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9年的除夕，天空阴沉得像块灰毛毯，凌冽的北风在楼宇间穿梭。
春天的搬家
那是1989年的除夕，天空阴沉得像块灰毛毯，凌冽的北风在楼宇间穿梭。
大年三十，我却推着自行车，车筐里塞满简单行李，老公扛着卷起的铺盖，牵着六岁的小宝，默默行走在通往单位宿舍的小路上。
细碎的雪花开始飘落，我感觉它们落在脸上，像是冬天的叹息。
＂妈，我们这是去哪啊？不是说今天要吃奶奶包的饺子吗？＂小宝仰头问我，脸蛋被风吹得通红，两只小手揣在衣兜里，不时搓一搓。
我强忍泪水，喉咙像卡了块骨头：＂宝贝，我们去新家过年。＂
说这话时，我的心像是被撕扯了一下，明明是团圆的日子，我们却在寒风中颠沛流离。
婆婆站在楼道口，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我的步伐，让我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她望着我们远去的背影，嘴唇颤抖着却没喊出一个字。
这一幕，如同刀子般刻在我心上，多年后想起，仍觉隐隐作痛。
我叫林小芬，是县纺织厂的普通工人，八四年经人介绍认识了机修车间的王建国。
那时候，他高高瘦瘦的，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眼神纯净，没有半点花花心思。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就在厂里的食堂办了十几桌酒席，请了亲戚同事，婚房是厂里分的两居室，和公婆一起住。
婆婆王桂兰，是厂里退休的老工人，手巧心细，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小宝过分溺爱。
婚后生活平平淡淡，像一条没有波澜的小河，直到小宝出生，这才给我们这个小家添了几分生气。
记得小宝刚会走路那会儿，摔了一跤，我故意不去扶，想让他自己爬起来。
婆婆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数落我＂当妈的怎么这么狠心＂，一边冲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哄个不停。
这样的场景，在我们家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宝渐渐上了幼儿园，又升入小学。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这是我们那代人的朴素愿望。
我总想着，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要让小宝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出人头地。
可婆婆的想法却截然不同：＂孩子不就是来享福的吗？读那么多书干啥？＂
每当我要求小宝做作业时，婆婆总会说：＂累啥累，看看电视，吃个糖果，一会儿再写不迟。＂
我心里暗暗着急，却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老人家，总要给几分颜面。
小宝上一年级时，我和老公商量好，给他报了奥数班。
那是八九年初的事，当时全国掀起了奥数热，连我们这个小县城也不例外。
安琪，小宝的同桌，父母都是中学老师，从幼儿园就开始学奥数了，每次考试都是满分。
我不希望小宝输在起跑线上，就省下买衣服的钱，每个周末带他去县里最好的奥数班学习。
可婆婆听说后，当着小宝的面说：＂那些个数学奥林匹克，有啥用？学那么多，又不能当饭吃。＂
我气得不行，却又不好当面顶撞，只能忍着。
前天，小宝因数学考了六十分，试卷上全是大大的红叉，我看了心如刀绞。
＂这么简单的题目，怎么会错这么多？＂我翻开他的作业本，发现好几天都没写作业了。
＂妈，我想看春晚。＂小宝怯生生地说，眼睛却偷偷瞄向电视机。
我当即决定：＂先把作业做完，才能看春晚！＂
说完，我把试卷摊在桌上，指着错题一道一道地讲解。
婆婆听见了，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捏着擀面杖：＂春节了，就让孩子轻松一下吧，哪有大过年的还逼着孩子学习的？＂
＂妈，不是我故意为难小宝，他这次考试成绩太差了，必须多做练习才行。＂我解释道。
婆婆却不以为然：＂考试考试，老考些啥试？我当年没上过学，不照样把建国拉扯大了？＂
我一听这话，心里那个气啊，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小宝看我们争执，偷偷溜到婆婆身边，婆婆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塞到他手里：＂吃了糖，甜甜蜜蜜过大年。＂
我看见了，忍不住说：＂妈，您这是在教坏小孩啊！现在不抓学习习惯，将来怎么考大学？＂
婆婆被我这一说，脸色一下子变了：＂上什么大学？我儿子不也没上过大学，照样有出息！＂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因为老公就是因为没上大学，一辈子只能在机修车间当个普通工人，每个月挣那么点死工资。
我和老公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在县纺织厂度过，平平淡淡，看不到什么奔头。
我不想让小宝重蹈覆辙，所以特别重视他的学习。
可婆婆不理解，觉得我矫情，非要把孩子往死里逼。
那天晚上，争执越闹越大，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家庭战争。
我气得浑身发抖，对老公说：＂要么管教好你妈，要么我们搬出去住，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想到老公沉默片刻，竟然答应了搬家。
