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9年春天，他用家里的房产证做抵押，又找亲戚朋友借了十几万，总共凑了三十多万承包下这个八亩的鱼塘。那时候他信心满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戴着草帽在塘边走来走去，像个将军检阅自己的部队。

表哥的鱼塘在村东头，紧挨着那条通往县城的柏油路。

2019年春天，他用家里的房产证做抵押，又找亲戚朋友借了十几万，总共凑了三十多万承包下这个八亩的鱼塘。那时候他信心满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戴着草帽在塘边走来走去，像个将军检阅自己的部队。

“老弟，你看这水质多好，我请了县里的技术员来指导，今年至少能赚个十来万。”他那时候见人就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比六月的太阳还亮。

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当年夏天，一场罕见的暴雨持续了三天三夜。雨停后，表哥发现塘里的鱼死了一大半，黑压压地浮在水面上，那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站在塘边，草帽被风吹掉了也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他蹲在地上，用手捧起一条死鱼，那鱼的眼睛还瞪得很大。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天灾，谁也没办法。但债主可不管这些。

二

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银行的贷款要还，亲戚朋友借的钱也要还。表哥每天晚上都要算账，那本账本被他翻得发黄，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笔债务。30万的投资打了水漂，加上利息，欠债已经超过40万。

嫂子李萍那时候在县城的服装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三千多。她每天下班回来，看到表哥坐在院子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烟蒂扔了一地。

“你倒是说句话啊！”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发火，“孩子还要上学，咱们房子都抵押了，你让我们娘俩住哪？”

表哥不说话，就是抽烟。院子里那棵核桃树上还挂着去年的红灯笼，风一吹，咯吱咯吱响。

2020年的春节过得特别冷清。往年这时候，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亲戚朋友来来往往。但那年，连拜年的人都少了很多。大家都知道他家出了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月十五那天，嫂子收拾了两个行李箱，带着10岁的儿子小军走了。

“我不是不想帮你，但孩子不能跟着咱们受苦。”她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等你把账还清了，我们再回来。”

表哥送她们到村口，看着那辆开往县城的班车渐渐远去，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三

妻子走后，表哥一个人住在那个空荡荡的院子里。

晚上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门槛上抽烟，看着对面王大爷家的窗户。王大爷家的电视声音很大，有时候是新闻联播，有时候是戏曲频道。那些熟悉的声音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

债主们隔三差五就会来。有的是银行的人，西装革履，说话客客气气但意思很明确；有的是村里的亲戚，来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但钱的事情总要谈。

“表哥，我也不催你，但我家孩子明年要结婚…”堂弟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支烟没点着。

“我知道，我知道。”表哥总是这么说，“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2020年变成了2021年，2021年变成了2022年。表哥试过很多办法：去工地上搬砖，一天200块；给人开三轮车送货，一个月能挣两千多；甚至还跟村里的年轻人学着做直播卖货，但摄像头对着他的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账本还在，上面的数字基本没变。

四

2022年的秋天，村里来了个收破烂的。

老头姓陈，开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斗里装着秤和麻袋。他在村里住了下来，每天走街串巷收废品。

表哥跟他聊过几次，发现这老头挺有意思。他年轻时在城里做过生意，后来赔了本，就开始收破烂。

“其实收破烂也是门学问。”老陈蹲在表哥家门口，用手比划着，“你得知道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比如这个…”他拿起地上一个饮料瓶，“塑料瓶不如易拉罐值钱，但量大啊。”

表哥听得很认真。他忽然觉得，或许可以试试这个。

“你真要干？”老陈有些意外，“这活儿脏累，还被人瞧不起。”

“瞧不起就瞧不起吧。”表哥点了根烟，“总比欠着债强。”

就这样，表哥开始收破烂。他用家里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个二手三轮车，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七点回来。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遇到熟人的时候。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表哥现在做什么呢？”有人会这么问。

“收破烂。”表哥回答得很坦然。

一个月下来，能挣三四千块。虽然不多，但至少是个开始。

五

收破烂的日子很单调，但也很踏实。

每天早上，表哥会先去镇上的几个小区，然后是学校、医院、商店。他发现每个地方的废品都不一样：小区里主要是纸箱和饮料瓶；学校里有很多废纸和塑料笔芯；医院里的纸箱质量特别好，但要小心那些医疗垃圾。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县城那个新开的商业街。那里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废品，但竞争也很激烈。有好几个收破烂的在那里”抢地盘”，表哥作为新来的，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

“你是新来的吧？”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问他。她也是收破烂的，三轮车上堆得满满当当。

“嗯，刚开始干。”

“这行不好做，你要有心理准备。”女人点了根烟，“我干了八年了，每天起早贪黑，一个月也就挣个四五千。”

表哥点点头。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有时候晚上回到家，他会坐在院子里算账。收破烂一个月能挣三千多，除去生活费，能剩下两千多用来还债。按这个速度，要还清40万的债务，需要十几年。

