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次是七七届高中同学聚会，三十多年未见，人人鬓白发秃，却各有春秋。

聚会之后

＂周教授，今年能挣多少钱啊？＂

＂退休金，每月三千。＂我答道。

话音刚落，餐桌上一片沉默，随即爆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默默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菜肴，仿佛没听见那些窃窃私语。

我叫周明德，六十五岁，国企老职工，前年退休。

这次是七七届高中同学聚会，三十多年未见，人人鬓白发秃，却各有春秋。

记得当年高考恢复那会儿，我们这批人都已经下乡插队好几年了，突然听说能考大学，那股子劲头，别提多足了。

李志强，坐在正对面，当年的班长，如今是区建委的退休处长，西装革履，金表闪亮。

＂老周还是那么不会来事儿，进了穷单位，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李志强摇晃着酒杯，眼神里带着几分优越感。

我只是笑笑，喝了口茶。对这些话，我早已习惯。

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分配工作那会儿，李志强凭着伯父的关系进了建委，而我则去了钢铁厂当了名普通技术员。

那时候，能进国企是多少人的梦想啊！可谁能想到，一晃四十年，世事早已沧海桑田。

我的工厂是九十年代最早改制的国企之一，当时多少人下了岗。

还记得那年冬天，厂区广播里播放着《下岗职工之歌》，不少老工人站在厂门口，眼里含着泪水。

我算幸运，留到退休，每月三千元养老金，足够我这个老光棍过日子。

＂老周，喝点吧，别光喝茶啊！＂王大勇给我倒了杯啤酒。

王大勇以前是班上的体育委员，现在是个体户，靠着早年办厂积累了不少家底。

我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啤酒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老周，听说你爱人早年走了？＂陈建国小声问道，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

我点点头：＂嗯，雅琴她妈生她时难产，没挺过来。＂

说起老伴，我心里还是一阵钝痛。那是1985年，医疗条件还跟不上，农村来的产妇多，医院人手不够。

等发现情况不对劲时，已经晚了。怀里的女儿哭得嘹亮，床上的妻子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哎呀，真是苦了你了，一个人把闺女拉扯大。＂张建华拍拍我肩膀，＂你闺女还在鞍钢上班吧？听说现在也不景气啊。＂

眼神里满是怜悯。

我只点点头，不多说。女儿周雅琴，是我的骄傲。

她出生那年，我刚满二十七岁，是厂里的技术员，月工资才四十多块钱。

没有妻子帮衬，我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每天下班就往托儿所跑。

夜里孩子发烧，我就一个人抱着她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生怕耽误了病情。

那些年，厂里的宿舍楼里，收音机里放着《东方红》，电视机还是黑白的，能看到春晚就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刻。

雅琴从小就懂事，三岁就会自己穿衣服，五岁能帮我择菜做饭。

邻居们都说，周明德家的闺女，真是个小当家。

菜上齐了，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王大勇晒着儿子在澳洲买的别墅，陈建国谈着退休后的高尔夫球会，李志强则说着刚去日本旅游的见闻。

我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像座小山，稳稳当当地守着自己的位置。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起当年我们这些同学，还挤在教室的木板凳上，用煤油灯温习功课的情景。

那时候，谁能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会有如此不同的命运？

＂老周，你那个闺女，记得当年高考可是咱们市的理科状元啊。＂李志强突然说道，筷子在空中划了个圈，＂现在混得怎么样？还在那个破钢铁厂吧？＂

我放下筷子，正要回答，手机响了。

是雅琴，说已到饭店楼下。

＂哎，我闺女来接我了，各位，我先走一步。＂我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穿了十多年的老布衣。

＂这么着急啊？老周，都不给兄弟们介绍介绍？＂王大勇有些醉意，用手拍着桌子。

我摆摆手：＂改日吧，她工作忙，难得休息一天来接我。＂

＂哟，这么孝顺啊？＂李志强笑着说，＂不会是骑电动车来接你吧？这么冷的天，老哥可心疼你啊！＂

我没接话，只是笑笑。

李志强却不依不饶，拉着我往电梯走：＂走，我们送送老周，顺便见见这位状元小姐，看看现在混得怎么样。＂

其他几个同学也起哄，纷纷跟了上来。

电梯下到一楼，我们一行人走出大堂。

初秋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我紧了紧衣领。

远处的路灯下，我看见雅琴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干练的短发，简单的白衬衫，目光沉静如水。

