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数十万家快递驿站,和几百万快递员一道,构建起庞大物流系统的末端,也成了很多人生活中难以离开的存在。但在很多人眼里,它现在也成了麻烦制造者,“不送货上门”、“服务态度差”乃至“威胁”“辱骂”,社交媒体上,投诉驿站的帖子常常盖起高楼。另一边,驿站从业者的怨气更大,
“神仙打架”
最近,“神仙”在打架,而西安一家快递驿站的老板李兵,发现自己又成了“背锅侠”。
大概从10月开始,许多人的淘宝物流信息上不再显示取件码,取而代之一条提示:请出示运单号后五位取件。有人到了驿站,才知道最近驿站改用多多驿站系统,而“系统在打架”。 类似的事也发生在菜鸟驿站。10月初,一位用户在社交媒体上抱怨:拼多多买的包裹,在菜鸟系统里输入运单号才显示取件码。 比消费者更头疼的是驿站从业者。一个年轻女孩说自己“接近崩溃”——货堆得路都走不了,她一边扫码入库,另一边被取件者包围,要不停切出系统查取件码。 她公开发出质问同时也是求助,“为什么两个平台干架,倒霉的还是我们在驿站上班的人?谁来管一管这个市场?” 在西安市区,李兵的驿站,矛盾更激烈爆发出来了:双十一的下班高峰期,取件人排着长队,一名顾客看不到取件信息,指着他鼻子不停质问“快递去哪了?”李兵觉得“真的好没面子”,他的情绪也爆发了,查取件码,找到包裹,递过去时告诉对方再也别来店里:“女士,以后你的货我交给快递员,让他给你送货上门。”求和
过去二三十年被视作快递行业的黄金时代,伴随着电商的高速发展,每天数以亿计的快递,经由转运、分拣,最终通过数百万快递员和数十万家驿站,抵达终点。
和大多数驿站一样,李兵主要服务通达系 (加盟制快递公司统称) 。快递员每天拉来快递,由驿站上架、入库,消费者取件后出库;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快递员会在系统里为每个包裹支付三毛钱,每条短信系统收取三分的信息服务费,再扣掉打印等成本,驿站到手大概两毛五。
行业的普遍算法是,派件业务不挣钱,甚至覆盖不了房租和人力,挣钱与否取决于寄件业务。但这两年,上门取件取代了驿站寄件,驿站的生存受到冲击。
李兵的驿站开在居民小区里,2021年每天包裹400多件,寄件就有二三十件,现在包裹增长到五六百件,但到站寄件“一天能有十件就了不起了”。不仅如此,单个包裹利润也大幅压缩,多位驿站老板说,最近这个双十一,系统上调了寄件服务费,且电商平台运费险下调(很大一部分寄件来自电商退货),有老板甚至关闭了寄件功能。
这几年,消费者的直观感受是,身边驿站越来越多,除了菜鸟,中通的兔喜驿站,圆通的妈妈驿站,也冒了出来。用某快递公司一级网点老板的话说,“谁先把这个市场占领住,将来谁的派件就是稳定的。”在一些地方,取完所有快递要走上一大圈,甚至变成要带行李箱出行的浩大工程。
● 2024年9月29日,南京,工作人员在一个居民小区里的快递投放点忙碌。 图源:视觉中国
驿站之间互相竞争,派单费继续走低,战争过后,李兵的驿站属于活下来的,但是利润已经降得非常低。
不过,李兵倒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硬气过——曾经他靠“免费代放一段时间”把快递员从丰巢柜那抢了过来,现在他成了更主动的一方,把维持多年的三毛派费涨到四毛。
他的底气来自于,没人会来抢这门生意。他一边按计算器,一边算账:哪怕小区来了新人,撬走所有快递,寄件拉满,20件一天,每件给他多算成5块利润,扣掉单独门店的房租物业水电4000块,最后算下来,一年到头只能挣5万块钱出头。
而代价是全年无休,“都不敢头疼脑热”,“换你会愿意做吗?”
