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婆走的那天,我正赶着回家。县城到村里的班车晃晃悠悠,拐上山路就开始颠,我手里那袋速冻水饺早就化了。
外婆走的那天,我正赶着回家。县城到村里的班车晃晃悠悠,拐上山路就开始颠,我手里那袋速冻水饺早就化了。
我本想买点好的回去,可是下班晚了,超市只剩这一袋过了保质期的水饺,老板说放冰柜里的,没事。我信了,便宜一半呢。
到村口时天都黑了,远远看见我爸站在路口抽烟,烟头的火星一明一灭。我爸是不抽烟的,隔着二里地我就知道,外婆可能不行了。
“来了?”我爸把烟头扔地上,皮鞋尖儿碾了碾,那双皮鞋是五年前我结婚时买的,鞋帮都裂了口子,他一直舍不得换。
我没说话,我爸就这么看了我一眼,抬头望望天,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说:“化了?没事,你妈能做。”
外婆家亮着灯,有几个左邻右舍坐在院子里小声说话,看见我来了,都冲我点点头。我抬脚要往屋里走,被我妈拦住了。
“你外婆说等你来了,想单独跟你说两句。”我妈眼圈红红的,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可能是给外婆擦脸用的,“你轻点儿,她说不出话了,你就听着。”
我走进屋里,屋里有股刺鼻的药味,掺着点老人特有的那种气息。外婆躺在床上,脸上的皱纹好像比上个月我来时又深了些。
桌上的台灯只开了一盏,光线昏黄。我小时候写作业就在这盏灯下面,外婆总是坐在一旁,啃着一个又硬又酸的苹果,看我写毛笔字。那时候家里穷,我爸送我一支钢笔,放学路上弄丢了,外婆硬是扛了一麻袋土豆去集市卖,给我买了支英雄牌的,比原来那支还好。
“外婆。”我在床边坐下,轻声叫她。
外婆眼睛微微睁开,嘴唇动了动,伸出手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东西,是个小盒子,鲜红的那种。
我还以为是戒指什么的,打开一看,是一块老式手表,表带都有些发黄了,上面刻着”东风”两个字。
“这是……”
外婆眼睛一直盯着我,她想说话,但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用力握住我的手,把表往我手里塞,然后用手指了指表,又指了指我。
“您是要我收着?”
外婆点点头,突然又激动起来,抓着我的手,一直指着那块表。
“好好好,我收着,我一定好好收着。”我把表戴在手上,虽然有点松,但还能固定住。外婆这才松开手,她的手指冰凉,但眼里有光。
那天晚上,外婆走了,走得很安静。村里的风俗是要摆三天灵堂,邻居们都来帮忙。我爸从柜子里找出一套他的西装给外婆穿上,那是他唯一的一套西装,也是结婚时买的。
我妈在一旁抹眼泪:“你外婆生前最心疼你爸,现在可穿上你爸的好衣裳了。”
我爸转过脸去,点了支烟,烟雾遮住了他的表情。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县城的出租屋。那块表一直戴在我手上,我也没太在意,就当是个念想。直到一个月后,表停了。
我想着可能是没电了吧,就拿去修表的地方看看。修表的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一开口却是浓浓的川普:“这表不用电的哦,是老式机械表,光是年份就抵得上你半个月工资。”
我愣了一下:“这表很值钱?”
“也不是特别值钱,但这是六七十年代的,那会儿买块表可不容易。”老头把表拆开,皱眉看着,“咦,这里面还有东西。”
他从表的背面取出一张叠得很小的纸条,展开来,上面是一串数字和一个地址。
“这是什么?”我问。
“我哪知道,可能是你外婆想让你看的。”老头把表的背面又打开给我看,“你看,这里面被人动过,不是原装的。”
我拿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像是座机号码。地址是在省城,一个叫”望江花园”的地方。
我在县城的保险公司上班,薪水不高不低,够自己花。没结婚,也没女朋友,存款不多,但也不至于月光。想了想,决定周末去省城看看。
周五下班,我直接坐大巴去了省城。到那儿已经晚上十点多,在车站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我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过去。
“望江花园”是个老小区了,建于九十年代初,但位置很好,紧挨着江边,周围绿化不错。我按照地址找到一栋楼,敲了指定的门,没人应。
正犹豫着,隔壁门开了,探出一个老太太的头:“你找老秦啊?”
“嗯,请问他住这儿吗?”
“他啊,去年走了,肺癌。”老太太上下打量我,“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我一时语塞,“我外婆认识他,让我来找他有点事。”
老太太眼睛一亮:“你外婆叫什么名字?”
我报了外婆的名字,老太太惊讶地捂住嘴:“是她啊!她还好吗?”
