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委会的空调坏了三天,陈建国就着电扇喝茶。茶杯是十年前县里表彰优秀村干部发的,底部有个小缺口,每次倒水都得小心着点。
那年夏天,蝉鸣得格外响亮。
村委会的空调坏了三天,陈建国就着电扇喝茶。茶杯是十年前县里表彰优秀村干部发的,底部有个小缺口,每次倒水都得小心着点。
女儿陈雨欣从北京打来电话,说要回家。
“爸,我决定了。”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夹杂着火车站的广播声。陈建国皱了皱眉,外面有人在喊他处理邻里纠纷,声音很急。
“决定啥?”
“我要回家养猪。”
茶杯砸在地上的声音特别脆,茶水溅了一地。陈建国呆坐在椅子上,电扇还在转,但他觉得更热了。
门外的吵架声还在继续,好像是为了一棵槐树的归属。
二
陈雨欣是村里第一个考上985的孩子。
当年录取通知书送到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轰动了。陈建国把通知书贴在村委会的公告栏里,那红色的印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邻村的支书都来恭喜,话里带着羡慕:“老陈,你这女儿出息了。”
陈建国笑得合不拢嘴,烟一支接一支地散。村头的老槐树下,他跟人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八度。
“咱闺女以后在北京工作,进大公司,挣大钱。”
那时候陈雨欣还小,扎着马尾辫,脸晒得黑红。她站在父亲身边,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里有光。
现在想起来,那光里好像藏着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
三
大学四年,陈雨欣很少回家。
每次打电话,都说在忙。忙实习,忙毕业论文,忙找工作。陈建国也不疑心,城里孩子都这样,他在电视上看过。
只是有时候觉得奇怪。
去年春节,陈雨欣回来待了三天就走了。说是导师安排了项目,不能耽误。临走的时候,她在村口站了很久,看着远山和农田,表情很复杂。
陈建国当时在村委会忙春节慰问的事,没太在意。
现在想起来,那个背影有些孤独。
村里的狗叫了一夜,第二天有人说看见了野猪。但陈建国觉得,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
四
陈雨欣回来了,带着两个大行李箱。
箱子很新,但贴着褪色的行李标签。陈建国看见了”北京南站”几个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爸,我想明白了。”
陈雨欣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根草茎。这棵树陈建国小时候就在,现在已经需要三个人才能抱住。
“我在北京租的房子,一个月三千,还是地下室。每天挤地铁,像沙丁鱼罐头。”
她笑了笑,但笑容有些苦涩。
“公司的老板说,年轻人要有奋斗精神。我每天加班到十一点,周末也要去公司。同事之间互相提防,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位置。”
陈建国想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有天在地铁上看见一个老人,他在看手机里孙子的照片。那种眼神…爸,我突然想起了咱们村。”
风吹过,槐花飘了一地。
五
“养猪?”
陈建国的声音有些颤抖。邻居家的鸡叫了一声,好像也在嘲笑这个决定。
“我已经考察过了,现在生态养殖很有前景。咱们村环境好,山清水秀,适合发展绿色农业。”
陈雨欣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
“我可以申请政府的扶持资金,还能带动村里的就业。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土猪肉,市场需求很大。”
她说得很认真,眼睛里又有了光。但这次的光和四年前不一样,更实在,更踏实。
陈建国看着那些资料,脑子一片空白。
村委会的门外贴着他三年前写的标语:“发家致富靠双手,脱贫攻坚奔小康。”字已经有些褪色,但还能看清。
六
“你疯了!”
陈建国站起来,椅子被撞倒了。声音在村委会里回响,外面路过的村民都停下脚步。
“我供你读了四年大学,你就是回来养猪的?”
陈雨欣没有退缩,她的声音很平静:“爸,大学没有白读。正因为读了大学,我才知道什么是科学养殖,什么是产业规划。”
“胡扯!”
陈建国的脸涨得通红。办公桌上的茶杯还是刚才摔碎的那个,碎片还没收拾。
“你知道村里人会怎么说我吗?人家会说,陈建国的女儿,985毕业,回来养猪。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爸…”
“别叫我爸!”
陈建国转过身,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荣誉证书。先进村委会,优秀党员,脱贫攻坚先进个人…每一张证书都代表着他的努力和尊严。
“我在这个村子干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你这么一折腾,我还怎么做人?”
