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播时节,屋后的田里,老黄忙活着撒化肥。这会儿已经四月底了,地里的油菜收完,接着就是种玉米。年年如此,没什么新鲜的。
春播时节,屋后的田里,老黄忙活着撒化肥。这会儿已经四月底了,地里的油菜收完,接着就是种玉米。年年如此,没什么新鲜的。
我从他身后走过,他直起腰来,肩膀上的毛巾被汗湿了一大半。
“诶,老李啊,听说你闺女下个月结婚?”老黄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挡着太阳。
“可不是,都定好了,十五号。”
“那个小伙子咋样?听说在市里有房子?”
“还行吧,老实厚道,尊老爱幼,工作也体面。房子的事情他家也提了,是新盖的小区,挺气派的。不过小两口打算先租着住一阵,慢慢攒钱再买。”
没等我说完,远处的小路上有人骑摩托过来了,扬起一条长长的土路。我眯着眼辨认,像是堂哥李建国。也有好多年没见了,自从他搬去县城,回村的次数就少得可怜。
“老弟!”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摩托车停在地头,带起一片尘土。他跳下来,走过来拍我肩膀,一身名牌,比古惑仔电影里那些大哥还气派。
老黄早就悄悄走开了,上次堂哥回村,差点跟老黄打起来,原因是老黄说他发达了就忘本。
堂哥上来就问:“听说你闺女要结婚了?”
这事传得也太快了,昨天刚定下酒席,今天全村都知道了。我点点头:“下个月十五。”
“走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拉着我就要走。
“让我先回家换身衣服吧,这一身土。”
“妹夫不嫌弃你这一身土,我嫌弃啥啊?”
确实,这么多年,他再怎么有钱也没对我摆过谱。我也就不再推辞,跟着他上了摩托车。
半路上他突然说:“记得七年前我找你借钱买拖拉机的事情不?”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他刚和婶子离婚不久,村里人都在背后说他闲话,说他好吃懒做又好赌,把婶子逼得没法活下去,才离的婚。那时候他整天眉头紧锁,到处借钱,说要买台拖拉机闯出一片天地。
找了一圈,没人敢借给他。最后他来找我,正赶上我刚卖了几头猪,手头有点钱。他眼眶红红的,说只要8万块,一定加倍还我。
我那会儿挣的也不容易,一年到头才攒这么点,还指望着给闺女攒嫁妆。犹豫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借给了他。并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赚大钱的计划有多可信,纯粹是看他这个样子,怕他走绝路。
“记得,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说准备干大事业,后来就去县城了,也不怎么回来。还好你没忘了还钱。”我笑着说道。三年后,他确实还了我10万,多还了2万块。
那时候已经有传言说他发达了,但具体怎么发达的,村里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包工程发财了,有人说他做了什么代理商。也有人怀疑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毕竟那时候农村进城务工的多,真正白手起家做生意发大财的少之又少。
“我那时候都想一死了之了,借遍了亲戚朋友都凑不够那笔钱。”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你要是不借给我,我真不知道今天会在哪里,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说这些干嘛,都过去了。”我不太习惯这种沉重的话题,“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摩托车驶出村口,沿着新修的柏油路往县城方向开去。路边不时有新盖的楼房,这几年农村拆迁多,城镇化推进快,县城周边的村子都富裕起来了。
我们家那片还没开发到,但据说最近县里也有规划了。我心里盘算着,如果拆迁款到手,正好可以给闺女买套房子当嫁妆。
到了县城,堂哥直接开到了南边的新区。这边我不太熟,只知道是这两年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区,有电梯楼,还有什么会所、游泳池之类的配套。
摩托停在一栋气派的小区门口,保安冲堂哥点点头就放行了。
“这是?”我有点懵。
“我住这儿啊,带你来坐坐。”
电梯里,我的脚在发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电梯。堂哥看出我的紧张,笑着说:“别怕,比坐公交车还稳当。”
他家在12楼,一开门,我就愣住了。客厅大得能踢足球,家具都是那种城里人喜欢的款式,看起来就贵。地板干净得能反光,窗外是整个县城的风景。
“坐,我给你倒水。”他从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我接过来,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个,建国啊,你这房子得多少钱?”我忍不住问。
“这个小区均价一万二一平,我这套一百四十平,加装修花了两百多万吧。”他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在说两百块一样。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概念?我种了一辈子地,到现在存款也就二十多万,还是靠养猪和儿子打工补贴才攒下的。
“你是做啥发的财?听说你现在是咱镇上有名的老板了?”
