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几乎所有这些顶尖大学对于美国国内学生都是 need-blind and need-based。什么意思呢？就是评估是否录取学生的时候不会考虑该学生的家庭财务状况（此谓need-blind），而一旦录取后，一定会根据该学生的家庭财务状况来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从而
春假期间，和另一位家长带着两位高中生、一位初中生，沿美国东岸把那些老牌顶尖私立大学都走了一遍。在这过程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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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公平 or 赢者通吃？
几乎所有这些顶尖大学对于美国国内学生都是 need-blind and need-based。什么意思呢？就是评估是否录取学生的时候不会考虑该学生的家庭财务状况（此谓need-blind），而一旦录取后，一定会根据该学生的家庭财务状况来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从而让其无负债毕业（此谓need-based）。也就是说，不会有被录取的孩子会因为家里钱不够而无法就读。
除了学费和生活费支持之外，有的学校还提供就读过程中的其他资金支持。比如，如果你找到的暑期实习是不带薪的，学校会给你发补贴，让你能有钱去租房子、买食物，应付实习期间的日常开支；如果你家中突然发生变故，需要在学期中回趟家但没有路费，学校会给你一笔钱来填补这个不时之需。也就是说，学校会保证你不会因为缺钱而毕不了业。
入学以后，你可以申请研究经费来做你想做的研究，你可以选择去其他顶尖名校当交换学生，也不用额外付费（如果其他学校的学费生活费比本校更高，学校会承担差价）。
考虑到这些学校每年的学费加生活费基本都是十万美金上下，再考虑到这些学校所能提供的丰富教育资源，这样的资金支持是不是中低收入家庭的福音，是教育公平的最好体现？
但是，这是一个巨大的“但是”，这些学校的录取率大都是 5% 上下。从一个角度看，这是精挑细选、百里挑一（highly selective）；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是绝大多数申请者都会被拒之门外（highly rejective）。
官方言明的录取标准是“整体的、全面的”（holistic view），告诉你会看这几个方面，但都没有任何明确的标准，换言之，这是个不可捉摸的黑箱。当然，各路神仙和过来人都有各自的“揭秘”、事后归因，于是这些经验、“内部消息”汇成民间传说，激励无数家庭和高中生前赴后继、努力拼搏。
因为标准不清晰，因为入校后有如此丰厚的资源支持，这令人会产生一种“也许我可以试一试”的渴望与希望，但最后只有在方方面面或在某个方面尤其突出、并有运气以及其他不可言明因素的加持的极少数孩子才可能登顶成功。
取得巨大世俗成功的校友常常会回馈母校，输入已然非常丰厚的资金池，惠及后来的校友们，令他们在求学过程中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当然，大额捐款也会令他们的后代在申请母校时获得特权）；同时，成功校友们也通常会给其他校友在职业发展上提供宝贵的支持。
那么，虽然不考虑家庭财务背景但只有极少数孩子才能享受到的资源究竟是教育公平还是“赢者通吃”（winner takes it all）？以及，这些得以被录取的极少数孩子（靠家庭捐赠的除外）认为他们是纯粹靠自己努力而成功的精英是否也是自然而然？而他们把未能进入名校的人归因于不够聪明和努力是否也是顺理成章？（此处响起哈佛大学著名政治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所著的《精英的傲慢》。但是，批判精英主义/优绩主义的教授不也是在精英大学里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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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独立 or 金钱的力量？
这些日子里，部分名校正处于和政府的对抗博弈中，冲突不断升级。
从左边看过去，这是学术独立、权力边界、程序正义之间的价值理念之争；从右边看过去，这是谁掌握更多资源、谁能掰得过谁的手腕的力量之争。没有雄厚资金的底气，价值理念能坚持多久？没有价值理念的根基，权力能够触达哪里？
试图理解人类社会的过程中，最让人不爽的一点便是，什么都没有确切的标准答案。事实扑朔迷离、真假难辨，评判标准复杂多元、容易顾此失彼。同样一个事件，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忧心忡忡，另一群人觉得大快人心、高声叫好。
不过，既然历史正在眼前展开，我等普通人倒是可以把这当作学习机会，心里先做个分析预判，然后坐等时间来揭晓答案，也算是一种高质量的吃瓜模式。
只是，那些为了进入名校而奋斗多年并已经或正期待得偿所愿的年轻人们，不曾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被卷入这样一场权力斗争吧？在努力追求成功的公式里，谁会把“荒诞”当作一个变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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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 vs 最合适的