他说：＂小芬，孩子的教育确实不能马虎，我妈是疼孩子，但不见得是对的方式。＂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平日里老公很少表态，多半是和稀泥，调和我和婆婆之间的矛盾。
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站在了我这边。
大年二十九那天，老公通过厂里的关系，找到了一间空置的周转房。
那是一栋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老式宿舍楼，阴暗潮湿，条件很差，但至少是我们自己的一方天地。
大年三十一早，我们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搬出去。
婆婆看到我们这架势，又急又气：＂大过年的搬什么家？晦气！＂
我没吱声，继续收拾东西，心里却翻江倒海。
其实搬家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长久以来积累的结果。
婆婆的溺爱，让小宝渐渐变得懒散，学习成绩也直线下滑。
班主任王老师已经找我谈过好几次了，说小宝聪明，就是太散漫，没有学习习惯。
每次回来我都和婆婆商量，希望她能配合我一起抓小宝的学习，可婆婆总是敷衍了事，背地里却依然我行我素。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的未来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宝变成一个不求上进的人。
所以，即便是大年三十，我也决定搬出去，给小宝一个安静学习的环境。
寒冬腊月搬家，邻居们都说我不懂事。
＂大过年的搬家，这不是作孽吗？＂三楼的张大妈摇着头说。
＂就是，再怎么不和，也该给老人家留点面子啊。＂李阿姨也帮腔道。
唯有住对门的老张师傅帮我们搬了些家具，临走还塞给我一把钥匙：＂周转房炉子没生火，晚上冷，实在不行来我家对付一宿。＂
老张师傅是个老实人，爱帮衬人，在厂里口碑一直不错。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暖，感觉在这寒冷的冬天，还有一点温暖的火光。
新家只有一间十几平的屋子，水泥地面刺骨冰凉，四周墙壁斑驳，角落里还有蜘蛛网。
我们铺好床，老公生起煤炉，对着窗外发呆。
小宝坐在床边，安静得不像个孩子，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心疼。
他已经足够懂事，能感受到大人之间的矛盾和紧张。
＂妈，奶奶一个人在家，会不会难过啊？＂小宝突然问我。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紧锁的心门，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蹲下身，抱住小宝：＂妈妈不是要和奶奶闹矛盾，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有个好前途。＂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画笔和纸，安静地画起画来。
傍晚时分，屋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街小巷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中。
而我们这个小家，却显得格外冷清。
我打开随身带来的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歌声，熟悉的《难忘今宵》让我心头一酸。
＂妈，我饿了。＂小宝小声说道，揉了揉肚子。
这时我才想起，因为匆忙搬家，我们连晚饭都没顾上准备。
老公起身说：＂我去弄点吃的。＂说着就要往外走。
正当我们发愁晚饭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老公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没有人回答，只是敲门声继续响着，轻而坚定。
老公打开门，只见婆婆站在门口，风尘仆仆，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她没说话，只是把饭盒放下，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饺子和几个菜。
＂妈，您进来坐会儿吧。＂我赶紧说道，心里五味杂陈。
婆婆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这大半天也没休息好。
她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争吵让所有人都很痛苦，包括婆婆自己。
＂奶奶！＂小宝突然喊了一声，然后跑出去，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画递给婆婆。
＂这是我画的团圆图，有爸爸、妈妈、奶奶和我，我们在吃饺子呢！＂
那是一张稚嫩的蜡笔画，四个小人手拉手站在一起，上面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祝奶奶新年快乐＂。
婆婆接过画，眼眶湿润了。
她摸摸小宝的头，看了我一眼，含泪离去。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我看着婆婆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她那双粗糙的手。
