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委办公室那台老空调嗡嗡响，外面贴着一张”节约用电”的告示，胶带已经翘起一角。我正在整理扶贫档案，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那年夏天特别热。

村委办公室那台老空调嗡嗡响，外面贴着一张”节约用电”的告示，胶带已经翘起一角。我正在整理扶贫档案，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老李，你儿子这事儿……”

支书李明山正蹲在门口抽烟，烟头掉在脚边的瓷砖上，那瓷砖是2017年贴的，现在已经有几块松动了。他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村里的老会计王叔。

“咋了？”

“高考分数出来了吧？”

李明山点点头，没说话。那根烟快烧到手指了，他才想起来弹弹烟灰。

王叔搬过一个塑料凳子，坐在李明山对面：“多少分？”

“378。”

“唉……”王叔摇摇头，“这分数，上个大专都悬。”

李明山把烟头踩灭，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红双喜，五块钱一包的那种。他抽烟很用力，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小磊说要复读。”李明山终于开口。

“复读？”王叔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疯了还是孩子疯了？”

这话刚说完，村东头修路的推土机轰隆隆开过来，声音大得两人都停了说话。等机器走远了，王叔接着说：

“老李，你清醒点。小磊今年都十九了，复读一年就二十。这年头，二十岁的小伙子该干点啥不好？学个手艺，学个技术，随便找个工作一个月也能挣两三千。你看隔壁村那个小张，没读高中直接学修车，现在自己开了个修理厂，一年能挣十几万呢。”

李明山没说话，只是抽烟。

那天下午，消息就传遍了村子。

村里的大喇叭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阵雨。李家大嫂端着洗菜盆从门口经过，看见几个人围在李明山家门口议论纷纷。

“这孩子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

“是啊，小学时候数学就不行，我还记得。”

“现在大学生满街都是，毕业了还不是找不到工作？”

“复读一年得花多少钱？至少一万八千吧？”

“一万八千！够我家种三亩地的成本了。”

这时候，李磊从屋里走出来。十九岁的小伙子，个子不高，有点瘦，脸上还有青春痘的印子。他听见这些话，脸红了，但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往村口走。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总是聚着一群人聊天。树上挂着个破篮球框，不知道多少年没人用了，篮筐都生锈了。

“小磊！”有人喊他。

李磊停下脚步。

“听说你要复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是村里开小卖部的刘老板。“小伙子，叔叔劝你一句，别浪费钱了。现在这社会，关键是要有本事，不是要有文凭。”

“我表哥去年大学毕业，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旁边一个女人接话，“倒不如早点出来挣钱，攒点本钱做点小生意。”

李磊咬咬嘴唇：“我…我想再试一次。”

“试什么试？”刘老板摆摆手，“你爸当支书这么多年，人脉关系不少，随便给你找个工作不就行了？何必非要读书？”

“就是啊，现在哪有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都是骗人的。”

李磊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那天晚上，李明山家里灯亮得很晚。

隔壁王大娘正在院子里收晾晒的咸菜，听见李家传来争论声。

“爸，我真的想再试一次。”

“小磊，你听爸一句劝……”

“我知道大家都说我笨，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但是我不想放弃。”

“不是不想让你读书，关键是……”

“关键是什么？关键是没钱？还是觉得我没希望？”

李磊的声音有点哽咽。王大娘觉得不该再听下去，赶紧回屋了。但是关窗户的时候，还是听见了几句。

“儿子，不是爸不支持你，实在是……”

“我自己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李磊就不见了。

村里人都在议论，有人说他离家出走了，有人说他去城里打工了。李明山和老婆急得不行，到处打听。

三天后，李磊回来了。

他带回来一沓传单——某个培训机构的招生广告。那些传单都有些皱，看起来是从地上捡的。

“爸，我打听过了。县城有个复读班，一年学费八千，住宿费一千二，生活费自己解决。”李磊把传单放在桌上，“我可以去饭店端盘子，周末去发传单，挣生活费。”

李明山看着儿子，那双眼睛里有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倔强，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光。

最后，李明山还是同意了。

但村里人的议论更多了。

“李支书这是犯糊涂了。”

“九千多块钱扔水里了。”

