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说你考上大学了?高考状元啊!村里都传开了。"三叔端着搪瓷茶缸,脸上的皱纹里藏着笑。
"听说你考上大学了?高考状元啊!村里都传开了。"三叔端着搪瓷茶缸,脸上的皱纹里藏着笑。
"不敢当,就是运气好。"我挠挠头,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心却怦怦直跳。
那张尚未寄出的录取通知书,揣在口袋里,像是烫手的火炭。
1997年的夏天格外燥热。
我家的老院子里,槐树叶子被烤得耷拉着脑袋,像个个疲惫的老人。
院墙外的柏油路在烈日下冒着热气,连蝉鸣声都带着几分慵懒。
小镇上的广播喇叭里正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声音飘得老远。
这年,我陈明十九岁,从县高中毕业,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
在江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我父亲是镇上供销社的会计,母亲在镇卫生院当护士,算是有点门面的"干部家庭"。
我们家的院子不大,但有个小菜园,夏天能种点辣椒茄子,墙角有棵老梨树,年年开花,很少结果。
"明子,吃西瓜不?"院墙那头,小芳举着半个西瓜冲我喊。
小芳比我小两岁,正上高二,是我青梅竹马的姑娘。
她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一笑就把小镇的阳光都揉进了眼里。
小芳的母亲——大家都叫她"李婶",是镇上的风云人物。
她丈夫早年去世,一个人把小芳拉扯大。
七十年代末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开始个体经营,先是在街口摆摊做小吃,后来开了个布料店,九十年代初又转行做服装生意,在咱们这个小镇上也算小有名气。
"李得荣,那个女人精着呢!"街坊们提起她,总是这么评价。
说起我和小芳的事,要从去年腊月说起。
那天下着小雪,我送她回家,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她扶我起来时,我们四目相对,那一刻,多年的友情忽然变了味道。
她穿着件红色的棉袄,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一点点融化,滑落到她的脸颊。
"明子,你没事吧?"她关切的语气让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像那天的雪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变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恋情。
我们偷偷约会,在镇后的小河边看星星,在镇上的小电影院看港台爱情片,在县城的小公园里牵手散步。
有一次,我们骑着自行车去县城,顶着烈日骑了一个多小时,就为了看一场《泰坦尼克号》。
电影院人满为患,我们挤在人群中,看着大屏幕上杰克和罗丝的爱情故事,不由得彼此握紧了手。
"明子,你会像杰克那样爱我吗?"散场后,小芳问我。
"比他还要爱。"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去年过年时,李婶发现了我们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反对,反而似乎很支持,还时常叫我去她家吃饭。
我父母知道后,也只是笑笑,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但没多说什么。
其实我能看出,他们心里是有些顾虑的。
就这样,我和小芳的恋情得到了长辈们的默许,在镇上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高考前,我曾向小芳许诺,一定要考上一所好大学,将来有出息了回来娶她。
小芳红着脸点头,说愿意等我。
那天,我们坐在镇后的小河边,夕阳西下,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明子,四年很长,我怕我等不到。"
"不长,很快的。"我抚摸着她的头发,"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我就回来娶你。"
"那你别变心啊。"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
"傻丫头,我怎么会变心呢?"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今年的高考。
虽然不是省里的状元,但在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成绩。
我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了,学的是当时很热门的计算机专业。
九十年代中期,大学还是稀缺资源,能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在镇上就是名人。
录取通知书到家的那天,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父亲破例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那是他八十年代末从省城出差带回来的,平时连过年都舍不得动。
连平日里最节俭的母亲都说要多买些好吃的,给四邻八舍分享这份喜悦。
"儿子,你是咱们陈家第一个大学生!"父亲举着酒杯,眼睛湿润。
母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当年你爸上大学的梦想,现在你替他圆了。"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小芳却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明哥,我听说大学里的女生都特别漂亮,特别会打扮。"一天晚上,小芳忽然这么对我说。
我正在院子里乘凉,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傻笑。
小芳坐在我旁边的小板凳上,慢慢地摇着蒲扇,语气却不那么轻松。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再漂亮能有你漂亮吗?"
