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刘淑芳,今年53岁,是一名家政保姆。在北方小城里,像我这样的中年妇女,大多数都在各自的工厂单位里熬到退休,而我却在四十岁开始了保姆生涯。
岁月如灯
"人这一辈子啊,谁的晚年都不好过。"我叹气时,年轻的邻居小赵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没有多说。
有些话,说出来轻飘飘的,但压在心里却有千斤重。
我叫刘淑芳,今年53岁,是一名家政保姆。在北方小城里,像我这样的中年妇女,大多数都在各自的工厂单位里熬到退休,而我却在四十岁开始了保姆生涯。
那是2012年,国企改革的余波还在继续,我们化肥厂里的工人陆陆续续都领了遣散费。我丈夫老刘比我早两年下岗,本想开个小卖部,却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脑溢血让他瘫在了床上。
那时候,儿子刚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一年就得两万多。我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病人,我守在丈夫的病床前,看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淑芳,咱家的存款撑不了多久了。"丈夫虚弱地说。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让它流下来。
第二天,我就去应聘了保姆。那时候心里只想着钱,只想着怎么把日子过下去,现在回想起来,这十三年里,我收获的不只是工资,还有对生活的另一种认识。
我第一个雇主是孙教授,七十多岁的老先生,住在市里最好的教师小区。那是个九十年代建的小区,楼道里还保留着那种老式的绿色瓷砖,但房子里却宽敞明亮。
孙教授家满屋子的书,一辈子都是学问人。他的书房里有一台老式的386电脑,还有几排泛黄的线装书。每天早晨,我会给他煮一碗小米粥,切两片全麦面包,煎一个溏心蛋。他总是边吃边翻阅《参考消息》,偶尔会对我念叨两句国际新闻。
"淑芳啊,你做饭这手艺,比我那些学生写论文都强。"他常常这么说,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慈祥的笑容。我总是笑笑,心想教授真会开玩笑。
孙教授的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在美国当工程师,女儿在澳大利亚做会计,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每逢春节,他们会打越洋电话来,我能看到老人接电话时那种掩饰不住的喜悦。
"爸,今年我们太忙了,可能回不去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总是这样,我看着孙教授的笑容逐渐凝固,然后勉强应着:"没事,你们工作要紧,别惦记家里。"
挂了电话,孙教授会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发很久的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给他倒杯热茶,然后轻声说:"您喝点茶吧,别凉着。"
随着年龄增长,孙教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的腿脚不好,走路时总要扶着墙,有天晚上在浴室摔了一跤,幸好我发现得及时,赶紧叫了救护车。
孙教授住进了医院,他的儿子孙明匆匆从美国赶回来,女儿孙丽也回来了。兄妹俩在病房外争执不休,我端着热水站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爸这情况,我看送养老院最合适,护理专业,我们两个都不在国内,总不能让爸受罪。"孙明说,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时不时看一眼表,一副时间宝贵的样子。
孙丽却坚持:"爸一辈子就喜欢安静,养老院那么多人,他会不习惯的。再说了,他所有的朋友、熟人都在这里,离开了熟悉的环境,他会很孤单的。"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请二十四小时保姆?那花费更大,而且谁能保证就靠谱?"孙明反驳道,"淑芳阿姨是不错,但她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天天守着爸。"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沉甸甸的。我在孙家工作的五年里,老人最爱的是窗前那把藤椅,喜欢在那儿晒太阳看书,好几次对我说:"人老了,就想守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哪怕是墙上的一道裂缝,看着都亲切。"
那天晚上,我给丈夫打电话,描述了今天发生的事。丈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淑芳,你说咱们老了怎么办?咱儿子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广东,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我叹了口气:"到时候再说吧,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孙教授最终还是去了养老院,一家高档的私立养老机构,月费高达一万多。临走那天,我帮他收拾东西,他让我把那把藤椅也带上。