这个数字让他有些绝望，但又不敢停下来。

冬天的时候，生意不如夏天好。人们很少出门，废品也少。表哥的收入减少了一半，但房租、水电费还是要交的。

那段时间，他经常买五块钱的泡面，一包能吃两顿。有时候晚上饿了，就用热水泡点咸菜。

六

2023年的春天，表哥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请问是李建国吗？”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我是，你是…？”

“我是小军的班主任，你儿子在学校出了点事。”

表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小军现在跟着妈妈在县城上学，已经三年没见面了。

“什么事？严重吗？”

“也不是很严重，就是他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了。家长需要来学校一趟。”

“他妈妈呢？”

“李萍女士说她现在走不开，让你来。”

表哥放下电话，心情很复杂。三年了，终于有机会见到儿子了。

第二天一早，他特意洗了个澡，换了套相对干净的衣服，骑着三轮车去了县城。到了学校门口，他把车停在远处，步行走进去。

小军长高了很多，已经到他胸口了。但看到爸爸的时候，孩子有些拘谨。

“爸…”小军叫了一声，眼睛有些红。

表哥想抱抱儿子，但伸出的手又放了下来。他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废品的味道。

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很温和。她详细说了打架的经过：小军的同学嘲笑他爸爸是收破烂的，小军忍不住动了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都有自尊心。”老师看了看表哥，“不过李建国同志，你也要理解孩子的感受。”

表哥点点头，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

七

从学校出来后，父子俩在路边找了个小餐馆。

表哥点了小军爱吃的糖醋里脊，还有个青菜汤。他自己只要了碗最便宜的蛋炒饭。

“爸，你真的在收破烂吗？”小军小声问。

“嗯。”表哥夹了块肉放在儿子碗里，“爸爸欠了债，只能先干这个。”

“同学们都笑话我…”

“让他们笑去吧。”表哥摸了摸儿子的头，“爸爸现在虽然收破烂，但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没什么丢人的。”

小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妈妈还好吗？”表哥问。

“妈妈在超市上班，每天很累。她说等你把债还清了，我们就回家。”

表哥的眼睛有些湿润。“告诉妈妈，我会努力的。”

吃完饭，表哥送儿子回到嫂子的住处。那是个老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楼梯很暗。他们住在三楼，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嫂子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学校打电话，我来看看小军。”

两个人站在门口，都有些尴尬。小军已经进屋了，在里屋写作业。

“你…还好吗？”嫂子问。

“挺好的。”表哥不想让她担心，“我现在有固定收入了，虽然不多，但每个月都能还一点债。”

嫂子点了点头，没有邀请他进屋坐坐。

“那你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表哥骑着三轮车回村的路上，心情很沉重。县城的夜景很美，霓虹灯闪烁，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收破烂的，妻子孩子都不在身边，孤零零一个人。

八

2023年的夏天特别热。

表哥每天顶着烈日在街上转悠，三轮车的座椅被晒得烫手。有时候累了，就在路边的树荫下休息一会儿，买瓶两块钱的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

这天下午，他正在一个小区收废品，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建国！”

回头一看，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王磊。王磊穿着白衬衫，开着一辆黑色轿车，看起来很成功的样子。

“王磊？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边有个项目。你这是…？”王磊看了看表哥的三轮车。

表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说了：“收破烂。”

王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他们在附近找了个茶馆。王磊要了壶好茶，表哥只要了杯白开水。

“你现在做什么？”表哥问。

“搞建筑，在县里接了几个工程。”王磊倒了杯茶，“听说你前几年养鱼赔了？”

表哥点了点头，把这些年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王磊听完，沉思了一会儿：“要不这样，我这边正好缺个管理员，你来帮我吧。一个月给你六千，比收破烂强。”

表哥有些意外：“我能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主要就是看看工地，管管材料。”王磊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老同学，我信得过你。”

表哥很感激，但也有些犹豫：“我现在这样子，会不会给你丢脸？”

“说什么话！”王磊皱了皱眉，“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就这样，表哥开始在王磊的工地上班。虽然还是体力活，但比收破烂轻松多了，收入也翻了一倍。他把三轮车卖了，用那点钱买了件新衣服。

九

在工地工作的日子很充实。

表哥主要负责材料的进出登记，偶尔也要去工地上看看进度。工人们都知道他是老板的朋友，对他很客气。

“李师傅，这批钢筋的质量怎么样？”包工头老常经常来问他。

表哥虽然不是专业的，但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变得很仔细。他会认真检查每一批材料，发现问题及时报告。

王磊对他的工作很满意：“建国，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细心。”

有了稳定的收入，表哥还债的速度快了很多。每个月六千块，除去生活费，能剩下四千多。按这个速度，再有七八年就能把债还清了。

他开始给儿子寄钱，每个月五百块。虽然不多，但至少能让孩子买些学习用品。

有时候晚上回到家，表哥会给嫂子打电话，汇报自己的情况。

“你现在的工作稳定吗？”嫂子问。

“挺稳定的，王磊是我老同学，人很不错。”

“那就好。”嫂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松，“小军最近学习很用功，说要考个好高中。”

“好，让他好好学。”表哥很欣慰，“等我把债还清了，就接你们回家。”

