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午,村头老槐树下的几个老汉正围着下象棋,忽然听见一阵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那天下午,村头老槐树下的几个老汉正围着下象棋,忽然听见一阵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这是什么动静?”
王大爷抬起头,手里的车还悬在棋盘上方。
声音越来越近,一辆银色的宝马X6缓缓驶进村子,阳光打在车身上,刺得人眼睛发疼。车停在村委会门口,发动机熄火后,整个村子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件白色的阿玛尼T恤,脚踩着锃亮的皮鞋。村里人都认识他——村支书老陈的儿子,陈小波。
“哎呀,小波回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但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
陈小波掏出手机,对着车子咔嚓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走向围观的村民。脸上挂着那种城里人特有的客气笑容,但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得意。
“叔叔婶婶们好啊,我回来看看。”
他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已经听不出多少家乡口音了。
村里的张婶正好抱着孙子路过,她停下脚步,瞅了瞅那辆车,又瞅了瞅陈小波。
“这车…得多少钱啊?”
“也就八十多万吧,不算什么。”陈小波摆摆手,“在深圳这都是代步车。”
八十多万。
这个数字像石头一样砸在村民们心里。他们算了算,这钱够村里一个壮劳力干十年的。
“小波现在做什么工作啊?”有人问。
“搞金融的,跟几个朋友合伙开了家投资公司,主要做海外项目。”陈小波点了支烟,“现在赚钱容易,一个月随便几十万。”
他说话时,眼睛总是斜着看人,好像要确保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村头卖煎饼的李婶正收摊,听到动静也凑了过来。她看了看那辆车,又看了看陈小波,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收拾摊子。
“李婶,要不要我给你拍张照?跟这车合个影?”陈小波笑着说,“回头你可以给你家小孙子看,告诉他好好读书,将来也能开上这样的车。”
李婶头也不抬:“不用了,我赶着回家做饭。”
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陈小波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他掏出一包中华烟,给围观的几个男人散烟。
“来来来,抽烟抽烟。”
王大爷接过烟,但没有立即点燃,而是在手里转了转。
“小波啊,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还好还好,主要是赶上了好时候。”陈小波弹了弹烟灰,“现在国家政策好,只要肯干,遍地都是机会。”
就在这时,村委会的门开了,村支书老陈走了出来。他看见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很快就被某种复杂的情绪替代了。
“回来了?”老陈的声音很轻。
“爸,我买了车,专门开回来给你看看。”陈小波走过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怎么样,你儿子出息了吧?”
老陈围着车子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车身,手指在车漆上留下了一个指印。
“这车…真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全款买的,还有发票呢。”陈小波从包里掏出一堆文件,“你看,这是购车合同,这是保险单…”
老陈接过文件,仔细看了看,然后递还给儿子。
“好,好…”他重复着这个字,但声音越来越小。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那辆宝马在金色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耀眼。村里人陆陆续续地回家了,但每个人路过时都会瞟一眼那辆车。
陈小波跟几个年轻人在村头的小卖部买了啤酒,坐在车旁边喝着,声音很大,好像要让全村人都听见他们在聊深圳的房价、上海的夜生活、北京的投资机会。
“你们知道吗,我们公司去年做了一个项目,一个月就赚了五百万。”陈小波举着啤酒瓶,“在深圳,这种事很常见。”
坐在一旁的小刘是村里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在县城做会计,月薪三千。他听着陈小波的话,眼里有羡慕,也有某种说不清的怀疑。
“波哥,你们公司具体做什么的?”小刘问。
“海外投资,主要是东南亚那边的项目。”陈小波说得很模糊,“反正挺复杂的,你们不懂这个。”
夜深了,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陈小波回到家,老陈还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爸,你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老陈抬起头,“小波,你跟爸说实话,你在外面到底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投资公司…”
“别骗我。”老陈的声音很严肃,“我虽然没文化,但也不傻。你出去才三年,以前连工作都找不到,现在突然就能买八十万的车?”
陈小波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强笑着说:“爸,时代不同了,现在赚钱就是快。再说了,我有能力,有头脑…”
“你有什么能力?”老陈站了起来,“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认真做过一件事?读书不好好读,工作不好好干,现在突然就发财了?”
