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阿姨,这个酱爆肉丝您放多了香菜。"我笑着递过搪瓷饭盒,眼神中带着讨好,"能不能多给我一块红烧肉?"
食堂抉择
"王阿姨,这个酱爆肉丝您放多了香菜。"我笑着递过搪瓷饭盒,眼神中带着讨好,"能不能多给我一块红烧肉?"
王阿姨笑了,手上的勺子往我碗里一倾,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落在了白米饭上。
我叫周明志,是省城某大学的研究生,今年二十六岁。
老家在北方一个小县城,父亲原是国营纺织厂的工人,九七年下岗后在家门口摆了个小修鞋摊,母亲则在街边支了个小炉子卖馒头养家。
那时候国营企业改制,多少家庭天翻地覆。
考上研究生是我们家的骄傲,全村的喇叭都广播了,可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月初那天,我收到了家里寄来的汇款单,一百五十块钱,纸张都磨出了毛边。
那是父亲修了半个月的鞋才攒下的血汗钱。
我把汇款单夹在教材里,生怕弄丢了。
研究生的补助每月二百八十元,可城里租房就要一百二,剩下的钱要应付教材费、学杂费,再加上日常开销,着实捉襟见肘。
生活费拮据的日子里,我摸索出了在食堂"省钱"的方法,就是和三位打菜阿姨搞好关系。
食堂里有三位阿姨:四十二岁的王丽芬、五十岁的张桂兰和四十八岁的李秀芹。
王阿姨个子不高,略显丰满,戴着一顶白色厨师帽,总是笑眯眯的。
张阿姨脸型方正,手臂粗壮,话不多但做事麻利。
李阿姨瘦瘦的,眼睛却特别有神,对学生要求严格,从不多打半勺菜。
三位阿姨中,王阿姨待我最好,每次都会多给我一勺菜,有时还悄悄夹块肉。
我自然也投其所好,时常跟她聊聊家常,帮她搬搬东西,俨然成了食堂的常客。
机器轰鸣的后厨里,王阿姨站在蒸汽腾腾的灶台前,脸上挂着汗珠,却总能对我笑笑。
"小周啊,这个西红柿炒鸡蛋多吃点,补脑子。"她总这么说。
我知道食堂的规矩,一荤一素,可到我这里却经常变成一荤两素。
我背着双肩包站在窗口前,看着王阿姨把那多出来的一勺菜藏在正常的份量下面,心里既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但想到家里的困难,想到攒下的每一分钱都能减轻父母的负担,我又释然了。
"小周又来啦?"那天,王阿姨脸上的笑纹舒展开来,眼睛里闪着光,"今天有你爱吃的红烧排骨,我给你留了两块,都是肉多的。"
她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那种期待和热切,不像是对普通学生的态度。
我接过饭盒,低声道谢,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
转身时,看见李阿姨和张阿姨交头接耳,眼中满是揶揄。
"那个小伙子,天天来找丽芬,有情况。"李阿姨压低声音。
"哎呦,人家小伙子才多大,丽芬都能当他娘了。"张阿姨笑着摇头。
我假装没听见,快步走到座位上,心里却七上八下。
九十年代末的大学食堂,墙上挂着"爱惜粮食、光盘行动"的横幅,窗明几净中透着朴素。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香港回归的纪录片,几个老师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谈论着亚洲金融风暴。
我坐在角落,看着盘子里比别人多出来的那块排骨,心里盘算着今天省下的三块钱,可以买本二手教材了。
同宿舍的魏国强端着饭盘走过来,看了看我的饭菜,挑了挑眉毛。
"周明志,你小子有两下子啊,天天吃食堂还能吃这么好。"他笑着坐下。
"运气好而已。"我含糊地应着。
"少来了,我看见那个王阿姨给你打菜了,眼睛都笑没了。"魏国强用筷子指着我,"说吧,使了什么花招?"
我嚼着饭,摇了摇头:"就是平时帮着干点活,搬搬米袋啥的。"
"真有你的,难怪这学期你都没去学校外面吃过。"魏国强拍拍我的肩膀,"哥几个出去撮一顿,你去不?"