他之所以还能干,是因为他的主业其实是小区里的超市,驿站如今彻底成为“引流工具”。
理论上,他需要提供更好的服务,争取把“流量”转化为利润。但实际上,开店越久他越“现实”,在内心深处,逐渐把客户根据消费水平分为ABC类:
他最喜欢的A类客户,是超市的常客,除了取快递也在他这寄快递,当这些人来拿快递,他会“哥长哥短姐长姐短”,如果需要胶带、包装袋,立刻无条件提供。
排序最低的C类客户,从不消费,只取快递,有的还每次都要一个袋子。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内心深处压根不大想服务”。如果要借板车,那对不起,得紧着其他客户,取快递人多,也请稍等一下,其他人优先。如果对方投诉,“让我知道你是谁,可能你就收不到快递了”。
除了没人会抢不挣钱的生意,李兵另一个底气来源是,“驿站还是刚需”,因为有顾客需要把快递放在驿站,更因为快递员件太多,压根送不过来,“我们是给快递员擦屁股的人”。
之前,那个取件码引发的冲突中,他当场宣布拉黑的“C类顾客”,也没等到送货上门。快递员打电话让那位顾客接货,顾客说在上班,快递员说不敢放门口,顾客让他下班送,快递员说下班他很忙。拖了几天,对方一个快递没收到,最后不得不上门跟李兵求和。
现在,李兵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没人敢得罪我”。但这位个体老板眼下就有烦恼,驿站招聘工资从3500元涨到4000元,好久没招到人,忙得他凌晨一点多才能抽出空,并且聊着聊着,好几次都睡着了。
● 2024年7月1日,山东潍坊,青州市一家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分拣中心忙碌。图源:视觉中国
“黑白名单”
关于驿站,一个投诉最集中,或许也能帮助人们理解系统运作机制的问题是:快递驿站和送货上门,到底什么关系? 最早,两者没有直接联系,李兵的驿站在现在的行业里叫“纯驿站”。但在许多地方,驿站早已演变成另一种——和快递网点直接合作,承包一个小区,驿站老板也成了快递员,常见模式是夫妻店,老公送快递,老婆管驿站。 这是不断博弈后的结果——对快递公司网点而言,它比交给快递员派费更低,更稳定,快递公司总部也在近几年内大力推广,称之为“直送模式”,在一些地方派件成本下降了20%。 事实上,如今做驿站,往往和网点合作才是仅有的选择。既因为这样能拿到更高的派费,更因为包裹就掌握在对方手里,他们既是驿站的个体老板,也要不时穿上快递公司们的制服打卡,承担起一切可能的罚款。“臣民”
某种意义上,快递行业的飞速发展完美体现了经济学里的规模效应,今年上半年通达系快递公司们的财报里,尽管单票收入持续下滑,但快递公司们的营收和利润都在增长。上市公司里,顺丰单票收入最高,15.9元,第二名圆通,2.34元。 另一个似乎更显示市场经济魔力的是,消费者和商家用更低的价格买到了更好的服务——邮政管理部门统计里,快递服务公众满意度也在提升。 但同样存在多年的事实是,快递行业流动性非常高,四年前一份调研显示,大部分快递员从业经历在三年以下。 没有找到行业流动性的最新数据,但一些小小的迹象表明,驿站越来越难干了。比如长沙,一个开了多家驿站的老板,先是成了倒卖驿站的人,今年他发现驿站也卖不上价了,上半年卖10万,下半年只能卖上8万;最近他打算折腾关于寄件的小程序,尝试用更低的价格,抢走其他驿站的生意。 又比如,大学毕业后就在干快递的小丁,今年8月也关掉了三家驿站中的两家,只留下一家,“相当于不敢裸辞”。 她转让了好几个月,没有人接盘。在她离开后,有的快递员开始抢快递柜,有的开始在小区门口摆摊,她听网点老板说已经离职了好几个了。 除了寄件收入大幅下滑,小丁表达最多的,是对整个系统的失望。在自上而下的体系里,系统仿佛拥有“无限伤害”的权力,而个体没有任何权利可言,“任何时候公司都不向着自己”。 小丁的驿站合作过多家快递公司,关于投诉,有的她没看到过申诉按钮;有的提供申诉机会,但每次依旧罚款。比如,有次她因为“虚假签收”扣掉180元。快递放到门口,顾客没看到,在平台上选择没收到货,投诉工单就生成了。 那个投诉后来申诉成功了。在网点客服指导下,她先和顾客联系,对方听说罚款如此高后也表示配合,随后小丁再用系统电话拨过去,让对方说自己其实不是投诉——像是给系统演了一场戏,客服再拿着这个录音去申诉。 但依旧得扣50块钱,这叫客诉率罚款——对网点来说,这是快递公司总部考核的重要指标,行业里形象的说法是,“电话一响,黄金万两”。来源:金钱猎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