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92年的春节前夕,东北的冬天,窗外白雪皑皑,屋内暖气呼呼地响,我刚上高二,哥大学一年级寒假回家。
"你给我坐那儿别动!小伙子,听到没有?"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眼睛瞪得老大。
我和哥对视一眼,默默缩进沙发角落,知道今年的"灾难"又要开始了。
那是1992年的春节前夕,东北的冬天,窗外白雪皑皑,屋内暖气呼呼地响,我刚上高二,哥大学一年级寒假回家。
在这座不大不小的东北城市里,家家户户已经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春联,春节的气息越来越浓。
可对我和哥来说,最头疼的不是走亲戚,而是应付妈那些"朋友"上门拜年,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兄弟俩总觉得像是上了刑场。
客厅里,电视机上摆着一个塑料材质的仿瓷福字,茶几上的四方糖果盒已经准备妥当,这些都是妈特意为拜年客人准备的。
"妈,能不能今年别请那些人了?"我小声嘀咕道,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胡说什么!"妈瞪了我一眼,手里的抹布狠狠地擦着已经锃亮的茶几,"这些都是关系,你懂什么?"
每到这时候,妈就像变了个人。
平日里在纺织厂做普通女工的她,一旦那些"朋友"来访,立马成了外交官——客厅茶几上各色瓜子糖果摆得整整齐齐,冰箱里塞满了平时舍不得买的好菜,连平时用的塑料杯都换成了她结婚时的玻璃茶具。
"王厂长家太太送的好茶叶,快拿出来泡上!今天李姐要来,还有王厂长家的,你们俩给我打起精神来!"妈一边捋着刚烫过的卷发,一边从柜子里翻出那盒"宝贝",脸上写满了期待和焦虑。
哥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他那台收音机,听着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嘴里不自觉地嘟囔:"又是李姐啊,上次她来,把咱家那半瓶茅台都喝光了,还是从爸单位发的福利。"
"你懂什么!"妈压低声音,瞄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爸,"李姐现在是供销社的,认识她有多少好处你知道吗?去年咱家那台14寸彩电,要不是她打招呼,哪轮得到咱们?"
我插嘴道:"可她每次来都要给我出数学题,摆出一副数学老师的架势,我烦死了。"
"闭嘴!"妈瞪我一眼,手里的毛巾拧成了麻花,"李姐女儿考上北大,人家出题是为你好。你呀,就知道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武侠小说,学习一天不如一天!"
哥转过头来,小声对我说:"忍忍吧,每年就这么几天,就当陪妈演场戏。"
门铃响了,那刺耳的"叮咚"声让我和哥都绷紧了神经,妈立刻换上了笑脸,把围裙一摘,对着挂钟上的玻璃整了整发型,小跑着去开门。
我和哥面面相觑,知道接下来几个小时将是一场煎熬。
"小丽啊,新年好!瞧你这屋子收拾的,跟公园似的!"李姐踩着高跟鞋进门,身上喷了浓重的香水,让本就不大的客厅顿时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她身后跟着她那个传说中考上北大的女儿小云。
我偷偷打量着小云,心想这就是妈眼中的完美标杆?不过是个戴着厚眼镜、马尾辫的普通女孩罢了,脸上有些青春痘,看起来比我们还腼腆。
"哎呀,小丽,你这屋子收拾得真好!这家电越来越齐全啊!"李姐环顾四周,目光在我们家新买的组合音响上停留了几秒,就是那种上面是双卡收录机,下面是唱片机的那种,那是爸用年终奖加上平时攒的钱买的。
李姐又转向我和哥,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两小子长得真壮实啊!像他爸。"
妈的脸上笑开了花,眼睛都看不见了:"哪里哪里,您女儿才是真优秀啊,北大高材生,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啊!"
