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是机械厂的老钳工,母亲在纺织厂当临时工,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我叫王建军,1970年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县城。
我们县不大,一条主街,几家国营商店,街尾就是县机械厂。
我家住在厂区后面的平房区,三间砖房,挤着一家六口人。
父亲是机械厂的老钳工,母亲在纺织厂当临时工,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每月发工资那天,母亲都要精打细算地分配:粮票、油票、布票,一分一厘都得算计着用。
我穿的衣服永远是哥哥们穿剩下的,补丁摞补丁,但好歹能蔽体。
初中毕业那年,我考高中的分数差了两分。
班主任来家访,说可以交"议价"继续读,但一年要多交八十块钱。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包"经济"烟,最后拍板:"去读技校吧,学门手艺,早点挣钱。"
就这样,我进了县里的技工学校,学的是钳工。
那时候,能进国营厂当工人就是端上了"铁饭碗",比啥都强。
我们班三十多个学生,有一半是像我这样的工人子弟,还有一半是农村考来的,都想靠这个跳出农门。
技校三年,我学得格外认真。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那辆父亲淘汰的"永久"自行车去学校。
最宝贝的就是学校发的工具包,里面装着锉刀、卡尺、扳手,我每天都要擦得锃亮。
教我们实操的李师傅常说:"建军这孩子,手上活细,是个好苗子。"
毕业分配时,我如愿进了父亲所在的县机械厂。
报到那天,父亲破天荒地请了假,亲自带我去人事科。
他粗糙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对办事员说:"这是我儿子,以后就拜托各位多关照了。"
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眼里闪着光。
刚进厂那会儿,我每月工资四十二块五。
虽然不多,但比种地强多了。
记得第一次领工资,我全部交给了母亲。
她抽出五块钱塞回我手里:"大小伙子,也得有点零花钱。"
我用这钱给父亲买了包"大前门",给妹妹们买了水果糖,自己一分没留。
在车间,我从最基础的打磨零件做起。
带我的张师傅是父亲的徒弟,对我格外严格。
有次我加工的零件差了0.5毫米,他当着全车间的面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晚上回到家,父亲却笑着说:"严师出高徒,这是你的福气。"
就这样干了两年,我慢慢从学徒熬成了三级钳工。
能独立操作车床了,工资也涨到了五十六块。
厂里分给我一间单身宿舍,虽然只有八平米,但总算有了自己的空间。
我把墙上贴满了机械图纸,床头放着《机械加工手册》,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张师傅那样,当上八级工。
那会儿我22岁,家里开始操心我的婚事。
母亲托人介绍了纺织厂的女工、供销社的售货员,甚至还有农村的民办教师。
可相亲了几次,总觉得差点意思——纺织厂的小赵太木讷,售货员小刘爱打扮,民办教师又嫌我文化低。
母亲急了,有天晚上纳鞋底时对我说:"建军啊,你爸像你这么大时,你都满地跑了。
咱家条件就这样,找个踏实过日子的比啥都强。"她指着窗外,"你看隔壁老李家,儿子娶了纺织厂女工,现在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嘴上应着:"知道了妈,下次一定成。"
心里却想着:我可是正经国营厂工人,怎么也得找个像样的。
机会来得突然。
那是个周五下午,我正在车床边忙活,厂办的刘师傅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更衣室。
他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说:"建军,给你介绍个对象咋样?宣传科的林晓梅,播音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我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地上。
林晓梅谁不认识啊!厂里文艺汇演的主持人,每次广播里放《东方红》前,都能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县机械厂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
去年国庆汇演,她穿件红裙子报幕,台下小伙子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人姑娘眼界高,本来不想见。"刘师傅挤挤眼,"我说你是咱厂技术骨干,父亲还是老劳模,这才松口。下周日厂休,公园见,成不?"
我激动得手心冒汗,连连点头:"见!必须见!谢谢刘师傅!"
那天下班,我蹬着自行车飞快往家赶。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经过百货商店时,我特意停下车,对着橱窗玻璃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小伙子穿着藏蓝色工装,浓眉大眼,倒也算精神。
"国营厂正式工,技术三级,父亲是厂里的老劳模..."
我在心里默念着,突然觉得,或许真能配得上那个广播里的"金嗓子"姑娘。
第一次见面,我特意收拾了一番。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待会儿见面的场景。
宿舍的闹钟还没响,我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生怕吵醒同屋的老李。
我从箱底翻出那件只在过年穿的白衬衫,这还是去年厂里发劳保用品时用布票换的。
衬衫有些皱,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倒了杯开水当熨斗,小心翼翼地烫平每一道褶子。
镜子前比划了半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跑去隔壁宿舍,硬是把小张新买的"三接头"皮鞋借了过来。
"你小子行啊,连鞋都借?"小张叼着牙刷打趣道,"见的是天仙吧?"
