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辆崭新的奔驰GLC缓缓停在我家门口，发动机声音轻得像猫咪打呼噜。我手里攥着根竹竿，看着车门打开。

昨天下午三点多，我正在院子里给西红柿搭架子。

一辆崭新的奔驰GLC缓缓停在我家门口，发动机声音轻得像猫咪打呼噜。我手里攥着根竹竿，看着车门打开。

二舅下来了。

穿着笔挺的藏青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锃亮。他站在车边，朝我这边看了看，又看了看门牌号。

“大侄子。”他叫我。

我放下竹竿，拍了拍手上的土。八年了，二舅瘦了很多，但眼神亮了。以前那种飘忽不定的神色不见了，现在的眼神很稳，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东西。

“二舅。”我应了一声。

他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过来时步子很轻，但很有节奏。

“我来还债。”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

我愣了一下。说实话，这八年来，我已经不指望这钱了。当年借给他十万块，就当是打了水漂。

二舅把公文包放在院子里那张旧桌子上，拉开拉链。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崭新的百元大钞。

“本金十万，利息八万。按银行贷款利率算的。”

桌子腿有点不稳，是用半块砖头垫着的。那砖头是三年前修房顶时剩下的，一直没收拾。现在十八万现金就这么放在这张破桌子上，显得格外不真实。

我看着这些钱，脑子里想的却是八年前的那个晚上。

2016年春天，正月十五刚过。

二舅半夜十一点多敲我家门，声音很急。我开门一看，他满脸通红，身上一股酒味，但眼神很清醒。

“大侄子，借我十万块钱，三天，就三天。”他直接开口。

我媳妇在里屋听到了，出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回房间了。

二舅那时候四十二岁，是家里的老二。我爹排行老三，按辈分我叫他二舅。他从小就机灵，脑子转得快，但总是坐不住。

“什么急事？”我问。

“有个机会，做生意的。”他搓着手，“就三天，三天一定还你。”

那年头，十万块钱不是小数目。我们家刚买了房，还贷款压身。但二舅是长辈，平时对我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他说了三天。

我去银行取钱的时候，排队等了半小时。提取十万现金需要预约，我跟柜员说了半天好话，她才同意当天给办。钱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厚厚一沓，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二舅接过钱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大侄子，这个恩情我记一辈子。”

三天过去了。

没音信。

一个星期过去了。

还是没音信。

我给他打电话，他接了，声音很疲惫：“再等等，再等等。”

后来我才知道，那十万块钱，被他拿去炒股了。

2016年的股市，熔断机制刚实施，市场跌得一塌糊涂。二舅那十万块，两个星期就剩了三万多。

接下来的几年，我见过二舅很多次。

在大街上，在菜市场，在各种亲戚聚会上。每次见面，他都会主动跟我打招呼，但眼神总是闪躲。

“钱的事…你别急，我一定还。”他总是这么说。

我也不催他。说实话，看着他那副模样，我心里也不忍心。

二舅后来做过很多工作。卖过保险，跑过业务，摆过地摊。我偶尔在镇上见到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骑着那辆旧电动车，后座绑着编织袋。

有一次在雨中遇到，他推着没电的车走路，浑身湿透。我开车路过，本想停下来载他一程，但想到那十万块钱，还是踩了油门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心里其实挺复杂的。

既觉得他欠我钱，又觉得自己有点冷血。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问二舅。

他坐在院子里那把竹椅上，椅子有点松动，坐人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起起伏伏。”他点了根烟，“前三年最难。”

他说，股票亏光后，他什么都做过。给人装修，搬砖，送外卖。最穷的时候，口袋里只有五块七毛钱，买了一袋挂面和两根火腿肠，吃了三天。

“那时候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的都是怎么还你这十万块钱。”

他抽了一口烟，烟雾在黄昏的光线里慢慢散开。

“后来呢？”

“后来遇到一个老板，做工程的。看我人实在，让我跟着学管理。”

二舅说话的时候，一只野猫从围墙上走过，动作很轻，但还是碰掉了几片瓦。瓦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在那个工程公司干了两年，从小包工头做起，慢慢学会看图纸，算工程量，管工人。

“老板说我有天赋，脑子活。”他弹了弹烟灰，“去年我自己出来单干了。”

现在他手下有三十多个工人，专门承包县里的小工程项目。学校围墙，社区道路，公园绿化。

“生意怎么样？”

“还行。去年净赚了四十多万。”

四十多万，对我们这个小县城来说，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我看着桌上那十八万现金，心情很复杂。

天色渐暗，二舅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媳妇从屋里出来，看了看桌上的钱，又看了看二舅，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油下锅的滋啦声，铲子碰锅壁的叮当声。还有抽油烟机轰轰的响声。

