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先说铁矿知青,不是从大城市到边疆或是到北大荒农垦的战士,是到远离庞家堡龙烟铁矿的临县远郊,去插队落户当农民,按照知青落户要办户口迁移,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农民啦。农民苦呀,春天到芦苇地理刨茬子,把芦根减少一部分密度,防止太密长出来的苇子太细,等到收获后编织不出满意
图:网络 /
手里提着一只鸡,嘴里打着口哨,长这么大最高兴的一天。
先说铁矿知青,不是从大城市到边疆或是到北大荒农垦的战士,是到远离庞家堡龙烟铁矿的临县远郊,去插队落户当农民,按照知青落户要办户口迁移,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农民啦。农民苦呀,春天到芦苇地理刨茬子,把芦根减少一部分密度,防止太密长出来的苇子太细,等到收获后编织不出满意的炕席。初夏翻地、磨地、播种、撒粪、拉二蛋、三遍的锄苗、打农药、抗旱、防涝、防霜冻。一系列的农活要技术、要经验不是那么简单,秋天更别提,地里的活累死人的没听说过,饿的皮包骨的人可不少,几个生产小队干一年,交不够公粮,全家一年的口粮都是事,更分不到几毛工分钱了。
想必知青来插队没家没娘,日子没熬头更苦了。
村子的日子苦,但是风俗习惯还要延续。每年二月二龙抬头,那村里不光是剃头,还有一个说法就是扔鸡送病。到日子,凌晨天还不亮,抓一只自家窝里的公鸡,送到离村越远越好的山脚下,可保佑自家孩子会少得病也就叫送病,愿意抓到这只鸡的人被称作“领鸡”,回家不杀养着,会更有福。
头一天,村里小学校办公室对面,陈老师和我讲了此事,我提起精神,表示一定要参与一次领鸡。陈老师比我小一岁,冬天他爸死了,叫我帮着刷刷棺材,我来到他家西屋,他爸直挺挺躺在炕上,没有炕席没有枕头,好几年的窗户纸和没糊一样,哗哗作响。我扫了一眼汗毛都要竖起来,门槛也高,脚下还绊了一下,我身子更接近他爸的尸体了。他全身盖着一块补丁摞补丁的破门帘,半个头半个脚露在外面,头发又长又乱粘着草,土炕的另一端放着一只破碗,里面有半碗小米,小米上插着四柱香,那香烟看见来人了,也不直着升空了,拐了弯,一股似甜草苗的味道。陈老师说,昨天就雇了两人打造棺材,待会就来,你呢,在学校给大家理过发,剃头也会吧?你给我爸剃剃头?
我从小在舅舅家,他是手艺人,又聋又瘸,就凭会剃头,漂亮得不行的舅妈嫁给他,日子过得比别人家都好,家里买得起咸盐坷垃,熬菜就不用菜缸里,都是苍蝇后代的盐汤水儿。我看着舅舅给别人剃头我自然看会了,我就学会了给父亲剃头刮脸,那年爷爷去世就是我给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戴上瓜壳毡帽入殓。我对陈老师说你去借刮脸刀吧,他出去了。我走到东屋做准备,边烧水边后悔呀,何必要这个虚荣心?揽了这活儿!人在东屋,耳朵里静静地听西屋有没有动静,越怕越出事,我往锅里添了两瓢水,抓了一把柴火点火,突然跑出一只老鼠来,清楚地看到它的耳朵直愣着,眼球突出是双眼皮,它跑到水缸的旮旯窝里了,吓得我一激灵。
水也温了他也回来了,他弄湿他爸头发,我熟练地在牛皮条子上面,上下蹭了蹭刀刃儿,嘴里边叨念,“大爷我送送你,咱们干干净净走。”我给他先剃发后刮脸。我知道他爸刚50岁出头,老农民满脸的皱纹,胡子像钢针比刮刀硬呀,反复用开水和黑胰子软化,叨念着:大爷你可别给我找麻烦,你活着的时候给我送过饭,给知青送过狗皮垫子,给学校看过门,我们不会忘记你的,话说完了,胡子也奇怪地软了,剃了一个小时。
夏天
我对陈老师说你也不找几个人打发送葬老人?他说,棺材半天就会打好,全家只有一条褥子,两床被子,给我爸盖褥子就行了,你给他清理了脸面就入棺,棺材在家停七天出殡,到时候亲戚们都来,炸糕熬菜,花不了多少钱。我要先告别,回学校给孩子们上课了,顺手掏给他5块钱,我说钱不多,你节哀顺变,这钱给大爷买些纸烧了吧。这是我一个月民办教师的补助金,看他接钱的手,有点儿哆嗦,眼睛还红红的。