我没接话,只是往头上抹了半瓶发蜡,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临出门前,一咬牙,去厂区小卖部买了盒"大前门"。
这可是两块五一盒的好烟,顶我小半天的工资。
老板娘笑着问:"建军,这是要去见老丈人啊?"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见面地点约在厂区后面的小公园。
这个公园我们叫它"螺丝公园",因为形状像个大螺丝。
平时都是些退休老工人在这儿下棋,周末就成了年轻人约会的地方。
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坐在正对大门的长椅上,手里的烟盒都被汗水浸软了。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从厂区方向走来。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走路的样子很特别,像是踩着广播里的节拍,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的。
"是...是林晓梅同志吗?"
我站起身,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她走近了,我才看清她的样子。
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特别白,眼睛比广播室里隔着玻璃看到的还要大。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茉莉花,又像是雪花膏。
"王建军同志是吧?"她微微点头,"刘师傅跟我说过你。"
我紧张地递上那盒大前门。
"听...听说林叔叔抽烟,这个..."我的胳膊伸得笔直,像个正在敬礼的士兵。
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我爸去年就戒了。"
那笑声很好听,但让我手里的烟盒突然变得千斤重。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我偷偷在裤子上擦手心的汗,生怕弄脏借来的裤子。
公园里的知了叫得人心烦,远处有几个小孩在追着玩,尖叫声一阵阵传来。
"你...平时喜欢干啥?"我终于憋出个问题。
她转过头,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最近在看《红楼梦》,广播站新到了本《诗刊》,我也常翻翻。"她顿了顿,"你呢?"
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总不能说昨天还在车间跟老李他们打扑克,输了五毛钱吧?
"我...我最近在研究车床的数控改造..."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厂里那几台老掉牙的车床,哪有什么数控改造。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间。
她说到最近广播站要搞诗歌朗诵会,我只能点头;她问我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没有,我支支吾吾说看过连环画;她谈起想去省城看画展,我连"画展"是什么都要反应半天。
终于,她轻轻叹了口气:"建军同志,我觉得咱们可能不太合适。"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棍,打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看见她的嘴唇还在动,说些什么"共同语言"、"精神世界"之类的话,但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哦,那...那行吧。"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她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
那股好闻的香味又飘过来,但这次只让我鼻子发酸。
我盯着手里的烟盒,包装上的天安门城楼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我在长椅上坐了很久。
直到太阳西斜,公园里的老工人都收拾棋盘回家了,我才慢慢站起来。
借来的皮鞋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块口香糖,我蹲下来用树枝一点点刮掉,突然想起这双鞋还得还给小张。
回宿舍的路上,我绕到厂区后面的小河沟,把那个皱巴巴的烟盒用力扔进水里。
看着它打着旋儿漂远,我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
那晚,同宿舍的工友都看出我不对劲。
老李递过来半瓶二锅头:"咋的?姑娘没相中?"我摇摇头,仰脖灌了一大口,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事,"老李拍拍我的肩膀,"厂里姑娘多的是。
明天我给你介绍个更好的,食堂的小刘,颠勺那叫一个利索..."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墙上那张已经发黄的先进工作者奖状。
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奖状上的金字映得忽明忽暗。
回家后,我闷头睡了一天。
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她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咋这个点儿回来了?不是说去公园吗?"
我没搭话,径直钻进里屋,把借来的皮鞋往床底下一踢,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床板上。
被子还是母亲早上刚晒过的,有股阳光的味道,可现在闻着却格外刺鼻。
外屋传来父母压低的说话声。
"怕是没成..."父亲的声音混着旱烟味飘进来。
"这孩子,心气儿太高..."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拉过被子蒙住头,可那声叹息还是钻进了耳朵。
被窝里热得透不过气,可我就是不想出来。
林晓梅那句"不太合适"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台坏了的留声机。
傍晚时分,母亲轻轻推门进来。
她手里端着碗鸡蛋面,葱花漂在清亮的汤上。
"一天没吃了,起来垫垫。"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顺势坐在床沿。
我慢吞吞地坐起来,面条的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妈,我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母亲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发蜡早就板结了,摸上去扎手。
"儿啊,"她的声音很轻,"找对象就像买鞋,光好看不中用,走不了远路。"
我捧着碗,热汤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终于有了点热气。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我的工具包:"明天还去车间不?张师傅说新到了一批毛坯件。"
"去。"我抹了把嘴,"活不能耽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我比以前更卖力地干活,车间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灭。
张师傅看在眼里,把看家的手艺一点一点都教给了我。
厂里季度评比,我破天荒拿了先进,奖状拿回家那天,母亲特意炒了两个菜。
转眼到了中秋节。
邻居张婶拎着月饼来串门,身后跟着她家秀兰。
秀兰穿着件浅粉色的确良衬衫,手里抱着个搪瓷盆,盆里是刚蒸好的枣糕。
"建军啊,"张婶嗓门洪亮,"我家秀兰非说要给王叔王婶送点枣糕,这孩子,打小就懂事!"