"教授,养老院可能放不下这么大的家具。"我劝他。
孙教授摸着藤椅的扶手,眼神有些恍惚:"是啊,是啊,放不下了。"他轻声说,"人老了,很多东西都带不走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送走了孙教授,我去了赵处长家。赵处长退休前是某局的中层干部,六十出头,夫妻俩住在单位分的楼房里,九十年代的红砖楼,虽然不如现在的商品房气派,但胜在结实。
赵处长是那种典型的机关干部,说话不紧不慢,做事一丝不苟。他太太更是讲究,家里的瓷器都是按照朝向摆放的,连茶杯的把手都得朝同一个方向。起初对我要求严格,连擦桌子的方向都有规定,说是顺时针擦才干净。
"淑芳,我们讲究一个体面,来的客人都是单位上的老同事,大家眼睛都毒着呢。"赵太太对我说。我心里嘀咕,不就是擦个桌子嘛,至于这么讲究?但转念又想,人家大半辈子在机关里,习惯了这一套,也情有可原。
每周二下午,赵处长都要和几个老同事在家里打麻将,那是他们雷打不动的娱乐活动。我负责准备茶水点心,偶尔也能听到他们闲聊。
"老张家的儿子又升职了,这回是正处了。"赵处长的老同事说道。
"那是,人家儿子争气啊。"另一位附和着。
赵处长脸上笑着,手上搓着麻将,不咸不淡地回应:"各人有各人的福气。"
饭桌上,赵处长很少提起儿子的事。他儿子赵军在省城一家证券公司上班,结婚后在省城买了房,很少回来。每次我提起,赵处长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了,不添乱就是了。"
赵处长有个儿子在省城工作,一家三口住着大房子,逢年过节接老两口去小住。赵太太每次去前都要精心准备,连睡衣都要换新的。
"淑芳,我这几天不在,你帮我把院子里的花浇一浇,别让它们渴着。"赵太太临走时总这么叮嘱我。
可每次没住几天,赵处长就吵着要回来。"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圈子,我们在那儿像是摆设。"赵处长红着脸对我说,"坐在沙发上像是坐针毡,连看电视都得商量。孙子小赵想看动画片,我想看新闻联播,闹得谁都不痛快。"
有一次,赵处长从省城回来后情绪特别低落。我问怎么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赵太太偷偷告诉我,原来是赵军夫妻想让老两口搬去省城一起住,好照顾孙子,但赵处长坚决不同意。
"这叫什么事啊,一辈子辛辛苦苦,到老了还得给儿子看孩子。"赵太太抹着眼泪说,"我们也想含饴弄孙,但不是这么个法子啊。"
我突然想起我的儿子媳妇,他们在广东租着房子,每月还房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和丈夫从来没想过要他们赡养,但心里还是希望将来老了能有个照应。可看了赵处长家的情况,我心里又没底了。
在赵家工作了三年后,我接了新的雇主——王大爷一家。这是我的最后一家雇主,也是让我感触最深的一家。
王大爷是个普通工人,干了一辈子钳工,手上全是老茧。他住在城东的老旧小区,那种九十年代初的筒子楼,走道窄,没电梯,冬天冷风嗖嗖往里灌。但王大爷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全家福,茶几上摆着八十年代结婚时的搪瓷杯,还在日常使用。
王大爷雇我是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伴王大娘。王大娘原本在纺织厂上班,退休后没两年就得了脑梗,右半身不能动弹,说话也不利索了。
"老王啊,你别老往菜市场跑了,让淑芳去买就行。"隔壁的李大爷劝王大爷。
王大爷摆摆手:"我得自己去,知道家里老伴爱吃什么。再说了,散散步也好。"
每天清晨,王大爷都要早早起床,戴上他那顶褪了色的鸭舌帽,拎着老式的竹编菜篮子去菜市场。他认识每一个摊主,知道哪家的白菜新鲜,哪家的豆腐嫩。
"王大爷,又来买豆腐啊?"豆腐摊的小贩熟络地打招呼。
"是啊,家里老伴爱吃。"王大爷笑呵呵地回应。
回家后,王大爷会变着花样要求我做不同的菜。"今天咱们做个鱼香肉丝,加点木耳,老伴爱吃。""明天做个清蒸鲫鱼吧,骨头软,老伴吃着方便。"他总是这样说,眼睛里满是期待。
每次吃饭,王大爷都要亲自喂王大娘。他会把菜切得很碎,一小口一小口地送到老伴嘴边,耐心地等她咀嚼吞咽。有时候王大娘吃得慢,饭菜都凉了,王大爷也不着急,还会说笑话逗她开心。
"你慢慢吃,咱们有的是时间。"王大爷轻声说,眼神里满是温柔。
王大爷退休金不多,每个月才两千多,但他存了一辈子的钱,说是给老伴看病用的。"她一辈子辛苦,现在就该享福。"王大爷常说这话,语气里满是心疼。
王大爷的儿女都不富裕,儿子王建在建材市场开了个小门面,生意一般;女儿王丽在纺织厂接了母亲的班,工资也不高。他们来看父母时总带些水果,陪着聊会天,但很少久留。
"爸,您和妈要是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们。"临走时,儿女们总这么说。
王大爷从不抱怨,反而常说:"孩子们有自己的难处,我们老两口能自己过就自己过。"
有一次,王大娘半夜发高烧,我和王大爷手忙脚乱地叫了救护车。在医院里,王大爷坐在病床前,握着老伴的手,一夜未眠。天亮时,他对我说:"淑芳,你说我们这把年纪,怎么还要受这罪啊?"