如果是奔着学校的名气，各个学校的品牌含金量都是顶级的，虽然民间对其也还分了三六九等，但这种差别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冲着教育理念和使命，各个大学自我标榜的东西也都差不太多，所以宣讲会（info session）听上去都是一样的，没什么辨识度。这可能是因为对于什么是好教育的本质，迄今为止大家都已经形成了某些共识？
但是，身处其中所感受到的学校氛围（vibe）还是差异很大的。
有的学校是压力锅，在“社交、学业、睡眠”这个三角中（或者是“个人卫生、学业、睡眠”这个三角）只能三选二，同学友情靠 trauma bonding（经由学业压力而产生的创伤来建立链接），被录取被认为是相对容易的部分，完成学业才是真正的挑战。
有的学校的学生一看见外面是艳阳天，就都跑到大草地上野餐、打球、弹琴唱歌、晒太阳，松弛得很，最难的部分是获得录取。
还有的学校身处群山环绕的山谷中，学生向导聊的最多的是户外运动（比如冬天可以先到学校的滑雪场滑个几圈再去上课），完成学业似乎只是个背景音。
有的学校有规定的通识教育课程必须要完成，有的学校可以完全让学生随意选课，还有的学校允许学生自己选择哪学期学习（可以是暑期）、哪学期实习（不一定是暑期）、哪学期去游学或做独立研究。
这些差异也许反映了，教育的质地体现在具体的细节中，而非抽象的目标里。
相比选择最好的学校，更应该选择的是最适合自己的学校，这当然也应该包括名校之外的学校。在我二十多年前经历过被好学校折磨而最终辍学后，对这一点的感受太深刻了！不适合自己的好学校带来的是碎得稀烂的自信心和严重的身心健康危机。
顺便提一句，有所大学开放了部分课堂，让参观者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课去旁听。两位高中生去上了一节基因相关的课，我和初中生去上了一节哲学课，是研读拉康所著的《精神分析的伦理》，加上我俩总共六个学生，是我此次校园行中最特别的体验，也让中学生第一次体会到大学原来是这样上课的。不得不说，这种方式瞬间将其与其他学校区分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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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会来的那个“然后呢？”
对于高中生来说，是否能进入他们梦想的大学就是眼前的头等大事，是他们过去几年努力的动力和目标，是自信心、自我身份认同的重要部分，也承载了他们对未来的畅想和对自己的期待。
名校的光环很容易让人觉得这就是终点，抵达以后一切就都好了，但其实，这之后总还有一连串的“然后呢”：选什么专业？找什么实习？走什么职业道路？到哪个国家城市居住？选哪个伴侣？同学都比我成功怎么办？人生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终点之前没有可以停下来的时候。
在一所大学中听到一位在校生说，一入学就感受到找工作的同伴压力，这把两位高中生惊到了，因为他们以为辛苦申请大学后，至少可以在大学头两年安心探索兴趣，没想到可能会与谋生压力无缝衔接。
如果不加觉察、不思考自己到底想在大学里及大学之后追求什么，年轻人就很容易被环境淹没、进入一场没有止境的赛跑。
5
更多的选择 or 更少的选择？
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进名校？因为那能打开很多扇门，通往更丰富的资源和发展机会。换言之，大家认为，那会给人带来更多的选择。
但是，如果你在顶级名校读了本科，你申请硕士、博士的时候，你会考虑哪些学校？你在找工作的时候，你会考虑哪些企业和机构？
我问一位在校生“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找工作压力？你们学校毕业的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她说，关键是你能接受怎样的工作。她还说，很多同学在这里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个 B 的时候非常崩溃。
如果你以为自己已经走到山巅，左右四顾，除了更高的山巅，其他的路都是下坡路，甚至是可怕的深渊。
名校给了你更多的选择还是更少的选择？名校是为你打开了一扇门还是把你关进了一个牢笼？这还真不好说。
6
人生的长河
这一路约了和一些大学同学聚会。大家都是年近半百，孩子渐渐离巢，父母正在老去，自己也开始为余生做打算。
回想意气风发的当年，有的壮志未酬，有些经历了无法预料的人生坎坷，有的实现了理想，有的臣服于生活。但无论是顺心的、不顺心的，欣慰的、遗憾的，得到的、失去的，终点可见，每个人总要与生命完成某种对话、达成某种和解。
当年拿到《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的欣喜，放在数十载的人生长河中，份量几何？
在我离开最后一所学校之前去上了个厕所。仿佛是天意，我看见隔间门背后有人用圆珠笔写下的一首诗（后来查了一下，是来自Leonard Cohen的歌曲“Anthem”中的歌词）：
ring the bells that still can ring
Forget your perfect offering
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敲响那些仍能鸣响的钟吧
莫再执着于完美无暇
万物皆有裂痕
那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我觉得这是给此次名校之旅最好的注脚。
我愿所有逐梦的青少年们都能在大学申请之路上得偿所愿，但同时也希望孩子们看到，世界远比梦校宽广、复杂得多，生命的丰富与厚度是由一生、而不是一时的选择所造就的。
不过我想，这个道理恐怕是需要他们用肉身到现实中去领悟的。
来源：奴隶社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