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臭鸭佬，就凭你也想在村里立足？＂张小芳站在鸭棚前，指着我那一百只刚买来的小鸭子，眼里尽是不屑。

养鸭人家

＂臭鸭佬，就凭你也想在村里立足？＂张小芳站在鸭棚前，指着我那一百只刚买来的小鸭子，眼里尽是不屑。

我低头不语，只管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

返乡的路比我想象的艰难。九六年的春天，我从城里的纺织厂下了岗，揣着三个月的遣散费，拎着一个旧帆布包，坐上了回乡的长途客车。

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林立变成了绿油油的田野，我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春光而舒展。三十二岁的年纪，就这么被时代的浪潮冲回了起点。

客车驶入村口，扬起一路黄土。母亲早在村口等候，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眼里有欣喜，也有担忧。

＂建国回来啦！＂母亲接过我手中的包袱，上下打量着我，＂瘦了，是不是城里伙食不好？＂

我摇摇头，不想让她知道厂里连着几个月没发全工资的事。

＂厂里放假了？＂

＂嗯，放长假。＂我无法说出＂下岗＂这个词，那会刺痛母亲朴素的自尊心。

回到老屋，那股熟悉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墙角的老式收音机还在播着戏曲，父亲正在院子里修理农具。看到我，他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问。

晚饭后，父亲终于开口：＂建国，厂里是不是出问题了？村里小李他哥前段时间也回来了，说是什么改制。＂

瞒不过父亲的眼睛。我把实情告诉了他们，厂里亏损严重，先裁减了我们这些合同工。

＂那以后怎么打算？＂母亲忧心忡忡。

父亲沉默片刻，说：＂村头那块撂荒的水田，我看你可以承包下来。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养小动物吗？＂

父亲眼里的期许比阳光还要温暖。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即使回到起点，也要从头再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村支书。办手续的时候，遇见了张小芳。她是村里的会计，高中毕业，据说是村里唯一的女高材生，普通话说得比县城的老师还标准。

＂这不是周建国吗？听说你从城里回来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优越感。

＂嗯，暂时回来。＂我含糊其辞。

＂暂时？＂她笑了，＂现在多少人等着进城呢，你倒好，又回来了。对了，听说你要承包水田养鸭子？＂

我点点头。

＂城里人就是城里人，想法就是不一样。＂她说完，扭头走了，留下一阵清香。

我拿着刚办好的承包证，心里五味杂陈。是啊，当初多少人羡慕我考上中专，分到城里的纺织厂，如今却这般狼狈地回来。

回家后，我打开积蓄的铁皮盒子，里面只有三百多块钱。养鸭子需要资金，这点钱远远不够。

＂爸，咱们能借到钱吗？＂我问父亲。

父亲抽了口旱烟，＂村里的王老五前几天刚卖了头猪，手头宽裕。你去找他试试。＂

王老五是村里有名的＂财主＂，几年前开始养猪，每年出栏二三十头，在村里算得上是个小老板了。

＂借钱？＂王老五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眯着眼睛打量我，＂你爸跟我是老交情，这钱我可以借你。不过，你小子养鸭子行吗？别到时候赔了本，连本带利都还不上。＂

＂王叔放心，我一定按时还钱。＂

＂行，我借你五百。三分利，半年一结。＂

拿着借来的钱，加上自己的积蓄，我去县城买回了第一批鸭苗——一百只小鸭子，黄绒绒的，怯生生地挤在纸箱里。

回村的路上，我遇到了骑自行车的张小芳。

＂哟，这就开始干起来了？＂她停下车，好奇地看着我的纸箱。

＂嗯，先试试。＂

＂城里人就是娇气，这鸭棚盖好了吗？这天气，小鸭子可娇贵着呢。＂

我一愣，确实，鸭棚还没完全搭好。

＂谢谢提醒。＂我点点头。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道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骑车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起早贪黑地忙活。清晨四点多就起床，把鸭子赶到水田里，然后去割草、找虫子喂它们。中午顶着毒辣的太阳给鸭棚消毒、清理粪便。晚上还要防备黄鼠狼来偷袭。

城里养尊处优的日子早就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泥水浸泡的裤腿和晒得脱皮的后颈。

第一次放鸭子下水，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这可是我全部的希望和未来。邻居刘大爷路过，看了我半天，摇头说：＂城里回来的，细皮嫩肉的，能吃这苦？＂