堂哥笑了笑,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我。第一张就是他当年用我借的钱买的那台拖拉机,破旧不堪,看着都像要散架。
“就靠它起家的。”他眼神温柔地看着那张照片,“当时在县城边上跑工地,一天到晚就没停过,拉砖拉沙子拉水泥,干啥都接。路上拆了四次,我就在路边修,晚上就睡在拖拉机上。那会儿真是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翻到第二张,是一个小工地,堂哥站在几个工人中间,身后是两台拖拉机。
“慢慢攒了点钱,又买了一台二手的,请了个司机。后来县城开发得快,到处都是工地,活儿接不完,我就又买了几台。”
后面的照片越来越气派,从几台拖拉机到一排工程车,从小工地到大工程,最后是一栋写着”建国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办公楼。
“现在公司有大小工程车辆四十多台,员工一百多人,主要做市政工程和房地产配套。去年营业额两个多亿。”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跟说”今天天气真好”没什么两样。
“那你现在…得多有钱啊?”我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显得太铜臭。
“算不上多有钱,在咱们县城,中等吧。有几套房产,公司市值差不多一个亿左右。”他喝了口水,“说实话,这些年挣钱是挣钱了,但也累啊,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随时担心资金链断裂,随时担心工程出问题…”
墙上有张他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的合影,我认出其中一个是县长。“这是…”
“去年我们公司做的安置房工程,县里很满意,领导来参观。”他随口解释道。
这下我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都叫他”李总”。连这些大领导都给他面子,他确实是真正的大老板了。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找我就是为了炫耀这些?”
“呸,我找你炫耀个屁!”他那熟悉的粗鲁劲儿又上来了,“给你看看这个。”
他拿出一串钥匙和一沓文件,递给我。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我翻开那沓文件,是套房子的房产证,地址是市区一个叫”翡翠湾”的小区,面积127平米,户主赫然写着我闺女和她未婚夫的名字!
“这…这是…?”我张口结舌。
“婚礼礼物。”堂哥咧嘴一笑,“我让人打听了,你闺女对象在那个小区上班,每天都得跑好远。我就想着,给他们在那附近买套房子,上班方便。装修都弄好了,家电也配齐了,拎包就能住。”
“不行,太贵重了,这得多少钱?”我手都抖了。
“才四百多万,不算啥。”他说得轻松,“你救了我的命,这点心意,不算什么。”
我蹭地站起来,眼睛发热:“不行,绝对不行!当年那点钱算什么救命之恩,你早就还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堂哥也站起来,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老弟,你这就不懂了。当年那8万对你来说可能只是钱,但对我来说真的是救命钱。更重要的是,全村都不看好我的时候,只有你信我。”
他声音有点哽咽:“那时候我刚离婚,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村里人都躲着我。就连我爹都说我是败家子,不肯帮我。是你,明知道我可能还不上,还是借给了我。”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那份房产证上。我的眼睛干涩得厉害。
“你知道我为什么执着要买拖拉机吗?因为我赌博输光了所有钱,还欠了高利贷。那些人逼得太紧,我走投无路,想着买台拖拉机至少能干活挣钱慢慢还。”他摇摇头,“那会儿我真觉得自己完了,要是你不借钱给我,我可能真的会跳河。”
我一直以为他当年是想闯出一番事业,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反正我意已决。这房子就当是给我侄女的嫁妆,谁让我当初立誓要加倍还你恩情呢?”他拍拍我的肩膀,“再说了,以后我去市里,还得指望有个地方住呢,是不?”
我还想说什么,堂哥已经转身走向阳台:“来,看看风景。这边视野最好,能看到整个县城。”
从12楼往下看,县城的面貌尽收眼底。远处还能看到我们村的一角,袅袅炊烟在天边若隐若现。
“你看,这七年,县城变了多少。”他指着远处,“那边是新开发的工业园,那边要建高铁站,再过两年,咱们这地方就真成小城市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建国,我不是嫌弃你的礼物。只是…这太贵重了,我担心…担心别人会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就是…可能会有人说我趁你发达了,占你便宜。”我低着头。
堂哥哈哈大笑:“怕这个?谁敢说,我第一个不答应!再说了,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对外就说是我资助侄女结婚。谁要敢说三道四,让他来找我!”
他眼睛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我知道,这事儿大概是没法推了。
“行吧,那我替闺女谢谢你了。”我的眼眶有点湿。
“这么客气干嘛?”他拍拍我的肩膀,“走,带你看看房子去。咱坐我的车去,顺便去我公司转转。”
下楼的时候,堂哥停在车库门口,指着一排豪车:“今天开哪个?保时捷还是路虎?”