“这孩子能考上？做梦呢。”

“就算考上个三本，出来还不是找不到工作？”

李磊走的那天，村里几乎没人送他。只有他爸开着那辆老桑塔纳，后备箱放着一个旧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

被子还是他妈新买的，花了一百二十块。

县城的那个复读班在老城区，楼很旧，楼梯的扶手都松了。李磊的宿舍在三楼，八个人住一间，上下铺，没有空调，只有两个吊扇。

他的床位在窗边，能看见对面的居民楼。那栋楼的阳台上晾着各色衣服，还有人养了几盆花，已经有些枯萎了。

第一个月，李磊每天晚上都去附近的快餐店端盘子。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人不坏，但脾气急。

“动作快点！”

“那桌的汤还没上！”

“地上有油，赶紧拖了！”

李磊从来不顶嘴，干活很认真。有时候手被烫了，也不吭声。

三个月后，他的成绩开始有起色。数学从原来的60分涨到了85分，英语也有进步。但语文和综合还是不行。

老师找他谈话。

“李磊，你的基础确实差一些，但态度很好。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想提高很多分，真的很难。”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很和气，“要不考虑一下专科？有些专科学校也不错。”

李磊摇摇头：“老师，我想试试本科。”

“本科……”老师推推眼镜，“那你得更努力才行。”

那年冬天特别冷。

宿舍没有暖气，李磊晚上学习的时候，经常冻得手僵硬。他买了个热水袋，五块钱的那种，塑料的，灌满热水抱在怀里。

有一天，热水袋漏了，烫了他一下。室友说：“这种便宜货，早该换了。”

李磊没说话，用胶带把漏洞贴上，继续用。

春节回家，村里人看见他都要评论几句。

“瘦了不少啊。”

“看起来更黑了。”

“读书辛苦吧？”

李磊只是笑笑，不多说话。

他爸问他成绩怎么样，他说还行。其实那时候他的模拟考试成绩是420分，比去年提高了40多分，但距离二本线还差80分。

正月十五过后，他又回到了县城。

这次，他换了一份兼职——去菜市场帮人搬货。那活儿更累，但是钱给得多一些。

菜市场凌晨四点就开始忙碌。李磊每天三点半起床，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往市场赶。市场里很乱，地上总是湿漉漉的，掺着各种菜叶和泥水。

搬白菜的时候，一箱有五十斤。他个子不高，搬起来很吃力，但是不敢偷懒。有一次，一箱土豆从他手里滑了，土豆滚了一地，老板娘骂了他好久。

“你这手怎么这么笨？土豆坏了算谁的？”

李磊道歉，然后一个一个把土豆捡起来。有些土豆磕破了皮，他自己掏钱买下来。

那些土豆，他带回宿舍煮着吃了好几天。

临近高考前两个月，李磊的成绩稳定在450分左右。老师说，如果发挥好，可能够三本线。

“三本也是本科。”老师安慰他，“总比专科强。”

但李磊心里清楚，三本的学费一年要两万多，他家根本供不起。

高考那两天，天气很热。

考场在县一中，李磊的座位号是27。他的前面坐着一个女孩，看起来家境不错，考试用的文具盒都是新的，上面还有个小装饰品。

第一科考语文，李磊觉得发挥得还可以。作文题目是关于青春的，他写了自己复读这一年的感受。

数学考试的时候，有道题他卡住了。那是一道关于函数的题，他在草稿纸上算了好几遍，就是算不出来。眼看时间不够了，他只能放弃，去做后面的题。

出考场的时候，他听见前面那个女孩和同学讨论那道数学题。

“那题不难啊，就是套个公式。”

“我也觉得，挺简单的。”

李磊心里咯噔一下。

英语考试，听力部分他有几个地方没听清楚。阅读理解也有一篇文章没做完。

最后一科综合，他答得很认真，但时间还是不够用。有几道大题只能草草写了个思路。

考完试，李磊没有和别人对答案。他知道，对答案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回到宿舍，他开始收拾东西。室友们都在讨论考试情况，有人信心满满，有人愁眉苦脸。