我没吭声，只是弯下腰，把每一只鸭子轻轻放入水中，看着它们欢快地拍打着水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村里人路过我的鸭棚，总会停下来看看，然后交头接耳地议论几句。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城里人回来不务正业，搞什么养鸭子，迟早要栽跟头。

张小芳是最频繁路过的人。每次她经过，总要捏着鼻子快步走过，仿佛那气味会玷污了她的衣裳。

＂臭死了！＂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抱怨道。

＂习惯就好。＂我头也不抬地应道。

＂你就不能找个正经工作？现在乡镇企业多的是，县城还有电子厂在招工呢。＂

＂这也是正经工作。＂我反驳。

她翻了个白眼，＂反正我是不会嫁给养鸭子的。＂

我笑了，＂我也没打算娶嫌弃鸭子的姑娘。＂

她气得跺脚走了。

夏天到了，一场暴雨连下三天。第三天凌晨，我在鸭棚里守着，生怕棚子被大风掀翻。雨水从屋顶的缝隙滴落，打在我的脖子上，冰凉刺骨。

突然，外面有人喊：＂建国！快出来帮忙！＂

我打着手电筒出去，发现是张小芳的父亲，张队长。他全身湿透，手里拿着几根竹竿。

＂鸭棚要加固，不然扛不住这雨！＂张队长大声喊道。

我们顶着雨，用塑料布和竹竿加固鸭棚，泥水浸透了裤腿。忙完后，张队长递给我一根烟，说：＂小伙子，有志气。＂

＂张叔，您怎么会来帮我？＂

＂我从窗户看到你的鸭棚摇摇晃晃的，再这么下去肯定要出事。＂他顿了顿，＂再说，我闺女老提起你。＂

＂张小芳？她提我什么？＂

张队长神秘一笑，＂她说你是个固执的城里人，非要跟命运较劲。＂

雨停了，天慢慢亮起来。我和张队长坐在鸭棚前抽烟，看着鸭群在水田里寻食的景象。

＂建国啊，你这养鸭子，有什么门道吗？＂张队长忽然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要勤快，细心。鸭子不像猪那么壮实，容易生病，要天天注意它们的状况。＂

＂那销路呢？＂

＂我联系了县城的几家饭店，等鸭子长大了，可以直接送过去。＂

张队长点点头，＂有想法。现在国家提倡发展乡镇经济，你这养鸭子也是条路子。＂

自那以后，张小芳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鸭棚附近。她不再捏着鼻子，而是好奇地看着我喂鸭子、捡鸭蛋。有一次，她甚至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只小鸭子。

＂它们好可爱。＂她轻声说。

＂嗯，等再大一点，毛色会更漂亮。＂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养鸭的知识？＂

我笑了，＂来之前在新华书店看了两本养殖手册，剩下的就是自己摸索了。＂

张小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第二天，她拿来一本《家禽养殖技术》，说是从县图书馆借的。

＂谢谢。＂我接过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别多想，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瞎折腾的样子。＂她故作严肃地说。

我笑而不语。

慢慢地，村里人对我的看法也在改变。刘大爷有一天专门来找我，问我鸭子吃什么饲料好。王老五路过时，会停下来看看我的鸭群，满意地点点头。

＂你小子行啊，这鸭子养得不错。＂

我的心里也渐渐有了成就感。每天早上醒来，听到鸭群的叫声，就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虽然生活清苦，但却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

＂你居然会记账？＂有一天，张小芳翻看我放在鸭棚里的账本，惊讶地问。

＂国企里学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厂里搞六五七改制的时候，我在财务科帮过忙。＂

＂那你为什么回来养鸭子？＂她认真地看着我。

＂因为我想证明，即使被城市辞退，我依然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活得有尊严。＂

张小芳沉默了，良久才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想去城里。高中毕业后，我本来有机会去读师范，但家里供不起。＂

＂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摇摇头，＂村里的姑娘，到了年龄不结婚，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我爸已经给我介绍过好几个对象了。＂

＂那你怎么想？＂

＂我想等一个真正懂我的人。＂她看着远方，目光柔软。

夏去秋来，我的鸭子长大了，第一批鸭蛋也开始出售。县城的饭店老板很满意我的鸭蛋，说是散养的，味道比饲料喂大的好多了。

秋收过后，我开始筹划扩大养殖规模。第一批鸭子卖出去后，还了王老五的钱，还有结余。但要增加到二百只鸭子，资金还是不够。

张队长找到我，说：＂建国啊，村里正好有一笔扶持资金，专门支持像你这样的返乡创业青年。你写个申请，我帮你争取。＂

＂真的吗，张叔？＂我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现在政策好啊，国家鼓励下岗职工自主创业。你这养鸭子，就是响应号召。＂