秀兰低着头,耳朵尖红红的。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等她们走后,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秀兰这孩子,实诚。去年冬天我腰疼,她天天来帮着挑水。"
父亲磕了磕烟袋:"老张家祖传的木匠手艺,家里五个闺女,就秀兰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过了两天,张婶正式来提亲事。
"建军,秀兰你也熟,"张婶拉着我的手,"那丫头打小就爱跟你后头跑。你要不嫌弃..."
我眼前突然闪过很多画面:小时候秀兰帮我捡滚进沟里的玻璃球;去年厂里发电影票,她悄悄把自己的票塞给我;上个月我感冒,家门口总出现装着姜汤的保温瓶...
"婶,我想跟秀兰处处看。"这句话说出来,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突然落了地。
和秀兰处对象的日子,像老棉鞋一样舒服。
她不会说漂亮话,但总在我加班时,让弟弟送来热乎乎的饭盒;我衣服扣子掉了,第二天总能发现它好好地钉在原处;最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能看懂我的机械图纸,有次还指出了一处尺寸标注的错误。
那年冬天特别冷,车间里哈气成霜。
我手上生了冻疮,秀兰不知从哪弄来偏方,熬了猪油拌蜂蜜,每天晌午准时出现在厂门口,非要亲手给我涂上。
工友们起哄,她就红着脸躲到我身后,可第二天照样来。
开春的时候,我向秀兰求了婚。
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
我在她家后院帮她爹打衣柜,刨花飞溅中突然说:"秀兰,要不...咱俩过一辈子吧?"
秀兰手里的墨斗线抖了一下,轻轻"嗯"了声。
她爹在隔壁屋大声咳嗽,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结婚那天,全车间都来了。
秀兰穿了件红色的确良外套,我别着大红花,骑着借来的三轮车把她接回家。
张师傅送了我们一套德国进口的扳手,说是给徒弟的贺礼。
秀兰悄悄跟我说,她攒了三年的布票,够给我们做两床新被子。
日子就像车床上的零件,一个个被加工成型。
我升了班组长,秀兰在纺织厂当了小组长。
九十年代厂里不景气,好多工友下岗,我们靠着精打细算,硬是撑了下来。
最困难的时候,秀兰白天上班,晚上接缝补的活,眼睛都熬红了也不吭声。
厂子改制那年,我们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用全部积蓄加上断工龄的钱,在机械厂后街盘了个小门面。
秀兰辞了工作,我们挂出"建军修理铺"的招牌。
她管账目接待,我负责维修,闲时就帮我递工具、打下手。
有次修一台老式纺纱机,我折腾半天找不到毛病。
秀兰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是不是这个齿轮咬合有问题?"我拆开一看,果然如此。
那天收工后,我盯着她满是油污的手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母亲说的"买鞋"的话。
现在,我们的修理铺已经开了二十多年。
玻璃柜台里摆着我和秀兰的结婚照,相框边沿有些发黄。
每天清晨,秀兰还是会给我煮一碗葱花面,就像当年那个相亲失败的傍晚一样。
有时候我看着她在柜台前记账的背影,会突然想:要是当年真跟林晓梅成了,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但这个念头总是一闪而过。
就像我工具箱里最顺手的那把扳手,用得久了,连磨损的纹路都恰到好处。
那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傍晚。
修理铺关得比平时早些,我拎着刚买的年货往家走。
街上张灯结彩,到处是赶着置办年货的人。
路过老百货公司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擦橱窗玻璃。
那人穿着褪色的蓝棉袄,头发胡乱扎在脑后,正踮着脚够高处的玻璃。
她转身拿抹布时,我猛地怔住了——那双眼睛,虽然添了皱纹,但还是像三十年前一样大。
"林...晓梅?"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手里的抹布"啪"地掉进水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我们隔着三步远站着,谁都没先开口。
她眼角有了深深的鱼尾纹,曾经乌黑的长辫子变成了枯黄的短发,脖子上还挂着"保洁员"的工作证。
"王建军?"她终于认出我,下意识拉了拉皱巴巴的衣角,"好久不见。"
寒风吹得人鼻子发酸。
我听说机械厂改制后,广播站第一批被裁撤。
后来听说她嫁了个供销社主任,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你...在这上班?"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胸前的工作证明晃晃的,问这个太伤人。
"嗯。"她低头用鞋尖蹭着地面,"百货公司承包给私人后,留我们几个老员工做保洁。"
她突然抬头,"听说你现在自己当老板了?"
