?还要用他妈的赔偿款帮你还房贷?"一坐下,小兰就开门见山地问。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厂里都传开了呀!"小兰眨眨眼,"都说赵厂长要回头找前妻了,用他妈的赔偿款做彩礼。你不会真的考虑吧?"
我沉默了,小兰继续说:"芝儿,我知道四十万不是小数目,但你这些年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别因为钱又栽回去。"
"不是因为钱。"我低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当初他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小兰语气严厉起来,"三年前,他跟那个新来的化验员走得那么近,连厂里的传达室老头都知道,就你装糊涂。"
小兰离开后,我想起了她说的话。
是啊,当初的伤痛我怎么能忘记?那段时间,我瘦得连裤子都穿不住,夜里偷偷哭,白天强撑着上班,生怕别人看出我的狼狈。
可现在,赵明的示好却让我动摇了,是因为同情他失去母亲,还是因为那四十万的房贷?
我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却找不到答案。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是赵明。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条鲜活的鲫鱼,鱼还在袋子里扑腾着。
"我记得你爱吃鱼汤,我来给你做。"赵明笑着走进厨房,熟练地开始收拾鱼。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赵明也常常下班回来给我做鱼汤。
他总是说:"鱼要在活着的时候去鳞才新鲜,我跟我妈学的。"
他的手艺不错,鱼肉鲜嫩,汤头奶白,每次都能把我馋得直流口水。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赵明一边切姜一边问,语气随意,却带着期待。
"赵明,这事厂里都传开了。"我直接说,语气有些责备。
赵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抱歉,我可能跟老徐说了一嘴,没想到他嘴这么快。"
老徐是厂里的采购,出了名的大嘴巴,什么消息到了他那里,不出一天就能传遍整个厂子。
"你是真心想复婚,还是因为你妈临终前的愿望?"我问出了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赵明放下菜刀,认真地看着我:"林芝,我承认妈妈的去世是个触动,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当初的决定,只是没有勇气来找你。现在我妈走了,我才明白人生有多脆弱,不能再犹豫了。"
晚饭时,鱼汤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赵明给我盛了一碗,细心地挑出鱼刺,就像从前一样:"来,尝尝,我特意多放了点姜,这样喝了不容易着凉。"
我接过碗,小心地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那时候的我们,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还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困难。
"林芝,不管你怎么决定,那四十万我都会给你。"赵明突然说,"这是我妈的心意,她生前很喜欢你,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记得有一年除夕,赵明值班不能回家,我一个人在家包饺子,王阿姨带着一盒点心来看我。
"芝儿,赵明这孩子从小就倔,你多担待些。"她笑眯眯地说,"看你这手艺不错,跟我当年包的一样好看。"
那夜我们一起守岁,看春晚,王阿姨给我讲她年轻时的故事,讲赵明小时候的趣事,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不哭了,尝尝鱼汤,我特意多加了姜。"赵明递给我一张纸巾,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擦干眼泪,又喝了一口汤,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日子,赵明经常来我家,有时带些菜,有时拎瓶酒,一点一点地融入我的生活。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散步,就像从前一样。
但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总觉得这复婚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人难以消化。
厂里的人都在议论我们,有说我是看中钱的,也有说赵明是真心悔改的。
我尽量不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思考着。
一天下班,我在厂门口遇到了赵明的秘书小张。
她是去年刚分配来的大学生,长得清秀,说话轻声细语,在厂里很受欢迎。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鼓起勇气说:"林姐,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心里一惊,但还是跟她走到了一旁的小茶馆。
那时候的小茶馆还很朴素,几张竹编的桌椅,几个大茶壶,茶叶是散装的,一块钱一杯,可以续水。
"林姐,这事可能不太好说,但我觉得你应该了解真相再做决定。"小张低声说,"赵厂长妈妈的车祸...不是偶然。"
我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老人家是在去找赵厂长的路上被车撞的。"小张继续说,"那天她发现赵厂长和我表妹在一起,情绪很激动,没注意路况..."
我的手开始发抖:"你表妹?"
小张点点头:"就是上次来厂里参观的那个女孩,赵厂长说是他侄女,其实...他们已经在一起好几个月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难怪赵明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愧疚。
"赵厂长和我表妹已经分手了,是在他妈妈出事后。"小张低声说,"林姐,我不是想挑拨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全部事实再做决定。"
我强忍着泪水,勉强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像是行尸走肉,脚步沉重,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赵明母亲的去世间接与他有关,而他对我隐瞒了这些。
他是真心想复婚,还是仅仅因为愧疚?或者更糟,是因为那个女孩跟他分手了,他无处可去?