那双手曾经抚养过老公，也曾经慈爱地抚摸过小宝的脸。
那一双手上布满老茧，记录着她几十年的辛劳。
她会的不多，但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这个家，只是方式与我不同而已。
那晚，我们坐在简陋的房间里，围着一张小桌子，吃着婆婆包的饺子。
饺子里包着肉和温暖，勾起了我的回忆。
记得我刚嫁过来那会儿，婆婆教我包饺子，手把手地教，耐心极了。
她说：＂饺子要捏紧了，这样煮的时候才不会漏馅儿。＂
就像一个家，需要用心去经营，才不会散。
老公搂着我说：＂别怪我妈，她没上过学，怕小宝太累。＂
＂她那一辈人，能吃饱穿暖就是福气，学习什么的，根本就没条件。＂
＂咱们这代人不一样，必须好好学习才有出路，你是为了小宝好，我理解。＂
听了这话，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婆婆是爱小宝的，只是她的爱，停留在了物质层面。
她不知道，在这个新时代，知识才是改变命运的钥匙。
那个夜晚，风雪交加，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窗外是鞭炮声和人们的欢笑声，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门口多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是一床新棉被和一些过年的食物。
没有留言，但我知道，这是婆婆送来的。
她一直在默默关心着我们，即使我们伤了她的心。
初七那天，我决定登门道歉。
我买了婆婆最爱吃的麻花和一些水果，带着小宝回了老家。
推开熟悉的大门，婆婆正在厨房忙活，看到我们，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那笑容里有欣喜，也有释然。
＂妈，对不起，我不该大年三十带着小宝搬出去。＂我低声说道，内疚感涌上心头。
＂奶奶，我想您了。＂小宝扑到婆婆怀里，紧紧抱住她。
意外的是，婆婆并未责怪我们。
她说：＂那天你们走后，我翻出了建国的小学作业本，看到里面全是红叉，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其实，我年轻时也曾因孩子教育问题与婆婆闹过矛盾，只是岁月久了，给忘了。＂
＂那时候，我婆婆总说，＇读那么多书干啥，趁早出去打工挣钱＇，可我想让建国多读点书，别像我一样做一辈子苦力。＂
＂后来因为家里确实困难，建国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我心里一直有愧疚。＂
听了这话，我心中的坚冰渐渐融化。
原来，婆婆年轻时也曾有过和我相似的经历，只是岁月流逝，那些记忆被时间冲淡了。
她递给我一块蓝色的布，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这是我给小宝做的书包套，你说学习重要，我就熬夜做了这个。＂
我接过书包套，摸着上面细腻的针脚，突然泪如雨下。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婆婆的悔意和爱意。
我握着婆婆粗糙的手，突然理解了两代人的教育理念虽不同，爱的初衷却是相同的。
只是年代不同，教育方式也就不同。
从那天起，我和婆婆之间的隔阂渐渐消融。
她开始理解我对小宝严格要求的用意，而我也学着尊重她的生活经验和智慧。
转年开春，我们又回到了一起生活。
婆婆学着我的方式辅导小宝功课，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一笔一划地教小宝写字。
我也尊重她的生活习惯，周末带着小宝陪她看看戏曲，听她讲那些老故事。
春天到了，小区里的梨树开了花，白花花一片，像是下了一场花雪。
小宝的成绩也在稳步上升，上次测验，他考了九十五分，拿着试卷兴冲冲地跑回家，第一个给婆婆看。
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孩子，真不赖，比你爸强多了！＂
那个大年三十的搬家，成了我们家的转折点，让我明白：家的温暖，不在于住在一起，而在于心灵的互相理解与尊重。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那个大年三十。
那天虽然是最冷的冬天，却是我们家最温暖的开始。
我想起老师教我们的成语＂痛定思痛＂，有时候，只有经历过痛苦，才能真正领悟到和解的美好。
如今，当我站在厨房和婆婆一起包饺子，看着窗外初绽的梨花，才懂得那次搬家，其实是一场迟来的春天。
因为有了那次＂痛＂，我们的家才变得更加坚固和温暖。
其实啊，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自己的成长经历和价值观生活的。
要理解一个人，就要先了解他的过去，就像要理解一棵树，就要先看它的根。
那个冬天过去了，我们家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小宝长大了，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
婆婆老了，但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满足的笑容，尤其是看到小宝回家时，那笑容里藏着一整个春天。
那个书包套，小宝用了整整六年，直到小学毕业，才郑重地收藏起来。
它见证了我们家的变化，也见证了三代人之间的理解与包容。
人世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在磕磕绊绊中渐渐变得圆融。
那次搬家，让我懂得了：春天，不只是一个季节，更是一种生活的智慧。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