接下来的谈话就像录音带一样熟悉——妈不停地夸小云多么优秀,李姐则假装谦虚地摆手,"哪里哪里"个不停,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询问我和哥的学习情况。
"你哥哥上了哪所大学来着?"李姐问我,眼睛却看着妈,手里的瓜子嗑得"咔嚓咔嚓"响。
哥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哈尔滨工业大学,机械工程专业。"
"哦,工业大学啊,"李姐点点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手一挥,拖长了声调,"还不错,不过现在这年头啊,学理工的不如学经济金融有前途。我女儿就是学国际金融的,毕业工资听说能拿几千呢。改革开放嘛,将来都是外贸的天下。"
客厅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看到哥的脸色变了,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声地敲打着,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他极力压抑怒气的表现。
哥最讨厌别人这样拿他和别人比较,尤其是妈这些势利眼的"朋友们",他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无权评判。
妈赶紧圆场:"那是那是,不过我们家孩子没那个脑子,能考上个大学就不错了,小海这孩子能考上哈工大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然后妈转向我,脸上带着那种我最熟悉的嫌弃表情:"小强这孩子就更不行了,整天就知道看小说,成绩在班上倒数。"
我感到一阵刺痛,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头顶的白炽灯似乎变得更加刺眼,耳边充斥着大人们的笑声。
妈为了讨好这些所谓的"朋友",总是不遗余力地贬低我们,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寒风中。
李姐笑着说:"没事,我看小强挺聪明的,就是不用功。来,小强,阿姨考考你,有一个数学题,如果一个圆的面积..."
我的头更低了,几乎要钻到茶几底下去,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一定是王太太来了,"妈匆忙起身,对李姐说,"您先聊,我去开门。"
王太太身材丰满,浓妆艳抹,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项链,手指上的金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一进门就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暴发户"气息。
"哎呀,小丽啊,这一年没见,你可是越来越精神了!"王太太夸张地说道,声音高得能掀翻屋顶。
妈的笑容更加谄媚了,连忙给她倒茶,拿出最好的点心:"您才是越来越有气质了,这金项链真好看!"
王太太得意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链子:"这算什么,前些日子我们家老王从日本回来,给我带了好些首饰呢!对了,听说你家老大考上大学了?"
"是啊,哈工大,"妈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但又不敢太过张扬。
"哎呀,那是重点啊!"王太太夸张地惊叹道,拍着大腿,"了不得了不得!我们家小宝今年也要高考了,就怕考不上重点,你说这孩子,整天就知道玩电子游戏,那个小霸王学习机成天抱着不撒手,我都愁死了。"
我和哥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是王太太的老招数,先夸我们,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诉苦,最后妈就会主动提出让哥帮忙辅导她儿子功课。
果然,不出所料,妈马上说:"要不让我家老大给你家小宝补补课?他数学特别好,高考数学接近满分呢。"
哥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手里的茶杯"啪"地放在茶几上,溅出几滴茶水。
寒假本来就短,他早有计划要去图书馆看专业书,还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做课题,哪有时间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当家教?
更让人恼火的是,王太太居然一脸理所当然地问:"能不能免费帮忙啊?亲戚之间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妈尴尬地笑了笑,眼神飘忽不定:"那当然,亲戚之间哪谈钱啊。"
我看到哥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
李姐见状,不甘示弱,生怕王太太占了上风:"我家小云也可以帮忙辅导辅导,北大的水平不一样啊,特别是英语,流利得很,能和外国人直接对话呢。"
客厅里顿时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较量气氛,就像两只斗鸡在互相试探,而妈就是中间那个下注的人。
我发现妈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她似乎在权衡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是选择"北大光环"还是维护自己儿子的面子。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冬日午后三点半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我听到了进门的声音。
爸下班回来了。
他穿着那件穿了八年的蓝色工装,背着发黄的人造革公文包,进门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不对劲。
"哟,有客人啊!"爸把公文包放下,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递给两位女士,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妈赶紧介绍:"这是李姐和她女儿,这是王厂长的爱人。"
爸点点头,礼貌而疏离,然后径直走向厨房:"我去帮你切菜。"
妈跟了进去,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彩排节目,赵本山正在表演小品《相亲》。
我借口去倒水,溜进厨房,正好听到爸在小声责备妈:"你又请这些人干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孩子们都不舒服。"
妈压低声音辩解,手里的菜刀"咚咚"地剁着葱花:"你不懂,这都是关系啊!李姐认识百货公司的人,王太太丈夫是厂长,现在不都讲究搞好关系吗?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孩子们以后就用得着呢!"
