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饿得走不动了,小姨,就借五块钱,等我找到工作就还你。"我的嗓子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借钱
"我饿得走不动了,小姨,就借五块钱,等我找到工作就还你。"我的嗓子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那是1979年的一个夏日,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蝉鸣声震耳欲聋,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吵醒似的。
我叫周长生,刚从黑龙江建设兵团回城,兜里只剩下几分钱。
那时候,我们这些返城知青,大多都是这样的处境——没工作,没收入,只能靠家里接济。
可我爹早年因为肺病走了,娘一个人拉扯我和妹妹春燕,靠在街道工厂做缝纫工,每月工资不到四十块钱。
回城那天,娘给了我两块钱,说:"长生啊,先顶一顶,娘这个月的工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两块钱,在那个年代也能顶几天。
可我实在是太饿了,一口气吃了六个大馒头,钱就花完了。
粮票早就用光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人也昏昏沉沉的。
我从城东走到城西,足足十里路,去找我的小姨丁秀芬。
走的时候,脚底板火辣辣的疼,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小姨在棉纺厂工作,是有固定工资的正式工人,在那个年代,算是铁饭碗了。
我和小姨的关系一向不错,小时候常去她家玩,她也时常给我带些小零食。
记得有一次,她还偷偷塞给我半块奶油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
小姨家是砖瓦结构的平房,比我家那间用泥巴糊起来的房子好多了。
门口还种着一棵老槐树,夏天的时候,树阴能把整个小院子都遮住。
我敲开门,小姨见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拉着我进屋。
"长生,你怎么来了?"小姨倒了杯凉白开给我。
屋里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正播着《敌营十八年》,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我咕咚咕咚喝完水,才说明来意。
"小姨,我刚回城,暂时找不到工作,家里也没粮了,能不能借我五块钱周转一下?"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是我第一次向人开口借钱。
小姨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她的手指绞在一起,看着我,眼神复杂。
"长生,我...我没钱。"她避开我的目光。
那一刻,我的心凉了半截。
"就五块钱,小姨。等我找到工作,一定还你。"我的声音更加颤抖了。
"真的没有,你回去吧。"小姨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再看我,转身去关电视机。
我站在那里,感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
这是我第一次被如此干脆地拒绝,而且是被我最信任的小姨。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心中酸楚难言。
刚出门,看到小姨家门口那棵槐树下,停着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个簇新的黑色公文包。
那年月,一辆好自行车要一百多块钱,是大件。
我心中更是难受,小姨家明明条件不错,却连五块钱都不愿借给我。
离开小姨家,天开始下雨。
我没带伞,衣服很快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走到半路,遇到了我们生产队的老支书王德明。
他刚从供销社买东西回来,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
"长生,这么大雨,去哪啊?"老支书眯着眼睛,隔着雨帘认出了我。
"回家。"我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老支书看我脸色不好,把伞递给我:"拿着吧,我带了雨衣。"
我没接,老支书就直接把伞塞到我手里。
"你刚回来,身体还没调整过来,可不敢淋雨。"老支书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这有两个肉包子,刚从食堂买的,你吃吧。"
我摇摇头,但老支书执意要我拿着。
"别逞强,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饿了?"老支书的眼睛很亮,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接过包子,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包子已经有点凉了,但对我来说,却是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食物。
到家后,老支书又从口袋里摸出两斤粮票塞给我:"先拿着用,等工作了再说。"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支书,这...这太贵重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都是自家人。"老支书拍拍我的肩膀,"你爹在的时候,没少帮我家。现在你有难处,我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
回到家,我把粮票给了娘,却没说借钱的事。
娘高兴地说:"好啊,有了这个,咱家起码能撑半个月了。"
看着娘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心里又酸又暖。
接下来的日子,我四处找工作,但那时候刚改革开放不久,国营单位不好进,私营企业又很少,我这个返城知青,没关系没背景,找工作难如登天。
有一次,我去一家机械厂应聘,排了整整一天队,只为了递上一份简历。
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小姨家附近,我远远地看到小姨和她丈夫小叔从家里出来,穿着整齐,小叔还提着一个礼品盒,像是要去看望什么人。
我赶紧躲到一旁,不想被他们看到。
那段日子,我靠给人家扛水泥、送货赚点零工钱,勉强度日。
每次从小姨家附近经过,我都会下意识地绕道走,生怕遇到她。
曾经那么亲近的亲人,现在却成了我刻意避开的对象。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小姨家隔壁的李大娘。
"长生啊,好久不见了。"李大娘热情地拉住我。
我勉强笑笑:"是啊,大娘,您最近还好吧?"
"还行还行。"李大娘压低声音说,"你小姨家最近不太平啊。"
我心里一动:"怎么了?"
"你不知道吧,你小叔得了肺病,检查出来好几个月了,一直在住院,花了不少钱呢。"李大娘摇摇头,"你小姨每天下了班就往医院跑,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愣住了,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愧疚。
原来小姨拒绝借钱给我,是因为小叔生病了。
但我又一想,即使如此,她也不该那么冷淡地拒绝我啊。
五年后,我已在机械厂工作,成了一名技术工人,月工资有六十多块钱,日子慢慢好转。
那年春节,我回老家探亲。
刚下公共汽车,就看见小姨站在站牌旁,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棉袄,头发间已经有了几根白丝。
她似乎是专门来等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下车的人群。
"长生,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点点头,心里仍有芥蒂,但看她气色不太好,又有些心软。
"来我家坐坐吧。"小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邀请。
我本想拒绝,但看她眼中含泪,终究跟了去。
小姨的家还是那间平房,但墙皮剥落了不少,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也少了几根枝丫。
进屋后,我发现家具摆设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那台黑白电视机不见了。
小姨倒了茶,欲言又止,眼圈微红。
屋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小叔呢?"我打破沉默。
"他...去年走了。"小姨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醒什么。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次...对不起。"小姨突然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道歉。
"什么?"
