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6月，旅欧歌剧演员、国内首位活跃于世界歌剧舞台的假声男高音歌唱家李梅里，将携手法国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乐团，在北京、上海、广州、厦门等地开启“世界三大假声男高音”巡演，以假声男高音呈现巴洛克音乐的奇妙韵律。此前，李梅里刚刚随英国合奏团完成他的纽约卡内基音乐厅首秀
文 | 陈茴茴
6月，旅欧歌剧演员、国内首位活跃于世界歌剧舞台的假声男高音歌唱家李梅里，将携手法国凡尔赛宫皇家歌剧院乐团，在北京、上海、广州、厦门等地开启“世界三大假声男高音”巡演，以假声男高音呈现巴洛克音乐的奇妙韵律。此前，李梅里刚刚随英国合奏团完成他的纽约卡内基音乐厅首秀，获得美国乐评人的高度评价。
李梅里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凯撒大帝》
李梅里的求学履历令人瞩目：中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本科考入北京大学学习影视编导和哲学双专业；大四考取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全额奖学金，赴英攻读声乐硕士，并成为英国皇家音乐学院两百多年建校史上第二位满分毕业的学生。随后，他获得英国市政厅音乐与戏剧学院的歌剧博士学位。
北大毕业后，李梅里可以和同学一样，选择高薪且热门的工作，顺势走上世俗意义的人生“康庄大道”，他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从小热爱的音乐作为安身立命之本。
曲径通幽，踏上假声男高音这条小众之路，李梅里的内心始终充盈着从事心中挚爱事物的喜悦，也收获着同行者的共鸣、欣赏者的喝彩。
“歌唱让我与众不同”
假声男高音(countertenor），是男声演唱音域最高的一个声部，也是声乐艺术的重要声部。其所要求的先天条件较为苛刻，除此还要坚持专业、正确的训练，成熟歌者相对其他声部更为稀少。
李梅里在国外与很多欧美假声男高音交流后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和他一样，都有在合唱团成长的经历。李梅里的挚友、厦门留声爱乐室内合唱团指挥寇双曾邀李梅里为自己的合唱团排练，发现他不仅对排练非常严谨，每次排练前还会提前一个小时自己练声，钻研谱子。这既是李梅里幼时在合唱团养成的良好习惯，也是专业学习和演出过程中磨砺出来的执着。
出生在有浓郁合唱氛围的广州，李梅里从小参加广州市少年宫合唱团，因为高音条件比较好，在合唱团里一直唱“一高”（Soprano I）声部。进入变声期，唱不了高音让他苦恼，为留住纯净的高音音色，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用高位置的声音说话，用假声歌唱。变声后，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仅恢复了高音，还可以在高音与正常声音间丝滑转换。那时他暗暗高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上高中时，李梅里偶然听到德国假声男高音安德烈斯·舒尔(AndreasScholl)的一张专辑，才知道原来有一个声部叫假声男高音。他发现，自己的音色也和舒尔很相似，“我是不是也可以试试假声男高音”的想法开始萌生。
2007年，李梅里考进北京大学读影视编导和哲学专业。他发挥特长，参加学校合唱团、演音乐剧，还组建了北大第一个阿卡贝拉合唱团“五行”。北大的学习生活开阔了李梅里的视野，在那段年轻、鲜活、生动的时间里，他发现身边的同学个个出类拔萃，学习出色之余还充分展示着各自的兴趣和特长。他也决心找到并发挥自己的独特之处，成为一名假声男高音歌者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在合作钢琴家张佳林的引荐下，他拜师中央音乐学院声歌系教授赵登营，进行专业学习。当时，假声男高音在国内还是非常稀有的声部，赵登营此前也没有接触太多。为此，师徒两人商议，进行一次教学试验。四年时间里，赵老师免费教他，还鼓励他尝试各类作品。