小张的话像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脏,让我痛不欲生。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任凭泪水流淌。
我想起了我们的过去,想起了赵明曾经的温柔和现在的殷勤,想起了王阿姨慈爱的眼神和她临终前的样子。
一切都变得那么复杂,那么让人心碎。
当晚,赵明又来了,带着一叠文件。
我没有开灯,他进来后摸索着按下开关,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愣住了:"你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妈出事的真相?"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赵明的脸色变了:"你...都知道了?"
"赵明,你是因为愧疚才想复婚的吗?"我继续追问,声音里带着颤抖。
赵明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一开始,是的。我觉得欠妈一个交代,也欠你一个交代。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林芝,我是真心想重新开始。"
"那个女孩是谁?"我又问。
"就是小张的表妹,她今年才二十一岁,刚毕业。"赵明坦白道,"我们认识半年,我一时糊涂,但我已经跟她断了。"
"那四十万呢?是不是用来买你自己的良心?"我忍不住尖刻起来。
赵明苦笑:"林芝,我知道你恨我,但这钱是我妈的心意。"
他拿出那叠文件:"这是赔偿金的转账手续,我已经全部办好了,明天钱就能到你账上。不管你是否接受我,这钱都是你的。"
我没有接:"你走吧,我需要时间想想。"
赵明起身,在门口停了一下:"林芝,给我个机会,好吗?我知道自己不值得原谅,但我真的想重新开始。"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他送出了门。
看着他失落的背影,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我想起了那些曾经的美好,想起了他的背叛,想起了这次的隐瞒和愧疚。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都经历了太多,还能回到从前吗?
第二天,我请了假,独自去了郊外的一个小山坡。
那里有棵老槐树,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槐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我坐在树下,看着远处的城市轮廓,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初夏的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赵明时的情景,他穿着蓝色工装,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想起了我们的婚礼,简单而温馨,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我也红着脸不敢看宾客。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平淡而幸福,有争吵,也有和好,有欢笑,也有泪水。
然后是渐行渐远的感情,是他的冷漠,是离婚时的决绝,是这些年来的孤独和坚强。
如果复婚,我能真正放下过去吗?如果拒绝,我会不会后悔错过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无法得到答案。
太阳西沉时,我回到了家,赵明坐在楼下的台阶上等我,手里拿着一束野花,应该是路边采的,有点蔫了。
"我想通了。"我直接说道,"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
赵明的脸上闪过失望,但他没有打断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四十万,我也不能要。那是你妈的血汗钱,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接受。"我继续说,声音很平静,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
"赵明,感情不是交易,也不是赎罪。如果我们之间还有可能,那应该建立在互相理解和尊重的基础上,而不是金钱和愧疚。"
赵明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手里的野花垂着脑袋,像是也在倾听。
最后,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林芝,你还是那么倔强。但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接近你。只是...我真的很想重新开始。"
傍晚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我发现他眼角的皱纹比从前多了,头发也有些花白了。
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都经历了风风雨雨,都变得不再是当初的样子。
"我们可以尝试做朋友,先重新认识对方。"我轻声说,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至于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
赵明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不管你接不接受复婚,这钱都是你的。这是我妈的心意,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看着那个朴素的信封,我摇摇头:"你先留着吧,等我真正需要的时候,我会开口的。"
我突然想起了村口那个卖红薯的老爷爷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啊,钱没了可以再挣,时间没了就真没了,要懂得珍惜眼前人啊!"
赵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好,我等你开口。"
夜色渐深,我们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光。
谁也没说话,但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踏实。
复婚的事暂时搁置了,但我们的故事或许会有新的开始。
不是因为四十万的房贷,不是因为愧疚和补偿,而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学会了更加珍视彼此的感受,学会了诚实面对过去的伤痕。
远处传来了收音机里播放的《十五的月亮》,温柔地飘荡在夏夜的空气中。
赵明停下脚步,看着我说:"林芝,无论如何,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我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有些话,不必现在说出口,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水到渠成。
人生就像一条曲折的河流,有时分叉,有时汇合,无论前方如何,都要顺着自己的心意,真诚地活下去。
回到家,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灯火,心里忽然明朗起来。
那四十万的房贷,我终究还是要自己一点一点还清的。
这是我的房子,我的责任,也是我独立生活的见证。
至于赵明,我会给他机会,也给自己机会,让时间证明一切。
这个夏天,我三十二岁,独自站在人生的路口,心中既有对过去的怀念,也有对未来的期待。
不管前方的路如何,我都会坚定地走下去,像我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那晚,槐花的香气又飘了进来,和初春时一样清甜。
我躺在床上,想着赵明说过的话,想着我们的过去和可能的未来,想着那四十万的房贷和王阿姨留下的心意。
无论结局如何,能够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不为外界的声音所左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吧。
"人生啊,就像是一锅汤,煮得久了,什么味道都会出来的。"王阿姨生前常这么说。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