“李磊，你觉得怎么样？”有人问他。

“还行吧。”他说。

其实他心里很忐忑。特别是那道数学题，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会做，但就是想不起来。

成绩出来那天，李磊在村里的网吧查分。

网吧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在玩游戏。听说李磊要查高考成绩，他主动让出了位置。

“查吧，我也想知道复读一年能提高多少分。”

李磊颤抖着输入准考证号码。

468分。

比去年提高了90分。

但是，那年的二本线是472分。

还差4分。

网吧里突然安静下来。老板看了看屏幕，拍拍李磊的肩膀：“兄弟，已经很不错了。提高了90分呢。”

李磊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4分的差距，意味着什么。

回到家，村里人的反应是预料之中的。

“看吧，我早就说了，浪费钱。”

“这孩子还是不适合读书。”

“九千多块钱打水漂了。”

李明山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李磊和他爸坐在院子里。天空很清澈，星星很多。

“爸，对不起。”李磊说。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李明山点了支烟，“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让大家失望了。”

“谁失望了？”李明山看着儿子，“你知道吗？这一年，你变了很多。变得懂事了，变得坚强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磊眼眶有点红。

“那现在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明山把烟头踩灭，“明天去县里，看看有什么工作。”

第二天，李磊就跟着村里几个年轻人去县里找工作了。

他们先去了一家电子厂，但是要求有技术证书，李磊没有。

然后去了一家饭店，老板看他瘦，担心干不了重活。

最后，他在一家建材市场找到了一份工作——给人搬水泥、沙子。

一天60块钱，包午饭。

李磊干得很认真。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他从来不抱怨。老板姓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人不错，经常多给李磊一些零活。

“小伙子，你这文化程度，应该找个轻松点的工作。”陈老板有一次这样说。

“没关系，先干着。”李磊回答。

半年后，陈老板要开个新店，需要个管账的。他想到了李磊。

“你会用电脑吗？”

“会一点。”

“那行，你来给我管管账，记记账，一个月一千五。比搬货轻松多了。”

李磊很感激。他知道，陈老板这是在照顾他。

管账的工作确实轻松多了。李磊每天负责记录进出货物，核对单据，偶尔还要接待一些客户。

他发现，这份工作需要学的东西很多。什么样的水泥质量好，什么样的砂子适合做什么用途，这些他都不懂。

于是，他开始自学。

晚上回到租的小屋，他就上网查资料，看各种建材知识。那间小屋只有十几平米，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墙上贴着几张工程建材的资料。

一年后，李磊对建材行业已经很熟悉了。陈老板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踏实，而且很有想法。

“小李，你觉得咱们的生意还能怎么改进？”有一天，陈老板这样问他。

李磊想了想：“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网上销售。现在很多小装修队都在网上找货源，价格透明，还方便。”

“网上销售？你懂这个？”

“我可以学。”

陈老板点点头：“那你研究研究。”

李磊开始学习电商知识。他买了几本关于网络营销的书，每天晚上都在学习。

那时候，电商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但已经有了苗头。李磊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个机会。

他帮陈老板在网上开了个店铺，专门销售一些特殊规格的建材。没想到，生意还真不错。

一个月后，网店的销售额达到了十几万。

陈老板高兴坏了：“小李，你这脑子真好使！”

李磊只是笑笑。其实他知道，这些都是在复读那一年学会的——如何学习，如何坚持，如何面对困难。

两年后，李磊成了陈老板的合伙人。

他出技术和管理，陈老板出资金和经验。两人一起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三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公司。

李磊已经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年轻企业家。公司有二十多个员工，年营业额超过五百万。

但村里的人还是有些不相信。

“听说李家小子现在发财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吹的。”

“就算真的，也是运气好。”

直到第五年，李磊回村给父母盖新房子，村里人才开始相信。

那栋房子花了三十多万，在村里算是最好的了。三层楼，外墙贴着瓷砖，还有个小院子。

李磊还给村里修了条路，从村口到村委会，全长两公里，花了二十万。

路修好那天，全村人都出来看。

路面很平整，两边还种了树。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建村以来最好的一条路。

有人问李磊为什么要修这条路。

他说：“我小时候上学，每天都要走这条路。下雨天特别难走，一脚泥一脚水的。我想让现在的孩子们走得舒服一点。”