"什么路不路的,"爸切菜的声音重了些,菜板被剁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那王厂长,前几天厂里就传他有问题,你还攀这种关系!"
妈一愣,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问题?"
"听说是贪污,"爸放下菜刀,语气低沉,"他们厂的账目出了问题,现在正在查呢。你总觉得攀关系有好处,可想过这些关系会把咱们带到什么地方吗?"
我从没见过爸这样严肃,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对他的敬佩。
平时爸话不多,总是默默地修他的自行车,从不参与妈的这些社交活动,但他心里的天平却一直很清楚。
"那你早说啊,"妈有些恼火,"这饭都准备好了,我怎么打发她们走?"
"吃完饭就说家里有事,送她们走就是了,"爸说道,"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客厅里,李姐和王太太已经聊起了各自的"关系网",炫耀着自己认识多少"有用的人"。
"我们单位主任的爱人是外贸局的,进口的化妆品随便拿,"李姐得意地说,"上次给我家小云带了一套资生堂,别提多好了。"
王太太不甘示弱:"我们老王最近认识了市里的几个领导,经常一起打麻将,关系铁着呢。对了,你知道新开的那家肯德基吗?我们家小宝的生日就在那里办的,花了好几百呢!"
小云则坐在一旁,低头翻着我放在茶几上的武侠小说,看起来对这些炫耀毫无兴趣。
我默默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你也喜欢看金庸?"
小云推了推眼镜,轻声说:"嗯,看过几本,挺好看的。"
"你妈知道吗?"我好奇地问。
小云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念叨我不务正业。其实...我也挺烦她老拿我去和别人比的。"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竟然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饭桌上,气氛更加诡异。
李姐不停地说她女儿如何优秀,大一就拿了奖学金,寒假还要去什么英语角练口语;王太太则炫耀他们家的新房子新车子,说老王马上要升职,要进市里的大单位;妈在中间不停地恭维两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疲惫,就像绷紧的橡皮筋随时可能断裂。
哥几乎没怎么说话,埋头吃饭;爸则偶尔应和几句,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我们,似乎在给我和哥打气。
我胡乱扒拉着碗里的饭,突然发现爸悄悄给我碗里夹了一块我最爱吃的红烧肉,他朝我挤挤眼睛,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你们家老大这么优秀,小儿子怎么样啊?"王太太突然问道,筷子指向我。
妈刚要开口,爸却出人意料地抢先答道:"我们家小强很有自己的想法,语文写得好,想象力丰富,将来可能会走文学路线。对了,上学期还拿了作文比赛一等奖呢。"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爸。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肯定我的兴趣。
我确实拿过作文奖,但那只是学校的小比赛,没想到爸居然记得,还主动提出来为我"撑场面"。
李姐笑着说:"文学啊,那能赚什么钱?现在是经济时代,还是学点实用的好。我们小区有个学中文的,大学毕业好几年了,现在还在街道办当临时工呢,一个月才一百多块。"
"不一定非要赚大钱,"爸平静地说,声音不高但很坚定,"做自己喜欢的事,活得开心就行。人这一辈子,能按自己的兴趣活着,就已经很幸福了。"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李姐和王太太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位平时沉默的男主人会突然发表这样的言论。
饭后,趁妈收拾碗筷的空档,爸故意看了看挂钟:"哎呀,都快五点了,我还得去单位一趟,有个紧急维修任务。"
妈立刻会意,对两位客人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家今天还有点事..."
李姐和王太太也不好多留,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
客人一走,妈就开始抱怨爸不会说话:"人家是好心给建议,你那么顶撞别人干什么?多伤面子啊!"