窗外传来收割机的声音,今年的小麦又丰收了。但陈建国心里只有苦涩。
七
第二天,陈雨欣就搬走了。
她租了村东头的一个小院,那里原来是老李家的,老李去年过世后一直空着。院子不大,但有个小菜园,还有一口老井。
陈建国从村委会的窗户能看到那个院子,每天都有烟囱冒烟。
村里人开始议论了。
“陈支书的闺女真的回来养猪了。”
“985毕业啊,这不是糟蹋了吗?”
“年轻人不懂事,陈支书也真是的,怎么不管管?”
陈建国听到这些话,脸上火辣辣的。他开始避开人群,连村头的老槐树下都不敢去了。
晚上一个人喝酒的时候,他会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陈雨欣总是跟在他后面,叫他”最棒的爸爸”。
酒杯还是那个有缺口的,他舍不得扔。
八
半年后,陈雨欣的养猪场建起来了。
她没有找陈建国帮忙,自己跑遍了县里的各个部门,办齐了所有手续。场地选在村南的山坡上,环保设施做得很规范。
第一批猪苗进场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去看热闹。
“哎呀,这小姑娘还真干起来了。”
“你看那设备,挺专业的。”
“听说是生态养殖,不用抗生素的。”
陈建国也想去看看,但最终还是没去。他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女儿小时候,他教她骑自行车的样子。她摔倒了,哭着要抱抱。他把她抱起来,说:“咱雨欣最勇敢了。”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半。
九
转眼两年过去了。
陈雨欣的养猪场越做越大,还注册了商标。她的土猪肉卖到了县城的高档超市,价格比普通猪肉贵一倍多,但供不应求。
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她开始带动村里的其他人一起干。
先是村里的几个年轻人,跟着她学养殖技术。然后是一些贫困户,她免费提供猪苗和技术指导,等出栏了再回收。
村里的经济开始活跃起来。
县里的领导来考察过几次,都夸陈雨欣是”新时代的新农人”。电视台也来采访过,报道了她的先进事迹。
陈建国看到电视里的女儿,穿着朴素的工作服,脸晒黑了,但笑容很灿烂。她在镜头前说:“我觉得在农村创业,比在城市打工更有价值。”
那一刻,陈建国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十
第三年春天,村里来了一个考察团。
省里的农业专家,要把陈雨欣的养猪场作为示范点推广。专家们在村委会开座谈会,陈建国作为村支书主持会议。
“陈雨欣同志的创业模式,值得在全省推广。”专家说,“她不仅自己成功了,还带动了一方发展,这就是我们说的乡村振兴。”
会后,专家私下对陈建国说:“陈支书,你女儿真是好样的。现在的年轻人,愿意回农村创业的太少了。你们家教育得好。”
陈建国嘴上应着,心里却五味杂陈。
晚上回到家,他看着墙上女儿的照片发呆。那是高考结束时拍的,陈雨欣穿着校服,笑得很青涩。
照片有些褪色了,但他一直舍不得换。
十一
第四年,陈雨欣被评为县里的”十大杰出青年”。
颁奖典礼在县文化中心举行,陈建国作为家属被邀请参加。他坐在台下,看着女儿在台上发言,心情难以言喻。
“五年前,我从北京回到家乡,很多人不理解。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陈雨欣的声音在会场里回响,“我选择了这条路,虽然辛苦,但我不后悔。”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陈建国也鼓掌了,很用力。但眼圈有些红。
颁奖结束后,陈雨欣走到他面前,轻声说:“爸,谢谢你来。”
陈建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村里的狗叫了一夜,他也失眠了一夜。
十二
第五年春节前,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陈雨欣的合作社被评为省级示范社,她本人也被推荐为省人大代表候选人。消息传来,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咱们村出了个省人大代表啊!”
“陈雨欣这姑娘,真的不简单。”
“当初谁能想到,养猪也能养出这么大名堂?”
陈建国站在村委会门口,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心里翻江倒海。
这五年来,他和女儿几乎没有正面交流过。偶尔在村里碰见,也就是点点头。陈雨欣总是很礼貌,叫他”陈支书”,但那种生疏让他心痛。
晚上,他坐在老槐树下抽烟。这棵树见证了太多往事,从他小时候到现在,从女儿小时候到现在。
月光很亮,照得槐树的影子斑驳陆离。
十三
那个晚上,陈建国终于想明白了。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女儿小时候帮他整理文件,总是很仔细。她说过想当村官,像爸爸一样为村民服务。她也说过喜欢农村的生活,觉得很自由。
只是后来,他给她规划了另一条路。
城市,大公司,高薪工作。这些在他看来是成功的标志,是面子,是荣耀。但他忘了问女儿想要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女儿从来没有变过。她依然想为这个村子做点什么,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
第二天一早,陈建国做了一个决定。
十四
陈建国来到女儿的养猪场时,陈雨欣正在给工人们开会。
她穿着朴素的工作服,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有些晒斑。但说话的时候很有条理,工人们都很认真地听。
看到父亲,陈雨欣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陈支书,有什么事吗?”