小芳不笑,反而红了眼圈:"我怕你到了大城市,见了世面,就不要我这个乡下丫头了。"
"别瞎想,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会呢?"
"可我听李大娘的儿子说,他们村的张强去年考上大学,没半年就和村里的对象分手了,说是找了个大学同学谈恋爱。"
我哭笑不得:"那是张强,不是我啊。再说了,我跟你可是有约定的。"
小芳依然忧心忡忡,那晚走的时候,她突然紧紧抱住我,不肯松手。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娶我。"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傻丫头,我保证。"
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在李婶面前絮叨这事,而李婶似乎也开始对我有了些防备之心。
八月初的一天傍晚,我正在院子里收拾行李,准备过两天去县城坐火车。
李婶特意来我家,说想跟我和我父母谈谈。
这不同寻常的架势让我有些紧张。
"陈会计,嫂子,"李婶坐在我家堂屋的八仙桌旁,手里捧着茶杯,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我,"小明和我家小芳的事,你们是知道的。"
我父母点点头。
李婶的头发烫得卷卷的,染得乌黑发亮,穿着件艳丽的套装,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一看就是小镇上有钱的主。
"现在小明要去西安上大学了,这一去就是四年。小芳还小,我担心..."
母亲赶紧打断:"李姐,你放心,小明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李婶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既然两个孩子有这个意思,不如先把婚订了,等小明大学毕业,小芳也差不多毕业了,到时候就可以结婚了。"
这话一出,屋里安静了下来。
我和父母都有些惊讶。
在我们镇上,订婚虽然常见,但大多是在男方至少工作稳定之后。
况且我才十九岁,连户口本上的"未婚"两个字还没改呢。
父亲清了清嗓子:"李妹子,这事是不是太急了点?小明还没上大学呢。"
"怎么,陈会计,你是嫌我家小芳配不上你儿子?"李婶的语气突然转冷。
"不是,不是,"父亲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孩子们还小,订婚的事可以再等等..."
"等什么等!"李婶声音提高了八度,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等小明在大城市找了个漂亮大学生,把我家小芳给忘了?你们城里人就是这样,一有出息就嫌弃我们这些老实人家的闺女!"
我看父亲脸色难看,赶紧插话:"李婶,我对小芳的心意是真的,不会变的。只是现在订婚是不是太早了?我想等大学毕业后再..."
"那你现在就回绝了?"李婶盯着我,眼睛里闪着不善的光。
母亲看情况不对,出来打圆场:"李姐,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们家里商量商量,过两天给你答复,好不好?"
李婶这才点点头,起身离开,但临走时冷冷地说了句:"我等你们的回话,别让我家小芳白等了。"
她一走,我就被父母严肃地叫到堂屋。
"小明,你老实告诉爸妈,你和小芳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父亲神色凝重。
"就是普通的谈恋爱,拉拉手,没有越界的事情。"我红着脸说。
"那你对小芳是真心的吗?"母亲问。
"是,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父母对视一眼,父亲叹了口气:"儿子,爸不反对你和小芳在一起,但是现在订婚,我总觉得李婶有些别的心思。"
母亲点头:"是啊,你才十九岁,她却急着要订婚。你想想,如果现在订婚了,万一...万一以后你俩不合适了,这可怎么办?"
我沉默了。
父母说的有道理,但我又不忍心伤害小芳。
晚上,躺在自己的旧木床上,听着墙角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我心中不断回放李婶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总觉得有些奇怪。
第二天,我去找小芳,想当面解释。
却发现她家院门紧锁,邻居王大妈说李婶带着小芳去县城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是气着了吧,摔门就走,样子挺凶的。"王大妈撇撇嘴,又神秘地压低声音,"小明啊,阿姨劝你一句,李得荣这个人心眼多着呢,你可得小心点。"
就这样过了三天,李婶再次来到我家,这次她带着小芳。
小芳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哭过,头发也没怎么梳,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陈会计,我想了想,"李婶一坐下就开门见山,"既然你们觉得现在订婚太早,那我也不勉强。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父亲松了口气:"李妹子,你说。"
"我希望小明能给小芳写一封保证书,保证大学毕业后就娶她。这样我心里也有个底。"
这个要求看起来并不过分。
父亲问我:"小明,你怎么想?"