"就是你来借钱那次。"小姨深吸一口气,"我不该那么对你,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没说话,心中的疙瘩又浮了上来。
"那年,你叔叔刚查出肺病,家里攒的钱全拿去买药了。"小姨的声音颤抖着,"我口袋里只剩十块钱,是给你妹妹春燕交学费的。"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小姨。
"什么给春燕交学费?"
小姨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不知道吧?春燕上高中那几年,学费都是我偷偷给你娘的。你娘不想让你们知道,怕你们有负担。"
我这才知道,原来小妹能读完高中,一直是小姨在暗中资助。
"我那天不能给你钱,不是因为不想帮你,是因为...那是春燕最后一学期的学费。如果拿给你了,她就得辍学了。"小姨哽咽着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
原来小姨拒绝我,是为了保住妹妹的学业。
"可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我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我...我怕你知道了会不好意思接受帮助。"小姨擦了擦眼泪,"你从小就要强,就像你爹一样。"
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盒子,里面是一叠存折和收据。
"这是春燕的学费收据,都留着呢。"小姨翻开给我看,"还有这个,是我给她攒的大学学费,可惜...她没考上。"
我看着那些泛黄的纸张,心中五味杂陈。
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小姨省吃俭用,把钱给了最需要的人——我的妹妹。
而我,却因为一次被拒绝,就记恨了她五年。
"小姨,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小姨握住我的手,"都是亲人,谁跟谁还计较这些。"
她的手粗糙而温暖,让我想起小时候她牵着我过马路的情景。
"你叔叔生病那几年,花了不少钱,家里的积蓄都用光了,连电视机都卖了。"小姨苦笑着说,"但我从来不后悔,该花的钱就得花,该帮的人就得帮。"
我心中的坚冰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当晚,我回到了自己家。
娘见我回来,高兴地张罗着做饭。
"娘,春燕上高中的学费,是不是小姨给的?"我忍不住问道。
娘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你知道了啊?"
"小姨今天告诉我的。"我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好了。"
"不让你们知道,就是怕你们有心理负担。"娘切着萝卜,声音有些哽咽,"你小姨这些年不容易,你叔叔生病,医药费像流水一样,她硬是咬牙撑了下来。"
我沉默了,心中愧疚难当。
"明天,我去看看小姨吧。"我轻声说。
第二天,我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又去了小姨家。
小姨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我来了,眼睛一亮。
"长生,你来啦。"
我把东西递给她:"小姨,这些你收下吧。"
小姨看了看袋子,摇摇头:"这些太贵重了,小姨不能要。"
我坚持道:"您就当是我这些年没来看您的心意吧。"
小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袋子。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小姨给我讲起了这些年的变化。
她说春燕现在在百货商店当售货员,工作稳定;说邻居老王家的儿子当兵去了,立了功;说街道上新开了一家国营饭店,菜很香但价格不便宜...
听着小姨絮絮叨叨的话语,我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中午,我留在小姨家吃饭。
小姨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和白菜豆腐汤,还特意蒸了一锅白面馒头。
"多吃点,你这些年瘦了。"小姨不停地给我夹菜。
我注意到,她自己的碗里却只有几口青菜。
"小姨,您也吃肉啊。"我把一块红烧肉夹到她碗里。
小姨笑了笑:"我不爱吃肉,你吃吧。"
饭后,我帮小姨洗碗,发现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很旧了,有的甚至有了裂缝。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报答小姨的恩情。
回厂后,我加班加点,攒了一笔钱。
半年后的中秋节,我又回了老家,给小姨买了一台新的彩色电视机和一套新餐具。
小姨收到礼物时,眼泪都出来了:"长生,这太贵重了,小姨不能要。"
"小姨,这些年您为我们家付出了那么多,这点心意您必须收下。"我坚持道。
最终,小姨还是收下了礼物,但要求我留下来一起看电视。
那晚,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小姨家的电视机前,看着《西游记》,笑得前仰后合。
小姨靠在我身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后来的日子,我每个月都会寄些钱回去,一半给娘,一半给小姨。
小姨总是说不需要,但我知道,她的退休金不高,生活并不宽裕。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年过去。
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我也从一名普通工人成长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后来还被派去日本学习了半年。
回国后,我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工资翻了好几倍。
我把小姨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给她买了一套新房子,就在我家附近。
每到周末,我都会去小姨家吃饭,有时候也会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去。
小姨总是笑盈盈地看着我们一家人,眼中满是慈爱。
有一次,我问小姨:"您还记得那年我去借钱的事吗?"
小姨点点头:"记得,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之一。"
"如果可以重来,您会怎么做?"我好奇地问。
小姨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还是会拒绝你,但会告诉你真相。亲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
我握住小姨的手,点点头:"您说得对,亲人之间,不该有隔阂。"
如今,小姨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但精神还很好。
每次我去看她,她总会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然后笑着说:"多吃点,别客气。"
而我也总会回答:"好,我不客气。"
然后夹起一块肉,放到她的碗里。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亲情,从未真正断裂。
它或许会因为误解而暂时扭曲,但终将在真相的照耀下,恢复本来的面貌。
就像那年,我走了十里路去借钱,虽然被拒绝了,但最终理解了亲情的真谛。
那不仅仅是血缘的联系,更是在困难时期互相扶持、互相理解的纽带。
这段经历,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比任何金钱都要珍贵。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