有了村里的支持，我的养鸭场很快扩大了一倍。从县城请来的兽医给鸭子做了防疫，还教了我一些预防疾病的方法。

腊月，张队长登门，说要我去他家吃饭。母亲挤眉弄眼地问我：＂是不是张家有意思？小芳可是个好姑娘。＂

＂妈，别瞎说。＂我有些慌乱。

去张家的路上，我忐忑不安。张队长热情地迎接我，张小芳则在厨房里忙活，只露出半个身子打招呼。

席间，张队长突然说：＂建国啊，你看我闺女怎么样？＂

我一愣，张小芳低着头，脸红得像春天的杏花。

＂叔，我...我现在还不够格...＂

＂什么够不够格，我看人从不看表面。＂张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一年的表现，全村人都看在眼里。勤劳肯干，吃苦耐劳，比那些整天游手好闲的小伙子强多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一年来，每一分汗水，每一个不眠之夜，都没有白费。

＂爸！＂张小芳终于忍不住了，＂你别这样，多让人难为情啊。＂

张队长哈哈大笑，＂有什么难为情的，我老张的闺女，只配给真正的男子汉。＂

回家的路上，张小芳送了我一段。冬夜的星空格外明亮，我们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对不起，我爸他...＂张小芳低声说。

＂没关系，我很荣幸。＂

＂你知道吗，其实刚开始我真的很看不起你。＂她坦率地说，＂我觉得你从城里回来，应该去做更体面的工作，而不是整天和鸭子打交道。＂

＂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无论做什么，只要认真努力，就值得尊重。＂她抬头看着我，眼里有星光闪烁。

第二年春天，我的养鸭场扩大了一倍。张小芳开始主动来帮我记账，整理销售数据。我们一起站在鸭棚前，看着鸭群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臭鸭佬。＂她忽然轻声说。

＂嗯？＂

＂但是是我的臭鸭佬。＂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我感到无比踏实。

夏天，我和张小芳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全村人都来祝贺，连王老五都送了一头小猪作为贺礼。

＂周建国，你小子有出息。＂王老五拍着我的肩膀说，＂从养一百只鸭子开始，现在都成规模了。以后准备怎么发展？＂

＂我想试试鸭苗孵化，自己培育优质品种。＂我说出了一直以来的计划。

＂好想法！以后我们村就是养鸭专业村了。＂

婚后，我和张小芳住进了新盖的小屋，就在鸭场旁边。每天清晨，我们一起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有时候我去县城送货，她就负责看管鸭场；有时候她去镇上采购物资，我就在家准备晚饭。

日子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了希望和甜蜜。

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张小芳忽然问我：＂你后悔回来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后悔。如果我留在城里，可能会找到另一份工作，但未必会有现在这样的满足感。＂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幸福在远方，在那些繁华的城市里。＂她靠在我肩上，＂现在我才明白，幸福其实就在身边，在平凡的日子里，在我们共同努力的每一天。＂

阳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我们的脸上。在这个变革的年代，即使回到最初的起点，靠着勤劳和坚持，依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和心中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村里养鸭三年了。养殖场从最初的一百只发展到了现在的八百只，还添置了孵化设备，开始自己繁育鸭苗。张小芳和我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我们给他取名＂周安乐＂，希望他一生平安快乐。

村里人都说我是个有本事的人，连县里的领导都来参观过我的养殖场，说要把我的经验推广到其他村。我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被迫回乡的决定，源于面对挫折时不肯低头的倔强。

现在，每当我看到张小芳和儿子在鸭群中嬉戏的身影，心中就涌起无限的满足和感激。生活虽然平凡，但却充满了希望和温暖。我，一个曾经的城市下岗工人，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归属。

＂爸爸，鸭子为什么会游泳啊？＂安乐牵着我的手，好奇地问道。

＂因为它们天生就会，就像爸爸天生就该回到这里一样。＂我摸着儿子的头，心中满是柔软。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中寻找自我价值的故事。不管前方有多少风雨，我都会继续前行，因为我知道，幸福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在身边人的笑容里。

来源：谈情不如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