我摇摇头:“前不久刚走。”
老太太叹了口气,把我让进了屋:“进来坐坐吧,我跟你说说。”
老太太姓张,是退休教师,跟老秦是多年的邻居。她泡了杯茶给我,茶几上放着半袋开了口的瓜子,旁边搁着一个剥了一半的柚子,电视里正放着《今日说法》的重播。
“你外婆跟老秦是老相识了,年轻时候的事。”老太太轻声说,“那会儿你外婆在省城下属的国企工作,老秦是她的领导。后来你外公去世早,她一个人带着你妈,日子不好过,就回乡下了。”
“我都不知道外婆在城里工作过。”
“那时候不一样啊,下放上山下乡的多了去了。”老太太喝了口茶,“老秦一直念着她,前些年找到了她,两人有联系,但你外婆没回城里来过。老秦临走前,把一处房产公证给了一个人,说是旧情人的孙子,会来认领。我猜,可能就是你。”
我愣住了:“什么房产?”
“就是他住的这套,还有…”老太太凑近我,压低声音,“还有江景路那边的一栋小楼,听说是老早就买下的,便宜得很,现在值好几百万呢。”
我感觉有点懵,拿出那张纸条:“这个电话是…”
“这是老秦的律师电话,他走之前都安排好了。”老太太指着纸条,“你打这个电话,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办。”
我谢过老太太,出门按着纸条上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我说明来意后,约我下午去他们事务所。
律师姓李,西装革履,说话很客气。他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取出几份文件:“这是秦先生生前公证的遗赠声明,将他的两处房产赠与您,这是房产证和钥匙,您需要签几份文件。”
“但…为什么是我?”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律师推了推眼镜:“秦先生只说这是他欠一位故人的,赠予她唯一的孙子。他说您会带着一块东风牌手表来,这是验证身份的信物。”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一时感慨万千。当天下午,我先去看了望江花园的房子,就是老秦原来住的那套,近百平米,三室两厅,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窗外就是江景。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老人刚刚出门一样。
书房里有个老式相册,我翻开,看到几张泛黄的老照片,有外婆年轻时候的样子,站在一群人中间,笑得灿烂。有张照片上,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外婆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从他看外婆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什么。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字条:“愿您留在我心中的模样,永远年轻。”
当天晚上,我去了江景路的那栋楼。确实不大,三层小楼,但独门独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正在开花,香气扑鼻。楼下是个咖啡厅,楼上两层是住宅。
门口的招牌上写着”望江咖啡”,咖啡厅老板说,这是老秦十几年前开的,他没事就在这儿坐一下午,看着江水发呆。老秦走后,咖啡厅一直在经营,租金按月打给律师事务所。
我在咖啡厅坐了一晚上,窗外是江边的灯火和偶尔经过的游船。我想起外婆家那个破旧的土坯房,想起她常年劳作后粗糙的双手,想起她总是笑着说”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外婆在我眼里只是个普通农村老人,但在我不知道的年轻岁月里,她有着自己的故事和选择。
第二天,我回了县城,辞了职,准备搬到省城去住。出租屋的邻居老王在楼道里碰见我,问我去哪儿了,我说出去办事。他点了根烟,说昨天物业来收电费,他帮我垫上了。
我掏钱要给他,他摆摆手:“下次请我喝酒就行。”转身又问:“对了,听说你要走了?”
“嗯,去省城。”
老王吐了个烟圈:“那边房子多少钱一平啊?”
“不知道,反正挺贵的。”
“你小子藏得够深啊,平时看你那样,还以为你就是个小职员呢。”
我笑了笑,没解释。那天我去修表店把表修好了,又买了个表盒子放着。老头说这表是个好表,保养得当能用几十年。
两个月后,我搬去了省城,住进了望江花园老秦的房子里。我把外婆的照片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看她一眼。
我常想,外婆和老秦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为什么她选择回到乡下过苦日子?那些我不知道的过往,那些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都随着她的离去成了永远的谜。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每个平凡的老人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传奇?就像那块看似普通的旧手表,表盘下藏着改变我命运的秘密。
一天晚上,我在老秦的书柜里找到一本日记,里面夹着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多年来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当年你为了不连累我选择离开,我却没有勇气追随你。如今我终于有能力弥补过去,却已经太迟。这些财产,是我欠你和你的家人的,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完成我们未竟的约定……”
信的落款是1986年,那一年,我还没出生。
江边的咖啡厅我留着没动,只是换了个名字,叫”外婆的手表”。每到周末,我就坐在那里,看着江水发呆,想象着年轻时候的外婆,是如何站在同样的位置,望着同样的江水,做出了那个改变了几代人命运的决定。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把房子卖了,换更好的。我总是笑笑不答。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房子,这是一段跨越半个世纪的深情,是外婆和那个她放弃的世界之间,唯一的联结。
如今,我常常摩挲着那块旧手表,听着它的滴答声,仿佛能听见时光深处,外婆轻轻的叹息和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那块表,我一直戴着,虽然它走时不太准,但它提醒我,生活的真相往往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而爱,有时候需要等待几十年,才能完成它的奇迹。
来源:春风十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