"我什么时候顶撞了?"爸反问,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从容,"我只是实话实说,每个人走的路不一样,不一定都要挣大钱才算成功。"
"你不懂!"妈激动起来,眼睛里泛起了泪光,"这个社会就是关系社会,你看李姐家,女儿上北大,王太太家有轿车有洋房,都是靠关系!我们要是没点关系,以后孩子怎么办?现在这个社会,没门路寸步难行啊!"
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请这些人来,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虚荣心?"
妈被这句话刺到了,眼圈红了:"我有什么虚荣心?我不就是想让孩子们以后有条好出路吗?你一个修自行车的,懂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不往前看,要跟得上时代啊!"
听到这话,爸的脸色变了。
他是自行车厂的技术员,虽然工资不高,但在厂里很受尊重,是个能工巧匠,曾经还立过"先进工作者"的牌子,挂在厂门口的宣传栏里。
"我虽然只是修自行车的,但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尊严,"爸语气平静却坚定,眼睛直视着妈,"我不想让孩子们从小就学会溜须拍马,觉得关系比能力重要。这些年,我见过太多靠关系上去的人最后摔得有多惨。本事才是真的,人走茶凉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妈还想反驳,但哥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嘎"地一声响:"妈,我不想给王太太家孩子补课。我自己的事都安排不过来。"
妈愣住了,语气软了下来:"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那您自己去解决吧,"哥转身回房间,背影挺得笔直,"我不想成为您攀关系的工具。"
看着哥摔门而去的背影,妈呆住了,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
我也趁机溜回自己房间,心里却五味杂陈。
那天晚上,我听到父母在卧室里低声争吵,争吵声持续了很久,中间还夹杂着妈的抽泣声,最后归于平静。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妈正在厨房忙碌,锅里正煎着我和哥最爱吃的韭菜猪肉饺子,香气四溢。
我惊讶地问:"妈,今天没人来拜年吗?我还以为会有一大堆人呢。"
妈轻轻摇头,眼睛有些红,脸上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多了几道:"不请了,就咱们自己过。昨晚我想了很多..."
哥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妈走过去,有些局促地说:"昨天是妈不对,老拿你们说事儿,以后不会那样了。妈就是...怕你们吃亏,想给你们多找点帮手。可能方法不对,让你们不舒服了。"
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但脸上紧绷的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
爸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电影票,进门时身上带着冬日清晨的寒气:"今天咱们一家去看电影,就看那部《霸王别姬》,听说很好看。"
我们都惊讶地看着爸,电影票在我们家可是稀罕物,除了春节联欢晚会,文化生活几乎为零。
爸笑着解释,脸上带着一种难得的轻松:"昨天厂里发了年终奖,想着给你们买点礼物,想来想去,还是一起看场电影好。电影院刚装了暖气,听售票员说,里面暖和得很。"
吃早饭时,妈突然问我:"你最近在看什么小说啊?"
我警惕地看了妈一眼,怀疑这是不是什么陷阱,但还是老实回答:"金庸的《射雕英雄传》。"
"好看吗?"妈居然真的在关心我的兴趣,语气里没有往日的嫌弃。
"嗯,很好看,讲的是郭靖黄蓉的故事,还有江南七怪..."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小说内容,说着说着就忘了戒备,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妈认真地听着,偶尔问上几句,不时点头,脸上的表情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我注意到爸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们,眼里满是欣慰,他手里捧着搪瓷缸,热气腾腾,映出他脸上的笑纹。
那天下午,我们真的一家人去看了《霸王别姬》,虽然有些情节我看不太懂,但爸给我们买了爆米花和可乐,那种全家人坐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电影散场后,我们去了附近的小饭馆吃饭,不是什么高档地方,但饭菜香味扑鼻,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饭馆的不卫生,而是开心地给我们夹菜,甚至笑着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
那天晚上,我翻开日记本写道:"今年的春节很特别,没有那些烦人的客人,只有我们一家人。我们一起看了电影,吃了饺子,爸甚至和我聊了聊武侠小说,妈也不再那么紧张了。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新年,不是吗?"