这些日常的声音，让整个场面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二舅，留下来吃饭吧。”我说。

他摇摇头：“不了，家里还有事。”

但他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继续坐在那里抽烟。

我们俩就这样坐着，谁也没说话。

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去年秋天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香味。现在春天了，树上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大侄子。”二舅突然开口。

“嗯？”

“这八年，我没脸见你。”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每次在街上碰到你，我都想绕路走。但又觉得，绕路更没出息。”

他说，有好几次，他想过一死了之。

特别是最穷的那段时间，觉得活着就是拖累别人。欠钱还不起，亲戚朋友都躲着，连老婆都跟他吵架。

“但是想到欠你的这十万块钱，我就不敢死。”他抬头看着我，“死了就更还不起了。”

我听着，心里有点酸。

“二舅，其实…”

“不用说了。”他摆摆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时候，隔壁老张家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是新闻联播的音乐，已经七点了。

我媳妇从厨房探出头：“饭好了。”

二舅这才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

“钱你收好。”他指了指桌上的现金，“我该走了。”

他走向奔驰车，动作很利索。启动发动机，降下车窗。

“大侄子，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这八年没催过我。”

车缓缓开出院子，尾灯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我看着桌上那些钱，想起八年前二舅借钱时的模样，又想起这些年见到他时的狼狈。

人这一辈子，真是起起伏伏。

收拾钱的时候，我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是二舅的字迹，歪歪扭扭的：

“大侄子，这八年是我人生最难的八年，也是最重要的八年。如果没有这十万块钱的压力，我可能永远不会逼自己这么努力。谢谢你当年相信我，也谢谢你这些年的耐心。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这些年的恩怨，一笔勾销。”

看完纸条，我心里五味杂陈。

想起这八年来，每次见到二舅时心里的那种复杂情绪。有愤怒，有失望，有同情，也有无奈。

现在钱还了，这些情绪突然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我媳妇过来看了看纸条，说：“你二舅也算是个有担当的人。”

“怎么说？”

“换成别人，可能早就跑路了。他至少没跑，一直在想办法还钱。”

是的，二舅确实没跑。

这八年来，我在镇上经常能见到他。虽然每次见面都有些尴尬，但他从来没有躲避过我。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十万块钱，对当年的我们家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负担。这八年来，我们也经历了很多事。孩子上学，老人生病，各种开销。

有好几次，我都想过要不要去找二舅要钱。

特别是2019年，我爸住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那时候我真的很缺钱，想到二舅欠我的那十万块，心里就来气。

但每次想要开口的时候，看到二舅那副为了生计奔波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真的逼他还钱，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个结局了。

有些事情，急不得。

第二天上午，我去银行存钱。

十八万现金，银行工作人员用验钞机检查了好久。

排在我后面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看着我这么多现金，眼神里透着好奇和羡慕。

“大叔，发财了？”他开玩笑地问。

“朋友还债。”我简单回答。

“真够意思，现在这年头，能主动还债的人不多了。”

是啊，不多了。

存完钱出来，我在街上碰到了村里的老刘。他是个爱打听事的人，见了我就问：“昨天看到有辆奔驰停你家门口？”

“我二舅来了。”

“你二舅？就是那个…”他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嗯，来还钱了。”

老刘瞪大了眼睛：“真还了？”

“连本带利，十八万。”

老刘啧啧称奇：“现在发达了啊？开奔驰了？”

“做工程的，生意不错。”

“啧啧，人生真是没法预料。”老刘摇着头走了。

下午，我二舅嫂来了。

她提着一袋子土鸡蛋，还有一只活鸡。

“嫂子你这是…”

“昨天我们家老二回来，跟我说了还钱的事。”她放下东西，“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二舅嫂是个实在人，话不多，但人很好。这些年二舅在外面打拼，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嫂子客气了。”

“不客气。”她擦了擦眼角，“老二这个人，有时候做事不考虑后果，但人心不坏。这八年他压力很大，经常晚上睡不着觉。”

她告诉我，二舅这两年生意做得不错，但生活还是很节俭。除了这辆奔驰是谈生意需要买的，其他地方能省则省。

“他说，欠债不还，睡觉都不踏实。”

我能理解这种感受。

欠债的人心里有压力，借钱的人心里也不好受。

这八年来，每次见到二舅，我心里也会想起那十万块钱。虽然我没有催过他，但这件事就像一个结，一直横在我们之间。

现在结解开了，心里确实轻松了很多。

傍晚时分，我在院子里继续给西红柿搭架子。

手机响了，是二舅打来的。

“大侄子，你在忙吗？”

“没事，在院子里弄菜。”

“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

“我准备在县里买套房子，给孩子上学用。看中了一个楼盘，但是首付还差二十万。”

我以为他又要借钱，心里一紧。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伙做点生意？”