陈建国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很难开口。他准备了一肚子话,但这时候都忘了。
“我…我想参观一下。”
陈雨欣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的,请跟我来。”
她带着他参观了整个养猪场。设施很现代化,环境也很整洁。陈建国看得很仔细,心里的震撼越来越强烈。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传统养猪场,这是一个现代化的农业企业。
十五
参观结束后,陈雨欣带他到办公室坐下。
办公室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很多图表和计划书。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记录着每天的工作。
“爸,你要喝茶吗?”
陈雨欣的声音很轻,但陈建国听出了试探。
“好。”
她泡茶的动作很熟练,和小时候给他泡茶一样。茶杯是很普通的白瓷杯,但很干净。
“雨欣…”陈建国开口了,声音有些颤抖,“这些年,是爸爸错了。”
陈雨欣的手停在半空中,茶杯差点掉下来。
“我一直以为,只有在城市工作才算成功。我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从来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
陈建国的眼圈红了,“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一千倍。”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外面猪场传来的隐约声音。
“爸…”陈雨欣的声音也哽咽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十六
那天下午,父女俩坐在猪场后面的小山坡上,看着远处的村庄。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这个画面和五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其实我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想家。”陈雨欣说,“想咱们村的槐花香,想小时候你教我的那些道理。”
陈建国听着,心里很复杂。
“我知道你希望我在城市有出息,但我觉得,在农村也能有出息。而且,我能为家乡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是啊,”陈建国点点头,“你做得比我好。我这个村支书,都没有你带动得多。”
“爸,你别这么说。”陈雨欣转过头看着他,“没有你这么多年的基础工作,我也做不到这些。村民们信任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信任你。”
风吹过山坡,带来阵阵花香。
父女俩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说,但心里的隔阂在慢慢消融。
十七
一个月后,陈雨欣正式当选省人大代表。
那天,陈建国穿着最好的衣服,陪她去省城参加就职仪式。在高铁上,他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情很复杂。
“爸,你紧张吗?”陈雨欣问。
“不紧张,”陈建国笑了,“我女儿这么优秀,我骄傲还来不及呢。”
陈雨欣也笑了,那种久违的亲密感又回来了。
就职仪式很隆重,陈建国坐在台下,看着女儿在台上宣誓。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女儿小时候在村委会帮他贴标语的样子。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那个想为村民服务的小女孩,只是现在的舞台更大了。
十八
回到村里后,陈雨欣更忙了。
作为省人大代表,她要经常出去开会,参与各种调研活动。但她依然坚持管理着自己的养猪场,带动着村里的发展。
陈建国开始主动帮助女儿。
他利用自己在村里的威望,协调各种关系,解决一些具体问题。父女俩的合作很默契,村里的发展越来越好。
“以前我觉得,女儿就应该嫁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陈建国在村民大会上说,“现在我才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支持她们走自己的路,才是真正的爱。”
台下响起掌声,陈雨欣坐在第一排,眼中含泪。
十九
又是一年春天,老槐树开花了。
陈建国和陈雨欣坐在树下,讨论着村里的发展规划。现在这里不只是他们父女的地方,也是村民们开会讨论的地方。
“爸,你后悔吗?”陈雨欣突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我没有按你当初设想的路走?”
陈建国想了想,摇摇头:“不后悔。你现在的路,比我当初设想的要好得多。”
他停了停,接着说:“我只后悔一件事,就是那五年,我们父女俩互相折磨,太傻了。”
陈雨欣笑了:“不傻,那五年让我们都成长了很多。”
槐花飘落,香气满园。远处传来猪场的声音,还有村民们干活的说笑声。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刚刚开始。
尾声
现在,每当有人问起陈建国,怎么看女儿的选择时,他总是笑着说: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应该支持。”
停顿一下,他会补充:
“而且,谁说养猪就不体面了?我女儿养的可不是普通的猪。”
村里人都知道,陈支书现在是真的以女儿为荣。
而陈雨欣,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上有泥土的芬芳,有劳动的快乐,还有父亲重新找回的信任和支持。
夕阳西下时,父女俩经常会一起坐在老槐树下。
不需要说太多话,彼此都明白,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