我看了看小芳,她低着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心一软,点了点头:"好,我写。"
李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既然这样,我还有个条件。"
我心里咯噔一下。
"保证书得按上手印,公证处公证。这事关我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总得有个保障。"
父亲皱起眉头:"李妹子,你这..."
"怎么?陈会计,你儿子要是真心的,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李婶寸步不让。
眼看气氛又要紧张,我赶紧说:"没问题,我们去公证。"
我注意到,李婶听到我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扬。
小芳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父亲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没再反对。
第二天,我们一行人去了县城的公证处。
县城的公证处设在一栋老式办公楼里,楼道里有股发霉的纸张味道。
我写了一封承诺书,大意是保证大学毕业后就娶小芳为妻,如有违约,愿意赔偿精神损失费五万元。
五万元在1997年可不是个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好几年的工资了。
公证员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我们,有些迟疑:"小伙子,你今年多大?"
"十九。"
"未成年人不能签这种协议啊。"
李婶马上从包里掏出一份材料:"我查过了,满十八岁的公民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
材料上密密麻麻写着法律条文,看样子是她专门准备的。
公证员又看了看我:"你是自愿的吗?"
我点点头。
看到小芳期待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心拒绝。
就这样,这份奇怪的承诺书被公证了。
李婶拿到公证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像只偷到鱼的猫。
小芳也破涕为笑,拉着我的手不放。
回去的路上,李婶特意买了一大堆零食,难得地热情,连声说:"小明,你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
临近开学,我开始收拾行李。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行李可不简单,除了衣物书籍,还有铺盖卷、暖水壶、搪瓷缸子、甚至连脸盆和暖壶都要自己带。
镇上许多人都来看我,毕竟我是今年镇上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大家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有的是自家种的水果,有的是自己做的小吃,还有的直接塞给我几十块钱,说是让我在外面改善生活。
"小明啊,到了大城市可别忘了咱们老镇上的人哟!"老支书拍着我的肩膀说。
"去了大学可得好好学习,别学坏了!"村里的王奶奶叮嘱道。
小芳每天都来帮我收拾东西,叠衣服,整理书本。
她一边帮我,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明哥,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要常常打电话回来,不要忘了我..."
当时没有手机,联系全靠公用电话和书信。
我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我准备送给她的礼物——一对简单的银耳环。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买礼物,戴上它,就像我一直陪着你。"
小芳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把耳环郑重地戴上,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我会每天戴着它,等你回来。"
走的那天,全镇的人几乎都来送行。
小芳哭得眼睛都肿了,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李婶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既有不舍,又似乎带着某种警告。
"小明,记住你的承诺。"她最后对我说。
火车缓缓启动,我透过车窗看着站台上的亲人和朋友们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个模糊的点,消失在视野中。
心中既有对未知生活的期待,又有对家乡和小芳的不舍。
我攥紧了口袋里小芳给我的一块手帕,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
西安是一座古老而现代的城市。
初到这里,我被它的规模和气势所震撼。
高大的城墙,宽阔的马路,林立的高楼,川流不息的人群,都让我这个小镇青年目不暇接。
校园里,来自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如潮水般涌动,各种口音,各种肤色,各种打扮,让我大开眼界。
我的室友有北京来的张浩,广东来的李明,还有东北的王刚,一个宿舍就是个"联合国"。
开学第一周就很忙碌,报到、领教材、听各种入学教育报告,几乎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思念家乡。
我和小芳约定每周日晚上九点打一次电话,因为那时候长途话费便宜一些。
每次通话,小芳都会问我认识了什么样的朋友,有没有漂亮的女生追我,我是不是还想着她。
起初,我很耐心地回答这些问题,后来渐渐觉得有些烦。
不是因为不爱小芳了,而是这些问题太重复,太缺乏实质性的内容。
第一次打电话时,她问:"明哥,大学女生真的很漂亮吗?"