打发送葬他爸的事早就忘了,到了二月二凌晨三点,陈老师约我去“领鸡”。
恐怕别人先一步领走,我们出来太早,抬头看星星满天也没有见它们眨眼,月牙朝上也没有云托月,我想为一只鸡这是何必呢,在铁矿不少的家庭都养鸡,我家里就有六只母鸡,每天早晨上学之前都会堵在鸡窝门口,抓出一只,用手指插进母鸡屁股摸一摸今天有几颗蛋,不然,不守规矩的鸡会跑到邻居家窝里下蛋,邻居家养着一只大公鸡,它总不老实,耍流氓什么的。
陈老师问我想什么呢,我就说了公鸡母鸡的事,他神秘地说,待会儿咱们路过“卡车”家,我讲给你听新鲜事。什么“卡车家”?他说你来村里三四年了没听说过“卡车”“轿车”“拖拉机”?这三家都是暗门子,光棍们的天堂。哦,他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我读过作家老舍的《月芽儿》小说里描述的事。《月牙儿》讲述了旧社会母女二人先后被迫堕落为娼的故事,展示了一个女性对强加于她的不公命运从惊恐、困惑、抗拒到最终屈服的全过程。
他说,那些暗门子的外号就是她们的特点,是她们等级的象征,也是光棍们把钱或好处送给谁,自己量力而行的选择。我问他,新中国早就把黄赌毒彻底清查了,怎么会有这等事存在?他说,没错,有些事情是自发的产生出来的,比如说“卡车”她家,她娘家是30里外的山里村,家里一个劳动力,每天挣1毛5分钱,养不活三个孩子。她排行老大,16岁嫁到这边来,三年生了三个女儿,婚后第五年,男人上山抛石头修大农田砸死了,这娘四个咋活呀,大队每年救济点口粮,只够度命。小媳妇长得标致,村里不少男人流口水,今天给她送一块豆腐,明天有人给她跳水的事经常的发生,时间一长,有心娶她吧,一下四张嘴吃饭,没有人承担得了,久了,男人们互相碰撞起来,大打出手,小媳妇就平息一下这个,安慰一下那个,大队知道这情况,根本没办法,睁只眼闭只眼吧,这样倒也祥和了许多,小媳妇像大卡车一样能拉货,外号就来了,暗门子。
夏天
说着话我两穿过芦苇地来到了山脚下,陈老师说每年人们扔鸡都往这里送,咱们眼睛亮点瞅着点吧。我看了看手表已过5点了,东方稍有鱼肚白色,他说坐在这块石头上歇一会儿吧,点一颗烟,问我抽不抽。随着他划火柴的亮光,大约百十米处传来咕咕的声音,我们警觉的朝那方向看,好像是有动物在蠕动的样子,我大喜,他说那就是!那就是鸡,快去抓吧,那鸡是雀目眼,没有亮什么都看不见。他把烟扔了,拉着我就跑了过去,只一抓,轻轻的就捕获了它,鸡的双脚还拴着呢,是一只黑白芦花公鸡。
天大亮,我手提着一只鸡,嘴里打着口哨,长这么大最高兴的一天。
过了一年,也是春天了我要离开这村子了,突然想起那只鸡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对了,那年冬天打发陈老师他爸,给他爸剃头刮脸,我干完后走出他家门,迎面碰上她妈回来,他妈抱着一只鸡,说是要招待做棺材的木工,那鸡明明就是他自家的。陈老师是利用“领鸡”的民俗活动,变着法感谢我呀。
岁月呀,28年后我把陈老师的小闺女接到北京,完成高考,河北大学美术专业毕业又安置在公司工作,现在她可以挑起一副重担,创造着共同美好的前景。
2024·6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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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香落尘外作伴结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