父子俩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爸,你就不能为我高兴一次吗?”陈小波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你还是不相信我。”
老陈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担心你走错路。”
“什么叫走错路?我又没有偷没有抢,我是凭本事赚的钱!”
“那你告诉我,你的本事是什么?”
陈小波沉默了。半晌,他说:“爸,你别管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二天早上,陈小波睡到自然醒。他洗漱完毕,准备开车去县城转转,再买点东西回来显摆显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汽车声。他推开门一看,两辆警车停在村委会门口,几个警察正在跟老陈说话。
陈小波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他想转身回屋,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年轻的警察已经看见了他。
“陈小波?”
“我…我是。”
“请跟我们走一趟。”
陈小波的腿有些发软,他看向父亲,老陈的脸色苍白如纸。
“警察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他…”
“陈叔叔,您放心,我们只是请他配合调查。”警察的态度很客气,但语气很坚决。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大家站得远远的,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诈骗案,涉及金额很大。”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容易发财的。”
陈小波被带上了警车,那辆银色的宝马X6还停在原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讽刺的象征。
老陈站在门口,看着警车远去,身体在微微颤抖。
村里的王大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陈,别太担心。”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老陈的声音很苦涩,“三年前他走的时候,身上连一千块钱都没有,现在突然就能买八十万的车…我应该早点问清楚的。”
“谁能想到呢。”王大爷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心太急了。”
后来村里人才知道,陈小波在深圳参与了一个电信诈骗团伙,专门骗老年人的养老钱。那辆宝马车,还有他身上的名牌衣服,都是用别人的血汗钱买的。
案子很快就破了,陈小波被判了十年。
那辆车被拖走了,但村里人还是会经常提起这件事。
“你看,那天我就觉得他不对劲。”
“是啊,钱来得太容易了,肯定有问题。”
“老陈这一辈子清清白白的,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儿子。”
老陈还是村支书,但人明显老了很多。他每天还是照常工作,照常开会,但话变少了,笑容也少了。
有时候,村里的老人们会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于陈小波的话题,但老陈自己偶尔会提起。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教育孩子。”他对王大爷说,“总是忙工作,忙村里的事,觉得给他钱就够了,从来没有跟他好好聊过做人的道理。”
“你也别太自责了。”王大爷安慰他,“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不,我觉得我有责任。”老陈摇摇头,“如果我早点发现不对劲,早点问清楚,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春天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新的年轻人,是县里派下来的大学生村官。他很勤快,也很踏实,每天跟着老陈学习村务工作。
“陈书记,您儿子的事,我听说了…”年轻人小心地开口。
“嗯。”老陈点点头,“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您不用太自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您已经尽了父亲的责任。”
老陈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你知道吗,我最怕的不是别人说闲话,而是担心这件事影响了村里的年轻人。”老陈说,“我怕他们觉得,做好人没用,老老实实干活没用,只有走捷径才能发财。”
“不会的。”年轻人很坚定,“村里人都知道,您是个好人,您儿子的事跟您没关系。”
老陈笑了笑,那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容。
“谢谢你。”
又是一年过去了,村里修了新路,装了路灯,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老陈依然是村支书,依然每天忙着村里的大小事务。他不再提起陈小波,但偶尔会收到监狱里寄来的信。
信很短,大多数时候只是问候,问问家里的情况,问问村里的变化。
老陈每次都会回信,告诉儿子村里的近况,告诉他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爸,对不起。”最近的一封信里,陈小波这样写道,“我知道我让您丢脸了,让村里人看笑话了。但我会好好改造的,等我出来,我要重新开始。”
老陈看着这封信,眼里有了泪水。
他相信,人总是会变的,包括他的儿子。
只是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
村头的老槐树还在,那里还是村里人聊天下棋的地方。有时候,人们还会提起那辆银色的宝马,提起那个回乡炫富的年轻人。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聊的是村里的新变化,是孩子们的成绩,是今年的收成。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对于每个人都是如此。
即使犯过错,即使跌过跤,也还是要爬起来,重新开始。
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本色——不完美,有缺陷,但依然要往前走。
就像老陈每天早上还是会准时出现在村委会,就像村里的人还是会对他点头问好,就像那些流言蜚语最终会被时间冲淡。
人心,总是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也更宽容。
来源:雨巷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