这是我的女儿，从小就懂事的孩子，如今已是事业有成的中年女性。

＂爸，您饭局结束了？＂她走过来，轻轻挽住我的手臂。

李志强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奥迪A8？＂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在雅琴和豪车之间来回游移。

雅琴微笑道：＂叔叔们好。＂声音平和而不卑不亢。

＂这是你女儿？＂张建华忍不住问，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雅琴，现在是国家材料科学研究院的副院长，前段时间参与的航空材料项目获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说这话时，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自豪感。

同学们愣在原地，目光中的轻蔑烟消云散。

当年那个＂不会来事＂的周明德，那个月领三千退休金的老工人，居然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

雅琴却不以为意：＂爸，您又在夸我了。其实就是做了点分内的事。＂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今天有点冷，咱们回家吧。＂

李志强这时候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握住雅琴的手：＂雅琴啊，真是出息了！当年你可是我们班主任最喜欢的学生，我一直都记得你呢！＂

雅琴礼貌地抽回手：＂谢谢叔叔记挂。我爸常提起您，说您当年是班长，很照顾他。＂

李志强顿时有些尴尬，讪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同学一场嘛！＂

王大勇也凑上来：＂雅琴啊，改天带你爸来我家玩啊，我家那小子也在研究院工作，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我看着这些前一刻还对我嗤之以鼻的老同学，此刻却争先恐后地表示亲近，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各位叔叔，时间不早了，我先带我爸回去了。改天有机会再聚。＂雅琴礼貌地说道，然后扶着我上了车。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李志强他们还站在原地，表情复杂地望着渐行渐远的我们。

回家路上，雅琴问我：＂爸，聚会开心吗？＂

＂挺好的，几十年老同学了。＂我望着窗外流动的灯火，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夜色中的城市灯火辉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城已经大不相同。

＂他们是不是又笑您退休金少？＂雅琴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雅琴叹了口气，＂爸，您别放在心上。这年头，人们总喜欢用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我轻声说：＂人各有志。我在厂里一干就是三十年，虽然钱不多，但问心无愧。你妈妈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今天的成就，也会很欣慰的。＂

说到这里，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想起当年抱着刚出生的雅琴，我在医院的走廊上无助地哭泣的场景。

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会成长为今天这样优秀的人。

雅琴握紧了我的手：＂爸，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教我做人的道理，比什么都值钱。＂

车子停在了我们居住的老小区门口。

这是个建于九十年代初的小区，楼房已经有些老旧，但住着很多像我这样的老工人。

雅琴一直想接我去她的新房子住，但我舍不得离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每天早上，我都会和楼下的老王头下盘象棋，晚上和隔壁的张大爷一起听评书。

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有我和雅琴生活的点点滴滴。

＂爸，晚上想吃什么？我给您做。＂雅琴推开家门，熟练地换上拖鞋。

＂随便弄点就行，别麻烦了。＂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儿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勾起了我的回忆。

记得雅琴上初中那会儿，我下班回来，常常看到她踩着小板凳在厨房里做饭。

那时候，物质条件艰苦，常常是清水煮白菜，撒点盐就是一顿饭。

可即便如此，雅琴从不抱怨，反而总是安慰我：＂爸，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高中时，她靠着优异的成绩获得了特困生补助，每个月能领到十五块钱。

她把钱全部攒下来，在我生日那天，给我买了一件毛衣。

那件毛衣我一直穿到线头都出来了，才舍不得扔掉。

＂爸，来吃饭了。＂雅琴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青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清炒小白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

＂你这孩子，做这么多，咱俩哪吃得完。＂我嗔怪道，心里却满是温暖。

＂爸，您尝尝这个土豆丝，我按您教我的方法做的，又脆又香。＂雅琴给我夹了一筷子。

我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和当年我教她做的一模一样。

＂爸，您今天的同学聚会，他们是不是都在炫耀啊？＂雅琴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我笑了笑：＂人之常情。李志强退休前是处长，陈建国开了家公司，王大勇做生意也发了财。相比之下，我这个老工人，确实没什么可炫耀的。＂