他的眼圈红红的,但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那一刻,我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这十三年,我照顾过教授,也服侍过干部;伺候过富人,也帮衬过普通人。我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各种各样的晚年生活。有的光鲜亮丽,有的平淡如水;有的孤独寂寞,有的温馨美满。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容易。
每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家,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心里总是五味杂陈。自从他中风后,行动就不便了,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看电视或者听收音机。我们的房子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没电梯,他很少能出门。
"今天过得怎么样?"丈夫总是这么问我。
"还行,和往常一样。"我一边准备晚饭,一边简单地回应。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他孙教授今天又念叨他的儿女了,想说赵处长对儿子的失望,想描述王大爷是怎样照顾他的老伴的。但我最终都没说,因为不想让他担心我们的将来。
我的儿子在广东一家电子厂上班,媳妇在超市做收银员。他们租着一个小小的房子,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前年生了个孙子,更是捉襟见肘。每次视频,我都能看到他们疲惫的脸。
"妈,您和爸身体还好吧?"儿子总是这样问。
"挺好的,你们别担心,好好工作。"我总是这样回答。
我看着他们的晚年,也时常想起自己的将来。等我干不动了,谁来照顾我和老刘?儿子媳妇远在他乡,小两口租着房子,哪有余力照顾我们?想到这里,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掉眼泪。
上个月,我听说孙教授去世了,是在养老院安静地走的。他的儿女从国外赶回来,操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我没有受到邀请,但我还是独自去了墓地,献了一束菊花。
站在墓碑前,我想起了孙教授常坐的那把藤椅,想起他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想起他眼中的孤独。"教授,您一路走好。"我轻声说,眼泪悄悄滑落。
回来的路上,在小区花园碰见几位老人在晒太阳。李大妈是退休教师,张大爷曾是工厂的保安,还有王婶,一辈子在副食品商店卖货。我们坐在一起,聊起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
"我儿子想让我去他那儿住,可我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李大妈说。
"我女儿给我请了保姆,可那保姆三天两头换,哪有自己在家自在。"张大爷叹气道。
"人老了就是麻烦,谁都不想拖累子女,可又怕孤单。"王婶感叹着,目光悠远。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不互相帮助呢?"我脱口而出。
"啥意思?"张大爷问。
"就是咱们组建个'夕阳互助会',大家互相照应。谁身体不舒服了,其他人去帮忙;谁家有喜事,大家一起庆祝;平时可以一起买菜做饭,说说话,解解闷。"我越说越兴奋,"我们这些半老不老的,互相有个照应,总比独自面对好。"
大家眼睛一亮,纷纷表示赞同。第二天,我们七八个人聚在小区的活动室里,除了李大妈、张大爷和王婶,还来了退休医生刘叔和曾在银行工作的钱阿姨。刘叔会针灸,说可以帮大家缓解一些老年病症;钱阿姨精通算盘,可以帮大家理财。
我们约定每周三下午在活动室聚会,谁有困难大家帮忙,谁家过节一起热闹。第一次聚会,大家带来了自家拿手的点心,我做了家乡的麻花,李大妈带了她自制的豆沙包,张大爷则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普洱茶。
"来,都尝尝我这茶,可是九十年代的了。"张大爷得意地说。
"哎呀,别装了,就你那点存货,我们都清楚。"王婶打趣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这样,我们的"夕阳互助会"正式成立了。每周三的下午,活动室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们一起包饺子,一起看电视剧,一起下棋打牌,偶尔还会组织小型旅行,去附近的公园或者郊外走走。
李大妈有一次腰扭了,我和王婶轮流去她家帮忙做饭打扫;张大爷感冒发烧,刘叔亲自上门给他看病;钱阿姨的电视坏了,我儿子回来探亲时,顺便帮她修好了。
这种互相帮助的生活,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心。即使没有子女在身边,我们也不是孤单一人。
上周,我把"夕阳互助会"的情况告诉了丈夫,他听了很高兴,说等天气暖和了,让我用轮椅推他去参加活动。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昨天,王大爷打电话告诉我,王大娘安详地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赶去了王家。王大爷坐在床边,抚摸着老伴生前用过的枕头,神情恍惚。
"大爷,节哀。"我轻声说。
"五十三年啊,我们在一起整整五十三年。"王大爷喃喃道,"现在她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握住他的手:"大爷,您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
葬礼那天,"夕阳互助会"的成员全都来了,帮忙料理后事,安慰王大爷。葬礼结束后,我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来陪王大爷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以后周三您也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吧。"李大妈邀请王大爷。
"是啊,一个人在家多闷啊,出来走走,说说话。"张大爷附和道。
王大爷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好,我去。老伴在的时候,我就想带她出去转转,可惜她走不动。现在我替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老旧的小区上,给灰色的墙面镀上了一层金色。我站在楼下,仰望着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突然觉得它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岁月如灯,照亮的不仅是过去,更是将来的路。或许,人生的暮年,并不只是一个人的跋涉。晚年路上,我们可以结伴而行,互相搀扶,共同面对那些无法避免的衰老和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谁的晚年都不好过,但至少,我们可以不再孤单。
来源:JessicaWilkin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