我点点头,想说修理铺的事,却看见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胡萝卜,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三十年前那双在广播室翻书页的手,现在正局促地往袖子里缩。
"你..."她突然压低声音,"能借我二十块钱吗?儿子学校要资料费,我工资还没发..."
我赶紧掏钱包,抽出一张五十的塞给她。
她接钱的手在发抖,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还有道疤,像是被什么烫的。
"谢谢。"她声音哽咽,"我...我下个月..."
"不用还。"我打断她,"老同事了,应该的。"
远处有人喊她名字,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把钱塞进口袋,拎起水桶快步走了。
背影佝偻着,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穿着蓝裙子、走路带风的厂花模样。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到熟食店。
买了秀兰最爱吃的酱肘子,又去糖果称了半斤大白兔。
路过服装店时,看见橱窗里挂着件枣红色羽绒服,想起秀兰那件穿了五年的旧棉袄拉链都坏了。
"这件,给我包起来。"我指着羽绒服对店员说。
推开家门时,炖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秀兰正在厨房忙活,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地说:"洗手吃饭,今天蒸了你爱吃的腊肠。"
灶台边的收音机里放着《难忘今宵》,声音有些失真。
"今天咋回来晚了?"她端着菜出来,看见我手里的袋子愣住了,"又乱花钱!"
我把羽绒服往她身上比划:"试试,暖和。"
她手上还沾着面粉,在我催促下才小心翼翼地套上,对着镜子转来转去,眼角笑出深深的纹路。
"贵不贵啊?"她摸着袖口的刺绣,突然凑近闻了闻,"你抽烟了?"
我一愣,想起林晓梅接钱时,我确实闻到她身上的烟味。
"路上碰见个老同事,聊了两句。"我转移话题,"对了,儿子说哪天回来?"
秀兰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絮絮叨叨说起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的事。
我帮她盛饭,突然发现她鬓角有了白发,在灯光下像撒了层盐。
晚饭后,我主动去洗碗。
透过厨房窗户,看见对面楼里新搬来的小两口在吵架,女的把抱枕摔了一地。
秀兰端着茶进来,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年轻人都这样,等过些年就懂了。"
我接过茶杯,碰到她粗糙的手掌。
这双手给我补过袜子、熬过姜汤、数过修理铺的零钱,现在正轻轻拂去我衣领上的头皮屑。
电视机里在放《金婚》,演到老头给老太太洗脚的情节。
秀兰笑着摇头:"净演这些虚的。"可我看到她偷偷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临睡前,秀兰突然说:"今天厂里老刘打电话,说林晓梅在百货公司做保洁。"
我正摘手表的手顿住了。
"听说她丈夫前年喝酒中风了,儿子在上中专。"
秀兰铺着床单,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我寻思...过年要不要给她家送点年货?"
我望着妻子弯着的背影,突然明白她早就猜到了。
三十年的夫妻,有什么瞒得过呢?
"你定吧。"我钻进被窝,冰凉的脚碰到她温暖的小腿,她"嘶"了一声却没躲开。
窗外开始飘雪,秀兰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轻把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想起当年相亲失败回来,母亲说的话:"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
现在想来,母亲错了。
不是脚去适应鞋,而是鞋会慢慢长成脚的模样。
就像我和秀兰,早就在柴米油盐里长成了彼此最舒服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我们提着米面油去了百货公司。
远远看见林晓梅在拖地,秀兰整了整衣角就要上前。
我拉住她,把新买的围巾塞给她:"你去吧,我...我去买包烟。"
站在马路对面,我看见秀兰把东西递给林晓梅,两人说了些什么。
林晓梅突然捂住脸蹲了下去,秀兰也跟着蹲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像给旧照片镀了层金边。
我摸出根烟点上,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最实在的模样。
来源:好好爱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