“嗯。”嫂子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十

2024年春节，表哥没有回家过年。

工地上有人值班，他主动留了下来。一个人在宿舍里，看着春晚，吃着泡面，倒也不觉得孤单。

正月十五的时候，他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爸，新年快乐！”小军的声音很兴奋。

“新年快乐，儿子。学习怎么样？”

“很好，我这次期末考试全班第三！”

表哥很高兴：“真的？那太好了！”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等爸爸把债还清了就回去。”

“我想你了。”小军的声音有些哽咽。

表哥的眼睛也湿润了：“爸爸也想你。你好好学习，爸爸很快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表哥坐在床上想了很久。三年多了，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养殖户变成了收破烂的，现在又成了工地管理员。虽然生活还是很艰难，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春天的时候，工地上很忙。几个新项目同时开工，表哥每天都要在各个工地之间跑来跑去。虽然累，但他干得很有劲头。

“建国，你最近精神不错啊。”王磊开玩笑说。

“有奔头了。”表哥笑了笑，“按现在这个速度，再有个六七年就能翻身了。”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

“还是想养鱼。”表哥认真地说，“不过这次要小心，不能再冒险了。”

王磊点了点头：“有经验教训了，下次肯定能成功。”

十一

2024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下午，表哥正在工地上检查材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嫂子，还带着小军。

“萍？小军？”表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嫂子看起来瘦了一些，但精神还不错。小军已经长得很高了，快赶上爸爸了。

“妈妈说要来看看你。”小军有些害羞地说。

表哥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领着妻子儿子到附近找了个餐厅，点了一桌子菜。

“你们怎么来了？”表哥问。

“想你了。”嫂子简单地说，“听说你现在工作稳定了，就想来看看。”

吃饭的时候，小军跟爸爸说了很多学校的事情。他现在成绩很好，还当了班长。嫂子在县城的超市工作，虽然累，但收入还可以。

“爸，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小军问。

表哥算了算：“再有六年吧，到时候债就能还清了。”

“六年…”小军有些失望。

嫂子看了看表哥，然后说：“建国，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要不我们一家人一起努力，我也可以找份工作，这样还债的速度会快一些。”

表哥愣了一下：“你愿意？”

“一家人，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嫂子的眼睛有些红，“这三年多，我也想明白了。夫妻本来就是要同甘共苦的。”

表哥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想握住妻子的手，但又有些犹豫。

嫂子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吧。”

十二

一个月后，嫂子带着小军搬回了村里的老房子。

房子空了三年多，到处都是灰尘。但一家人一起打扫，很快就恢复了生机。嫂子在镇上找了份工作，在一家服装店当营业员，一个月能挣三千多。

小军转回了村里的学校。虽然教学条件不如县城，但孩子很懂事，学习依然很努力。

“爸，我们家什么时候能还清债？”小军问。

表哥算了算：“按现在的收入，大概四年就能还清了。”

“那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咱们家就没债了？”

“对！”表哥肯定地说，“到时候爸爸再想办法做点生意，让你上个好大学。”

小军很高兴：“我要考清华北大！”

“好，爸爸相信你！”

日子虽然还是很紧张，但一家人在一起，感觉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晚上的时候，表哥和嫂子会坐在院子里聊天。那棵核桃树还在，枝叶更茂盛了。

“你后悔吗？”表哥问。

“后悔什么？”

“当初离开，现在又回来。”

嫂子想了想：“不后悔。当时离开是因为绝望，现在回来是因为有希望。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表哥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这几年的经历：从养鱼失败到妻离子散，从收破烂到工地管理员，从绝望到重新燃起希望。生活确实不容易，但只要不放弃，总会有转机的。

十三

2024年的中秋节，是一家人团聚后的第一个节日。

嫂子买了月饼，还包了饺子。小军帮着摆桌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爸，给我讲讲你收破烂的事吧。”小军很好奇。

表哥想了想，决定如实告诉儿子：“那段时间确实很难，每天起早贪黑，还被人瞧不起。但爸爸觉得，只要是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就没什么丢人的。”

“我明白了。”小军认真地说，“老师也说过，劳动最光荣。”

“对！”表哥很欣慰，“人这一辈子，什么时候都不能气馁。”

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月亮很圆很亮，把院子照得像白天一样。

“建国，你说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吗？”嫂子问。

“肯定会的。”表哥很肯定地说，“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小军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月亮有时候缺，有时候圆，但它总是在那里。我们家也是这样，虽然经历了困难，但最终还是团团圆圆的。”

表哥和嫂子对视一眼，都笑了。孩子说得对，生活就像月亮一样，有圆有缺，但只要坚持，总会有圆满的时候。

夜深了，一家人各自回房睡觉。表哥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鼾声，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明天，他还要去工地上班；嫂子还要去服装店工作；小军还要上学。生活还是很忙碌，债务还没有还清，但一家人在一起，就有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表哥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八亩的鱼塘。也许有一天，他还会重新开始养鱼。但这一次，他会更加小心，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生活就是这样，跌倒了就爬起来，分开了就重新团聚。只要心中有爱，有希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