我想了想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钱,摇了摇头:"不了,我晚上还得去图书馆。"
那晚系里组织聚餐,我没想到王阿姨会在那家小馆子帮厨。
原来,她白天在学校食堂上班,晚上到这家小餐馆打零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她一眼认出我,热情地端来一盘盘好菜,还特意在我面前放了一盘红烧肉,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
"这是你阿姨?"室友魏国强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不,食堂的。"我尴尬地低头扒饭。
"那她怎么对你这么好?"魏国强笑着问。
我没回答,心里翻江倒海。
那一刻,我意识到王阿姨眼中的我和实际的我有着天壤之别。
"小周啊,多吃点,这顿算我的。"王阿姨在我耳边小声说。
"不用了,阿姨,这是系里组织的,有公费。"我慌忙解释。
王阿姨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也得多吃点,看你瘦的。"
她的声音里有种特别的温柔,让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
但不同的是,母亲的关心让我感到温暖,而王阿姨的关心却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聚餐结束后,我刚走出饭店,王阿姨就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小周,这是我包的饺子,晚上饿了热一热吃。"她递给我,眼睛亮亮的,映着路灯的光。
"谢谢阿姨,不用了,我不饿。"我后退了一步。
"拿着吧,我知道你们学生不容易,省着点钱寄回家。"王阿姨硬是把塑料袋塞到我手里。
接过塑料袋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愧疚。
王阿姨的关心是真诚的,而我却只是想着怎么从她那里多得到一点食物,省下钱来。
回宿舍的路上,魏国强笑个不停:"老周,你艳福不浅啊,那阿姨对你可真是..."
"别瞎说。"我打断他,"人家就是把我当孩子看。"
"是吗?"魏国强摇摇头,"我看不像。你没发现她看你的眼神吗?"
我没吭声,心里却起了波澜。
王阿姨的眼神,我不是没注意过,只是不愿多想。
那种眼神里有慈爱,但似乎还掺杂着别的什么。
学期末论文压得我喘不过气,导师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初稿连续退回三次。
那个周末,我在实验室熬了两个通宵,眼睛红得像兔子。
周一中午,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食堂,脸色苍白,眼圈发黑。
王阿姨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状态,脸上写满了心疼。
"小周,你这是怎么了?"她问,声音里满是关切。
"论文没过,导师让我返工。"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她二话不说,给我打了满满一盘菜,还往饭盒底下塞了两个荷包蛋。
"补补身子,别累坏了。"
我正要付钱,她摆摆手:"今天算我的。"
我刚想拒绝,她已经转身去服务下一个学生了。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盘子里丰盛的饭菜,眼眶有些湿润。
忽然,旁边椅子一响,王阿姨坐在了我对面,手里还托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鸡汤。
"趁热喝,对身体好。"她把鸡汤推到我面前。
食堂里人来人往,她却像没注意到一样,只专注地看着我。
"别难过,学习本来就不容易,你已经很棒了。"她轻声安慰我。
我端起鸡汤,热气模糊了我的眼睛,也模糊了内心的愧疚。
"阿姨,您对我太好了。"我哽咽着说。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傻孩子,阿姨把你当自己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埋头喝汤,试图掩饰内心的复杂情绪。
喝完汤,我抬头看她,却发现她眼里含着泪。
"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原来,王阿姨有个儿子,早年出去打工,后来联系渐渐少了,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瘦高个子,笑得腼腆。
"他叫小东,当年没考上大学,就南下去了深圳。这么多年,就回来过两次。"王阿姨轻声说。
听着她讲儿子的事,我恍然大悟。
原来,她对我的好,不仅仅是一般的关心,更多的是对自己儿子的思念和寄托。
这让我心里既轻松又沉重。
轻松的是,她并非如魏国强所说的那样对我有别的想法;沉重的是,我利用了她的这份感情。
"阿姨,您儿子一定也很想您。"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但愿吧。"她收起照片,擦了擦眼角,"你吃,趁热吃。"
那顿饭,我吃得既香又涩。
香的是食物的味道,涩的是内心的滋味。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
魏国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功利,太过自私。
王阿姨把我当成儿子看待,而我却只想着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食物,省下更多的钱。
这样做,真的对吗?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食堂,想和王阿姨好好谈谈。
可食堂里只有张阿姨和李阿姨,不见王阿姨的身影。
"阿姨,王阿姨今天没来上班吗?"我问张阿姨。
"丽芬啊,请假了,说是感冒了。"张阿姨边切菜边回答。
我心里一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
"要不你去看看她?"张阿姨放下菜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她住在学校后门的教工宿舍,第三栋502。"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谢谢阿姨。"
下午没课,我买了些感冒药和水果,来到了教工宿舍区。
第三栋是一栋老式的六层楼房,没有电梯,我爬上五楼,找到了502室。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王阿姨沙哑的声音:"谁啊?"
"阿姨,是我,周明志。"我回答。
门开了,王阿姨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睛有些浮肿,显然是感冒了。
见到我,她先是一愣,然后勉强笑了笑:"小周,你怎么来了?"