我说:"漂亮的有,不漂亮的也有,都是普通人。"
她又问:"那她们穿着时髦吗?"
"这个嘛,城里人确实会打扮一些。"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小芳,我心里只有你,你放心。"
我想告诉她我在大学里学到的新知识,想和她分享我对这个大城市的新鲜感受,但她似乎只关心我有没有变心。
我借了《C语言程序设计》想自学编程,宿舍里有台386电脑,是系里配的,轮流使用。
有时候半夜宿舍里安静了,我会爬起来练习打字和编程,对着蓝屏幕输入一行行代码,感觉自己正在走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还给小芳写了几封长信,详细描述了大学生活和西安的见闻,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新生活。
但她的回信总是固定模式:想我,担心我变心,盼我早日回家。
期中考试后,我收到了小芳的一封特别的信,信中夹着一张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化了妆,穿着一件时髦的连衣裙,看起来比平时成熟许多。
"明哥,我也在努力变漂亮,不要嫌弃我。"信的末尾这样写道。
看到这句话,我心里不是滋味。
为什么她总觉得我会变心呢?难道在她眼里,我就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转机出现在十月中旬。
这天晚上,我正在宿舍复习功课,舍管阿姨敲门说有我的长途电话。
"明哥,是我,小芳。"电话那头,小芳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紧。
"我妈...她查出来有肝病,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我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
"上周查出来的。医生说要住院治疗,可能要花不少钱。"小芳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明哥,我好怕,我不想失去我妈..."
李婶年纪也不大,才四十出头,怎么会突然患上肝病?
我连忙安慰她:"别担心,会好起来的。需要多少钱?我这里还有一些生活费,可以寄回去。"
"不用,不用,"小芳抽泣着说,"我妈不让我告诉你的,她说不想耽误你学习。我就是...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挂了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
李婶虽然有时候做事让人不舒服,但毕竟是小芳的母亲,也是我未来的丈母娘。
我不能袖手旁观。
第二天,我把自己的生活费几乎全部取出来,去邮局汇款回家,并附上一封信,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李婶早日康复。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严格控制自己的开支。
早饭只吃一个馒头,中午和晚上尽量在食堂吃最便宜的菜,不再和同学一起去校外小餐馆。
空闲时间,我去学校附近的小超市帮忙搬货,赚点零花钱。
有次搬一箱罐头,不小心划破了手,疼了好几天,但想到这钱可以帮助小芳和李婶,便也觉得值了。
尽管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攒下一部分钱汇给小芳。
学习和勤工俭学的双重压力下,我瘦了一大圈。
室友张浩问我:"老陈,你这是怎么了?越来越憔悴了。"
我只是笑笑,没多解释。
小芳每次打电话来都感动得不行,说我真是个好男人,她这辈子认定我了。
李婶的病情据说时好时坏,有时候能下床走动,有时候又要卧床休息。
小芳说,她母亲不让我操心,让我专心学习,等我毕业回来再报答我的恩情。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我收到了小芳的来信,信中说李婶的病情稍有好转,但医生建议去省城的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这意味着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犹豫再三,决定暂时休学回家一趟。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辅导员时,他很惊讶,劝我再考虑考虑,毕竟休学是大事,会影响学业。
但我心意已决。
临行前,张浩把我拉到一边:"老陈,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他皱起眉头:"你不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吗?"
"什么意思?"
"你女朋友妈得病,你急着往家寄钱,现在又要休学回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是在骗你?"
我一愣,随即摇头:"不可能,小芳不是那种人。"
张浩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回去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第二天,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仿佛也在撞击着我的心脏。
一方面,我担心李婶的病情;另一方面,张浩的话也在我脑海中盘旋。
回到家乡,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小芳家。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邻居王大妈出来了。
"小明啊,你回来了?怎么不先通知一声?"王大妈惊讶地看着我。
"嗯,回来看看李婶,听说她病了。"
王大妈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李婶?她没病啊,每天早上都在街上跳广场舞呢。"
我愣住了:"怎么可能?小芳告诉我她妈妈得了肝病,要去省城治疗..."