村里开始有人改口了。

“李家小子还真有出息。”

“人家有本事。”

“复读那一年，还真是没白费。”

但还是有人不服气。

“运气而已。赶上了好时候。”

“现在做生意容易，以前哪有这机会？”

李磊听到这些话，只是笑笑，不反驳。

第七年，他的公司在市里开了分店。

第八年，他开始涉足房地产开发。

第九年，他的公司成了全市最大的建材供应商之一。

去年，也就是第十年，李磊被评为市里的”优秀青年企业家”。

颁奖典礼上，他说了一段话：

“十年前，我高考落榜，决定复读。村里很多人都说我是浪费钱，浪费时间。他们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但是，那一年的复读经历，教会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如何学习，如何坚持，如何面对挫折。这些品质，让我在后来的人生路上，能够不断成长，不断进步。”

他停了停，接着说：

“我想告诉所有的年轻人，不要害怕失败，不要害怕别人的质疑。只要你有梦想，只要你肯努力，总会有属于你的机会。”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现在，李磊31岁。

他的公司已经是当地的知名企业，员工有两百多人。他本人也成了市政协委员，经常参与一些公益活动。

村里再也没有人说他当年复读是浪费钱了。

相反，很多家长都拿他的例子教育孩子：

“你看李磊，当年成绩那么差，人家还是坚持复读。虽然没考上好大学，但是人家有毅力，有恒心，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

“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读书的过程能让人学会很多东西。”

“不要害怕失败，关键是要有不放弃的精神。”

上个月，李磊回村参加一个婚礼。

酒席上，当年劝他不要复读的王叔主动找他敬酒。

“小磊啊，当年是叔叔目光短浅了。”王叔有些不好意思，“你爸当时坚持让你复读，是对的。”

李磊举起酒杯：“王叔，您说得也不错。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但是你这条路走得好啊！”王叔感慨，“从一个落榜生，到现在的大老板，这变化太大了。”

李磊笑了笑：“其实我觉得，最大的变化不是身份，而是心态。那一年的复读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没有标准答案，重要的是你怎么面对每一次挫折和挑战。”

旁边有人插话：“那你现在还后悔当年没考上大学吗？”

李磊想了想：“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是我不后悔当年选择复读。那一年，我学到的东西比任何一年都多。不是知识，而是做人的道理。”

席间，有人问起他未来的打算。

“我想在县里建一个职业培训中心。”李磊说，“专门培训一些实用技能，比如电商、建筑、机械维修这些。让那些没有机会上大学的年轻人，也能学到一技之长。”

“投资得不少吧？”

“大概需要五百万左右。”李磊平静地说，“但我觉得值得。”

大家都有些吃惊。五百万，在这个小县城，算是很大的投资了。

“为什么想做这个？”

李磊放下酒杯：“因为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走传统的读书路线。但是每个人都应该有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他顿了顿，接着说：“当年我复读的时候，很多人说我浪费钱。现在我要花五百万做培训中心，可能又有人说我傻。但是我相信，给人机会永远不是浪费。”

酒席散了，李磊开车回城里。

路上，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候的他，瘦弱、青涩，满脸的不确定。现在的他，稳重、成熟，眼中有了从容和自信。

不是因为他有了钱，而是因为他明白了，真正的成长不是外在的改变，而是内心的强大。

那一年的复读，虽然没有让他考上理想的大学，但是让他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如何在困境中坚持，如何在质疑中成长。

这一课，比任何文凭都要珍贵。

车窗外，夜色正浓。远处的县城灯火通明，一片繁华。

李磊知道，这繁华里，也有他的一份贡献。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十年前那个被人质疑的决定——复读。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质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浪费钱……”

“没希望……”

“不如早点工作……”

李磊笑了笑。

生活总是会给出答案，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那些当年的质疑声，现在都成了最好的注脚——不是证明谁对谁错，而是证明，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路径的权利，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而是你怎么走。

十年过去了，答案很清楚。

但李磊知道，真正的答案不是他现在的成功，而是他在那些困难日子里学会的坚持和成长。

这些，永远不会过时。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