几天后,李姐打电话来,问妈为什么不邀请她们来拜年,还说她认识的一个局长要来家里吃饭,问妈要不要也来。
妈简单地回答:"今年我们想安静地过节,就家人在一起。你们请的那个局长,我们也不认识,就不去了,谢谢。"
妈的语气异常坚定,听得我在一旁暗暗竖起大拇指。
挂完电话,妈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李姐女儿考上北大是真有本事,但她每次来就是为了炫耀,王太太更不用说了,眼里只有钱。我以前怎么没看清呢?"
爸在一旁笑道,手里的报纸沙沙作响:"看清楚了就好。日子还长着呢,别人家的事,管不着,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哥拍了拍妈的肩膀,似乎想让她心里好受些:"妈,咱们家很好,不比别人差。"
妈的眼睛湿润了,拉着哥的手说:"妈以前总拿你跟别人比,是妈不对。你喜欢机械就好好学机械,将来一定有出息。听爸说,现在国家正需要工程师呢!"
然后妈转向我,眼神中多了一分我从未见过的尊重:"小强,你喜欢看小说,将来想不想当作家?"
我惊讶地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忽然被温暖的阳光照耀。
"那就好好写,妈支持你,"妈笑着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只要你们开心,做什么都行。现在想想,人这辈子,还是开开心心最重要。"
春节假期结束后,哥要回学校了。
临走前,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对我说:"看来咱们最怕的拜年客人,反倒成了改变妈的契机。"
我笑着点头,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列车:"以后的春节可能会不一样了。谁能想到,有时候烦心事反而能让人醒悟呢?"
火车进站了,哥拎起行李,转身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学习,但别忘了看你的小说。我支持你走自己的路。"
送走哥,回家的路上,我和爸妈走在北方冬日的街头,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远处传来鞭炮声,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
妈主动挽起爸的胳膊,脸上带着久违的柔和笑容:"你说得对,咱们就应该自己过自己的,不攀比,不巴结。"
爸笑着拍拍她的手:"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倔强姑娘嘛。"
确实,从那年开始,我们家的春节变得简单而温馨。
妈不再邀请那些所谓的"朋友",而是把时间花在了真正的亲友和我们身上。
她开始关心我的写作,为哥收集机械方面的资料,甚至和爸一起去了一趟哈尔滨,专程看望在学校的哥,回来后还买了一台收录机放在我桌上,说是给我听音乐用,能激发写作灵感。
几年后,当我考上北京的中文系时,妈高兴得哭了,但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到处炫耀,只是默默地为我准备行李,亲手缝制了一个布书包,里面放满了我爱看的书。
"这次不请李姐他们来吃饭庆祝吗?"我半开玩笑地问,站在老房子的阳台上,窗外是夏日的蝉鸣。
妈摇摇头,认真地说:"不用了,咱们自己高兴就行。再说,李姐早就搬走了,听说她女婿在国外工作,她也跟着去了。王太太家就更不用提了,你还记得吗,那年春节后不久,电视台就播了新闻,说他们厂出了问题,王厂长好像..."
爸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手里摆弄着一个旧式收音机:"你看,那些关系都是浮云,经不起风雨。真正的亲情才最珍贵。你上了大学,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听着父母的话,望着他们在岁月中添了几丝银丝的头发,我忽然明白,那年春节的"拜年风波",不仅改变了妈对关系的看法,也让我们全家人的关系更加亲密。
有时候,生活中最烦人的事,反而成了最好的礼物。
就像那些年我们最怕的拜年客人,最终帮助我们找到了真正的家庭温暖。
如今,每到春节,我们一家人还是会笑着回忆那年的"拜年风波",那成了我们家独特的回忆。
妈总是不好意思地说:"想想那时候,我可真傻,差点把自己的家都搞散了。"
我们则会异口同声地回答:"但您学得快啊,这就是我妈。"
然后,全家人一起大笑,笑声在老屋子里回荡,温暖如春。
这,就是我记忆中最特别的那个春节,一场关于家庭价值的顿悟,一次对真正幸福的重新定义。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