王大妈摇摇头:"没这回事。李婶好着呢,前天还和我们一起去县城赶集了。倒是小芳,这段时间经常往县城跑,也不知道干什么。"
我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没法动弹。
王大妈看我脸色不对,连忙扶我进了她家。
"小明啊,你是不是被骗了?"王大妈给我倒了杯茶,"这段时间,镇上有些闲言碎语,说李婶总是炫耀她女婿在省城读大学,家里条件好。我还以为她在吹牛,现在看来..."
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小芳和李婶利用我的感情,骗走了我这几个月的生活费。
难怪李婶这么急着要我写保证书,难怪小芳总是打电话来问东问西。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大妈,知道小芳他们去哪了吗?"我强压着怒气问道。
王大妈叹了口气:"听说今天一早去县城了,说是要去买些东西。"
我谢过王大妈,直奔县城。
县城不大,只有几条主要街道。
我在商业街上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家新开的服装店里找到了李婶和小芳。
店里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西装革履,头发抹了发胶,一看就是那种城里的"阔少"。
他正和小芳有说有笑,小芳穿着件时髦的套装,浓妆艳抹,完全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清纯女孩了。
看到我突然出现,三人都愣住了。
李婶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小明,你怎么回来了?"
"听说您病了,特地回来看看。"我冷冷地说。
李婶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个...我..."
小芳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看我。
那个年轻男子则一脸莫名其妙:"小芳,这位是?"
小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李婶上前一步:"这是小芳的一个远房表哥,从外地回来看望我们。对了,忘了介绍,这位是李总,县城纺织厂的副厂长,也是小芳的未婚夫。"
"未婚夫?"我和那位李总同时惊讶地说道。
李总更是一脸困惑:"什么未婚夫?李阿姨,我们不是才认识吗?"
李婶慌了神,连忙解释:"哎呀,我是说,快要成为未婚夫了。小李啊,你不是一直很欣赏小芳吗?"
李总尴尬地笑笑:"李阿姨,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倒下。
原来,我被彻底欺骗了。
李婶不但编造病情骗我的钱,还打算撮合小芳和这个所谓的"李总"。
我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小芳追了出来,拉住我的手臂:"明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甩开她的手:"够了,演戏演够了吧?我这个傻子,为了你休学回家,把生活费都寄给你,结果你们在做什么?"
小芳哭了起来:"我妈逼我的,她说李总家境好,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我妈说如果我不从,就要去学校闹,说你骗了我..."
"那之前在公证处,我们的约定呢?"
小芳低下头:"我妈说那只是为了让你安心去上学,不是真的要履行..."
我苦笑一声,突然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李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小芳等我四年。
那份承诺书不过是为了让我问心有愧,定期汇钱回来。
而李婶则趁机为女儿寻找更"合适"的人选。
"明哥,对不起..."小芳的眼泪不断滚落,妆都花了。
我深吸一口气:"小芳,我们完了。祝你和你的李总幸福。"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商业街,天空下起了小雨,恰如我此刻的心情。
一年前的那场雪,我们的恋情开始;今天的这场雨,一切结束。
回到家,父母见我脸色难看,连忙问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父亲气得拍桌子,说要去找李婶理论。
母亲则拉住他,说这种人不值得生气:"儿子,别难过,这种人早点认清楚也是好事。"
"可我的承诺书..."