原来如此。

二舅说，他现在手里有几个稳定的工程项目，但是资金周转有点紧。如果我愿意投资二十万，他保证年底分红至少五万。

“你考虑考虑，不急着答复。”

挂了电话，我陷入了沉思。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以前是借债关系，现在可能变成合作关系。

但说实话，我对二舅的生意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这个人脑子活，能吃苦，关键是现在更成熟了。

晚上，我和媳妇商量这件事。

“你觉得呢？”我问她。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她想了想，“但是你二舅这个人，虽然以前做事不靠谱，但这次还钱的事做得很地道。”

她说得对。

一个人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坚持还债，说明人品还是过关的。

“而且，”媳妇接着说，“现在把钱放银行，利息也不高。如果真能保证年收益25%，还是很划算的。”

我点点头。

第二天，我给二舅回了电话。

“钱我可以投，但是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参与管理，至少要知道钱是怎么花的。”

“没问题。”二舅爽快地答应了，“其实我正希望有个人帮我把把关。”

一个月后，我们正式签了合伙协议。

我投资二十万，占股30%。二舅出技术和管理，占股70%。

第一个项目是县里的一个小学操场改造工程，合同金额八十万。

我跟着二舅去了几次工地，发现他确实变了很多。

以前的二舅，做事有点毛躁，考虑问题不够周全。现在的他，做事很细致，每个环节都考虑得很清楚。

“这些年吃过太多亏了。”他跟我说，“现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想三遍。”

工地上的工人们都很尊重他。不是因为他是老板，而是因为他懂技术，关键时候能解决问题。

有一次遇到技术难题，二舅二话不说，脱了西装卷起袖子就上了。

“二老板，你别弄脏了衣服。”工人们劝他。

“衣服脏了可以洗，工程质量出了问题就麻烦了。”

到年底结算的时候，我们这个项目净赚了十二万。

按照协议，我分到了三万六千元。

虽然没有二舅当初承诺的五万那么多，但考虑到第一次合作，我还是很满意的。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合作，我对二舅有了新的认识。

他确实变了，变得更加稳重和可靠了。

过年的时候，二舅一家来我家拜年。

他儿子已经上高中了，个子很高，很有礼貌。

“叔叔，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爸的照顾。”小伙子很认真地说。

“应该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

二舅在一旁听着，眼神里透着骄傲和欣慰。

现在回想起来，这八年的经历，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二舅从一个不够成熟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创业者。

我也从这件事中学会了什么叫耐心和包容。

有时候，给别人一些时间和空间，反而能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

如果当年我一味地催债，或者直接闹翻了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现在我们不仅化解了矛盾，还成了生意伙伴。

人生真的很奇妙。

去年春天，二舅买了那套房子。

120平米的三室两厅，在县里算是不错的小区了。

搬家那天，他请了我们全家去吃饭。

“这房子的首付，有大侄子的一份功劳。”他举着酒杯说，“如果没有当年那十万块钱的压力，我可能永远不会这么努力。”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有泪光。

我也有点感动。

有时候，困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压力和责任，能够激发出人的潜能。

二舅就是最好的例子。

现在，我们的合作进入了第二个年头。

手里有三个项目在同时进行，生意越来越好。

二舅也越来越自信了。

他说，今年打算再买一辆货车，扩大规模。

“大侄子，跟着我干，保证让你发财。”他开玩笑地说。

我笑了笑：“发财倒不敢想，但至少比存银行强。”

确实如此。

这两年的合作，我不仅收回了投资，还有了不错的收益。

更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融洽了。

不再是简单的债主和债务人关系，而是真正的合作伙伴。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八年前的那个晚上。

如果当时我没有借给二舅那十万块钱，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也许他会找别人借，也许会想其他办法。

但可以肯定的是，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个故事了。

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改变命运的轨迹。

我庆幸当年做了那个选择。

虽然过程很曲折，但结果还是好的。

前几天，二舅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他儿子考上了省重点大学，专业是土木工程。

“将来毕业了，就回来帮我管公司。”二舅高兴地说。

看着他满脸的笑容，我也替他高兴。

一个男人最大的成功，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能够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二舅现在做到了这一点。

他不仅还清了债务，还给家人创造了更好的生活条件。

更重要的是，他重新赢得了别人的尊重。

包括我的尊重。

这个故事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

但我想说的是，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可能遇到困难和挫折。

关键不是避免失败，而是在失败后如何站起来。

二舅用了八年时间，证明了一个人是可以改变的。

从一个不负责任的赌徒，到一个有担当的创业者。

这个转变不容易，但它确实发生了。

所以，不要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

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人生很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就像那句话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二舅的故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我，也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了很多。

关于耐心，关于包容，关于人性的复杂和美好。

这些，可能比那十万块钱更有价值。

来源：星河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