"听说您生病了,来看看您。"我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带了些感冒药和水果。"
她接过袋子,眼圈一下子红了:"进来坐吧。"
王阿姨的家很简朴,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几张儿子的照片,还有一台老式的二十一寸彩电。
电视上正播放着《渴望》的重播,刘慧芳正在为家庭付出着牺牲。
"坐,我给你倒水。"王阿姨放下袋子,转身去厨房。
我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注意到墙角放着一个旧皮箱,上面贴着"深圳特区"的标签,应该是她儿子留下的。
王阿姨端着两杯水回来,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我对面。
"阿姨,您感冒好点了吗?"我问。
"好多了,就是有点咳嗽。"她说着,轻咳了两声,"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我看着她疲惫的脸庞,内心愧疚感越发强烈。
"阿姨,我...我有话想跟您说。"我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话?"她问,眼睛里带着期待。
我鼓起勇气,把实情告诉了她,关于我如何利用她的好意来省钱,关于我如何知道她把我当成儿子却还继续接受她的好意。
说完,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出乎意料,她没有生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
"您知道?"我惊讶地抬头。
"孩子,我五十年代生人,什么没见过?"她苦笑着,"我知道你们学生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可是我...我利用了您的感情。"我惭愧地说。
"傻孩子,"王阿姨摇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省钱?老师那点工资,我还不清楚吗?"
她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是她儿子的成长记录,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
最新的一张照片上,他站在一座高楼前,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是成功。
"小东去年春节回来了一趟,现在在深圳一家外企做销售,挺好的。"王阿姨的脸上泛起了骄傲的光彩,"他也是从困难中走过来的。"
我翻着照片,心情复杂。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像他,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不容易。"王阿姨接着说,"我儿子当年出去闯,也是受了不少苦。"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热,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阿姨,对不起。"我哽咽着说。
"有什么对不起的,"她摆摆手,"你有出息,考上了研究生,比我儿子强多了。我帮你,心里高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粗糙而温暖,像是承载了太多的风雨和艰辛。
"以后来食堂,还是多给你打点菜。"她笑着说,"但你得答应我,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自己,也别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我点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离开王阿姨家,天已经黑了。
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我回宿舍的路。
我走得很慢,脑海里回放着今天的对话,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
学期末考试那天,我在食堂门口碰到王阿姨。
天色尚早,她正要进去准备早餐。
"考试加油,小周。"她笑着对我说。
"谢谢阿姨,我会努力的。"我回应道。
她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考完试别急着走,来找我,我给你包点饺子带回家。"
"好。"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阿姨,毕业典礼那天,您能来吗?"
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我来干什么呀?"
"看着我戴学位帽啊。"我笑着说,"就当是看您儿子毕业了。"
王阿姨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阿姨一定来。"
阳光从梧桐树叶间洒下来,照在王阿姨布满老茧的手上。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间真情不在于索取与给予,而在于心与心的理解。
一年后的夏天,我顺利完成了硕士论文答辩。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明媚,校园里到处是拍照留念的学生和家长。
我穿着学士服,戴着方帽,站在大礼堂前,四处张望着。
远处,王阿姨穿着一件鹅黄色的上衣,拎着一个塑料袋,缓缓走来。
她的身旁,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西装革履,面容和照片上的如出一辙。
"小周,"王阿姨走近,高兴地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小东,特意从深圳赶回来的。"
我和小东握了握手,感到一种奇妙的缘分。
"妈妈常提起你,说你学习特别用功。"小东笑着说,"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妈。"
王阿姨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阿姨给你的毕业礼物,不值钱,是我自己织的毛衣,冬天穿。"
我接过盒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为了省钱而讨好食堂阿姨的学生,而是真正把王阿姨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谢谢您,阿姨。"我说着,给了她一个拥抱。
王阿姨拍拍我的背,眼中含泪:"好好的,大喜的日子,别哭。"
毕业后,我去了南方的一家研究所工作。
临行前,我特意去食堂找王阿姨道别。
她包了一大袋饺子给我,说是让我在路上吃。
"有空回来看看。"她叮嘱道。
"一定。"我点点头,郑重地承诺。
火车缓缓驶出站台,我透过窗户,看见王阿姨站在站台上,挥手告别。
阳光下,她的身影显得那么朴实而温暖。
那一刻,我明白,生活中最珍贵的不是金钱和利益,而是那些无声的关怀和理解。
一个食堂阿姨的善良,温暖了一个贫困学生的心灵;而一个学生的真诚道歉和感恩,也抚慰了一个思子母亲的寂寞。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我们或许都曾为了生存而有过功利的选择,但最终让我们感到温暖的,永远是那些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
十年后的一个冬日,我回到了母校。
校园变了许多,唯有食堂还是当年的模样。
我走进去,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了陌生的面孔。
一位年轻的打菜阿姨告诉我,王阿姨已经退休了,现在和儿子一家住在深圳。
我留下了联系方式,希望能和王阿姨再见一面。
走出食堂,冬日的阳光洒在校园里,照在学生们匆匆的背影上。
我想起了那碗热腾腾的鸡汤,想起了那件亲手织的毛衣,想起了那天王阿姨眼角的泪光。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路上,我们或许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有所取舍,但真正的成长,是在这些取舍中,学会了感恩和真诚。
不管未来如何,那段与王阿姨的缘分,都将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回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