"那个不用担心,"父亲说,"骗婚的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她们敢来要这个钱,咱们就去法院告她们诈骗。"
休学手续已经办了,短期内无法返校。
我在家待了一个月,每天都闷闷不乐。
父母劝我看开点,说这种经历也是人生的一课。
我知道他们说得对,但心里的那道坎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一天,我收到了大学辅导员的电话。
他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学校可以为我办理复学手续,但需要我尽快返校。
"小陈啊,一个女孩子不值得你放弃学业。趁年轻,多学点东西,才是正经。"辅导员语重心长地说。
回到西安,同学们都很关心我。
室友张浩拍着我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这事换成谁都会上当。你就当交了学费,学了一课。"
"嗯,我明白。"我点点头,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是啊,这确实是一课,让我明白了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现实。
从那以后,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编程、数学、英语,我样样用心钻研,成绩也迅速提升,期末考试名列前茅。
我参加了学校的程序设计比赛,获得了三等奖。
这个小小的成功给了我莫大的鼓舞,也让我慢慢走出了情感的阴影。
后来,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小芳和李婶。
据同乡的同学说,小芳最终没有嫁给那位李总。
那位李总原来早有女朋友,只是看小芳长得漂亮,想玩玩而已。
李婶一心想攀高枝的计划落空了,服装店因为经营不善,也关门了。
大二那年,我申请了勤工俭学的岗位,在校图书馆当管理员,不但解决了部分生活费,还能接触到更多的专业书籍。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对计算机越来越着迷,尤其是新兴的互联网技术。
1999年底,互联网在中国开始兴起,我偷偷跑去网吧,每小时五块钱,上网体验那种新奇的感觉。
大学期间,我也有几次恋爱机会,但每次到了认真的阶段,我就会犹豫不决,总害怕再次被欺骗。
大四那年,我获得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导师是学校计算机系的知名教授。
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他们欣喜的笑声。
"儿子,爸妈为你骄傲!"母亲哽咽着说。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西安攻读硕士学位,然后进入一家IT公司做程序员。
工资不高,但足够我安稳地生活,还能每月寄些钱回家。
我很少回老家,除了过年时回去看看父母。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西安街头碰见了小芳。
她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清纯可爱的小镇姑娘,眼角已有了细纹,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
"明哥..."她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没有多说什么。
小芳告诉我,李婶在前年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她现在在西安一家服装店当导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并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也没有怨恨。
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代价。
当年的伤痛已经结痂,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虽然疤痕依旧在,但不再痛了。
2005年,在导师的推荐下,我进入了一家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
虽然公司规模不大,但发展迅速,我也从一名普通程序员逐渐成长为项目经理。
在公司年会上,我认识了财务部的林小雨。
她是个温柔细致的女孩,说话轻声细语,但做事却很有主见。
我们相处了一年后决定结婚。
婚礼前,我把当年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包括那份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公证承诺书"。
小雨听完,握住我的手:"谢谢你信任我,告诉我这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往前看。"
父亲退休后,我接他们来西安住了一段时间。
看着城市的变化,父亲感慨万千:"想当年,你上大学时,我们还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现在,你都能买房子了。"
母亲则经常把小镇上的各种趣事讲给小雨听,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那份被公证过的承诺书,我一直保存着,不是为了记恨,而是提醒自己:人生路上,真情与假意常常只有一线之隔;而成长,有时候就是在被伤害后,依然保持善良和真诚的勇气。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陈世美,也没有谁是谁的秋香。
我们只是平凡人生中的过客,在各自的轨迹上,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我,已经找到了。
有时候回想起1997年的那个夏天,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个怀揣着梦想和初恋的少年,经历了欺骗和背叛,最终在挫折中成长,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倘若当年没有这一遭,也许我就会按部就班地读完大学,回到小镇娶小芳,过上普通的生活。
可生活就像一列永不停歇的火车,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却在某个岔路口突然改变了方向。
而今天的我,虽然依然平凡,但已经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最近小镇上的老房子要拆迁了,父母打算来西安定居。
整理旧物时,母亲在柜子底层找出了那张存放多年的公证书。
"儿子,这个还留着吗?"母亲问我。
我笑了笑,接过那张已经发黄的纸张:"留着吧,也算是青春的纪念。"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人,有的是过客,有的是伴侣,有的是贵人,有的是骗子。
不管遇到谁,经历什么,最重要的是保持内心的澄明和坦荡。
梦醒长安,人生仍长。
我的故事还在继续,而那段青涩的往事,就让它随着那张发黄的纸,慢慢尘封在记忆深处吧。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