我被他的阵势吓住了:“别别别,就开你那摩托车得了。”
“逗你呢,这车都是公司的。走,坐我那辆普通的就行。”
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时,我松了口气,还好是普通车。上车了才发现是辆奔驰,看着普通,价格估计也不普通。
一路上,堂哥说了很多他创业的经历。从最初的拖拉机跑运输,到承包小工程,再到组建公司做大项目。中间经历了无数次危机,资金链几次差点断裂,但他硬是咬牙挺了过来。
“最难的是前三年,那会儿项目甲方拖欠工程款,我发不出工人工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盯着前方的路,“老婆都是后来才找的,人家知道我以前的事,还愿意嫁给我,真是不容易。”
“婶子人肯定不错。”我附和道。
“是啊,她比我小十岁,大学毕业,本来在银行上班挺好的,非要辞职来帮我。现在公司财务都是她管着,比我强多了。”说到爱人,他脸上的表情柔和许多。
车开到市区,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这就是他们给我闺女买的房子。进去一看,装修得温馨大气,家电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连床上用品都准备好了。
“这是婶子亲自操办的,她说新人住新房,什么都要新的。”堂哥得意地介绍着,“卧室、客厅、厨房,都按照年轻人喜欢的风格来的。”
确实漂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闺女要是看到,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建国,这房子得四五百万吧?”我还是忍不住问。
“四百二,算便宜的。这小区地段好,以后升值空间大。”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房产证上怎么直接写我闺女和她对象的名字?这不合规矩吧?他们还没结婚呢。”
“这有啥,反正都要结婚了。再说了,现在年轻人不看重这些。”他摆摆手,“你要是担心,婚礼那天我再正式送给他们也行。”
“不是这个意思。”我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太破费了。”
“老弟,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没有你当年的8万,哪有我今天?这房子算什么,要不是怕你接受不了,我恨不得送栋别墅。”
回村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家里人说这事。这么大的礼物,要是随便一说,怕是要惹来全村的闲话。
堂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要是担心,就说是我借你钱买的,以后慢慢还。”
我摇摇头:“那怎么行,这不是让你背黑锅吗?”
“那就实话实说呗,就说是我送的婚礼礼物。谁要是说闲话,让他来找我。”
说话间,摩托车已经到了村口。堂哥停下车,看着夕阳下的村庄,突然问我:“老弟,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那条小河里摸鱼的事不?”
我笑了:“记得啊,那会儿咱俩可能干,你总能抓到最大的鱼。”
“是啊,那会儿多简单啊,一条鱼就能高兴一整天。”他眼神有些迷离,“有时候觉得,钱再多也买不回那种单纯的快乐。”
他掏出烟,递给我一根。村口的老槐树下,我们俩坐着抽烟,看着远处的田野,谁都没说话。
天色渐暗,堂哥看了看表:“行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有个会。房子的事你考虑考虑,不管怎么说,那房产证我是不会收回去的。”
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对了,婚礼那天我肯定来,到时候再给你侄女包个大红包。”
我跟他挥手告别,看着摩托车消失在夜色中,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媳妇正在院子里洗菜,看见我回来,问道:“哪去了?找了你半天。”
“堂哥来找我,带我去县城转了转。”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说房子的事。
“哦,他啊。”媳妇切了一声,“发达了就是不一样,听说都是开豪车了。”
“他人挺好的,没什么架子。”我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星星,“他说要来参加闺女的婚礼。”
“那敢情好,让他多包点红包。”媳妇笑着说,“听说他现在可有钱了,是不是真的?”
我点点头:“嗯,确实挺有钱的,在县城买了房子,公司也挺大。”
“那就好,咱家现在也不差钱,给闺女的嫁妆也都准备好了。前两天我去看了看市里那边的房价,等拆迁款下来,咱也给闺女买套小房子。”
我看着媳妇忙碌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那套价值四百万的房子。这么多年,我们靠着种地、养猪,再加上儿子打工寄回来的钱,日子过得还算宽裕。但真要说起来,跟堂哥比,还是差太远了。
想着闺女结婚时收到那套房子的惊喜表情,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夜深了,躺在床上,我还在想着堂哥那句话:“没有你当年的8万,哪有我今天?”
其实当年借他钱,真的只是不忍心看他走投无路,根本没想过什么回报。谁能想到,那8万块钱,竟然让他翻身做了老板,还在7年后给了我女儿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人生真是奇妙,你永远不知道今天的一个小决定,会在多年后带来怎样的回报。就像我爹常说的那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窗外,蛐蛐叫得正欢。我闭上眼,心里默默祝福堂哥和即将成家的闺女,愿他们都能平安喜乐,岁月安好。
至于那套房子的事,就等婚礼那天再说吧。到时候,我得提前跟闺女和女婿打个招呼,别当场被吓着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突然收到一栋别墅当婚礼礼物的。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