雅琴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爸，您有我这个女儿，难道不值得炫耀吗？＂

我被她的话逗笑了：＂你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嘴巴甜。＂

＂我是认真的。＂雅琴的眼睛里闪着光，＂爸，您可能不知道，在我心里，您一直是最伟大的人。＂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妈妈走后，您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从没让我感到过缺少关爱。您工作那么辛苦，却从不在我面前抱怨。您教我要诚实做人，踏实做事，这些都是金钱买不来的财富。＂

我的眼眶再次湿润：＂傻孩子，这是做父亲应该做的。＂

＂不，爸，不是每个父亲都能做到。＂雅琴擦了擦眼角，＂您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开那辆车去接您吗？＂

我摇摇头。

＂因为我知道，您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总是把最好的给我。我想让那些看不起您的人知道，您周明德培养出来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

雅琴的话让我心头一热，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傻孩子，爸爸不在乎那些。看到你过得好，爸爸就满足了。＂

雅琴抓住我的手：＂爸，您知道吗？我从小就立志要出人头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您。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周明德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父亲！＂

饭后，雅琴帮我收拾好餐桌，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是我们父女俩多年的习惯，无论雅琴多忙，每周总会抽时间回来陪我看一场电视。

＂爸，明天我休息，陪您去趟医院复查吧。＂雅琴突然说道。

我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身体没什么大问题。＂

＂不行，我要亲自陪您去。＂雅琴坚持道，＂您总是说没事，上次您咳嗽那么厉害，要不是我坚持带您去医院，都不知道您肺部有炎症。＂

我无奈地笑了：＂好吧，听你的。＂

夜深了，雅琴收拾好床铺，准备在我家住下。

＂爸，您早点休息，明天我做早饭。＂她替我掖好被角，就像我小时候对她做的那样。

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雅琴小时候，我带她去看露天电影的情景；想起她第一次考了满分，兴奋地扑进我怀里的样子；想起她大学毕业那天，穿着学士服对我说＂爸，我没让您失望＂的场景。

一路走来，有太多的艰辛，也有太多的感动。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比起豪车名表，我拥有的，是一生最珍贵的财富。

第二天早上，我被厨房里的声音吵醒。

雅琴已经起床做早饭了，空气中弥漫着粥的香气。

＂爸，起床了！＂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走进来，＂趁热喝。＂

吃过早饭，雅琴开车带我去医院检查。

路上，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单位的紧急会议通知。

＂没关系，您先去上班吧，我自己去就行。＂我说道，不想耽误她的工作。

雅琴摇摇头：＂工作可以等，您的健康更重要。我已经跟领导请好假了。＂

医院里人很多，但有雅琴陪着，检查进行得很顺利。

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不错，只是年纪大了，要注意保养。

＂看吧，我说没事吧。＂走出医院，我笑着对雅琴说。

雅琴拍拍我的肩膀：＂那也要定期检查。爸，您要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中午，我们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吃饭。

这家店我常来，老板娘认识我，看到雅琴，惊讶地说：＂这是您闺女啊？长得真像您，有您的神韵。＂

雅琴笑着点头：＂是啊，我爸说我从小就长得像他。＂

老板娘热情地给我们上了几个拿手菜：＂您闺女真孝顺，现在像这样陪父母看病的年轻人不多了。＂

雅琴夹了一筷子菜给我：＂爸，您多吃点。＂

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我心里满是欣慰。

回家路上，雅琴突然说：＂爸，下周我要去北京开会，可能要一周时间。您一个人在家要注意身体，按时吃药。＂

我点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工作就是。＂

雅琴犹豫了一下，又说：＂爸，我在想，等我从北京回来，您搬到我那边住怎么样？那里离医院近，环境也好。＂

我摇摇头：＂我住惯了这个地方，不想折腾了。＂

雅琴没再坚持，只是说：＂那我经常回来看您。＂

晚上，雅琴离开前，再三叮嘱我要按时吃饭，按时吃药。

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满是幸福。

想起昨天同学聚会上那些炫耀的话语，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是真正的成功？是豪车名表？是荣华富贵？还是培养出一个懂得感恩、有担当的下一代？

我，周明德，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虽然退休金只有三千元，但我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一个优秀而孝顺的女儿。

这比什么都重要。

走在回家的路上，初秋的晚风吹拂着我的脸庞，我的心里充满了平静与满足。

无论生活如何艰难，无论外界如何评价，我都知道，我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

来源：事故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