大四那年，其他同学开始选择出国、考研或找工作，李梅里报名参加了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在中国的招生考试，研究巴赫领域的英皇副院长对他的表现青睐有加，不仅当场发录取通知，还给了他全额奖学金。北大毕业后，他直接赴英留学，师从世界知名的假声男高音歌唱家迈克尔·禅斯（Michael Chance）攻读声乐硕士。
父母的开明与支持，是李梅里选择音乐之路的坚强后盾。他庆幸自己拥有热爱音乐的父母：在电视台当导演的父亲，大学时学习的就是声乐专业。母亲是电台的主持人，歌舞俱佳。李梅里出生前，父母就花费积蓄购买了一台白俄罗斯产钢琴，为他未来学音乐作准备。“我还是婴儿的时候，爸爸把我抱到钢琴前，一个低音和弦响起，却当场把我吓哭了。”李梅里笑着说，父亲以为他对钢琴兴趣不大，后来也没有逼他去学。母亲给他买了不少国外童声合唱团的专辑，带他去合唱团报名。每次练习或演出，她都会说：“儿子，你唱得真棒！”对于他要选择假声男高音这条看似“曲高和寡”的小众之路，他们没有劝阻干预。只要是他喜欢的、想要做的事情，父母都无条件支持。
台上台下喧嚣与沉静
在卡尔斯鲁厄亨德尔歌剧节，李梅里与当红假声男高音雅各布·奥林斯基（Jakub Orlinski）合作演出歌剧《托洛密》
2015年夏天，李梅里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毕业。作为国内最高学府的天之骄子、英国顶尖音乐学府的深造者，此前顺风顺水的他很少被拒绝。但成为职业歌剧演员的梦想，让他直面歌剧行业的残酷竞争、亚洲人在欧美舞台立足的艰辛，以及台上台下“动与静”间维持平衡的不易。
辗转于各类试镜，工作机会时有时无，异国他乡的孤单感考验着初登舞台的李梅里，自我怀疑也时常浮现。每次迷茫时，他总会想起自己在北大毕业季写下的感言：“我佩服为梦想万死不辞的人！即使这样幼稚得要死。”他深知，在国外的工作生活，除了努力坚持，别无他法。他坦然面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并努力朝着梦想一点点靠近。
他认真对待接到的每一个角色，细心揣摩，拓展自己能驾驭的曲目类型。近年来，他的身影陆续出现在英国皇家歌剧院、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德国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汉堡国家歌剧院、阿姆斯特丹音乐厅、英国巴比肯艺术中心、伦敦亨德尔音乐节等歌剧舞台上，擅长的曲目涵盖文艺复兴歌曲、德奥与英法艺术歌曲、巴洛克歌剧、清唱剧与室内乐以及早期古典主义歌剧，现当代先锋派音乐作品与歌剧也有涉猎。2016年，他在亨德尔歌唱比赛中获得法里内利大奖。
2018年10月，李梅里受邀在北京国际音乐节全新委约并制作的新锐沉浸式歌剧《奥菲欧》中演出。这部诞生于1607年的歌剧是巴洛克初期意大利作曲家蒙特威尔第的作品，被视为近代歌剧起点之一，之后一直有各国作曲家进行改编创作。此次演出的是旅美新秀作曲家王斐南与导演邹爽的全新创作版本。
李梅里在北京国际音乐节演出沉浸式歌剧《奥菲欧》
在此之前，出国7年的李梅里回国演出以音乐会居多，这是他首次在国内排演整部歌剧。沉浸式舞台也让他有机会直观地看到观众反应，在欧洲，歌剧的主力观众以中老年为主，而国内的年轻观众数量可观，这让他表演时无形中多了一分活力与欣喜。他敏锐地意识到，国内的歌剧舞台有着不可忽略的活力与潜力，进而产生更长远规划：在欧洲成熟、一体化的音乐市场中继续学习精进，带所学回国普及发展西方经典音乐，同时挖掘中国文化与西方音乐的融合点，推向国际舞台。最近，他正研究宋代理学家朱熹《仪礼经传通解》中的《风雅十二诗谱》，探索巴洛克古乐器演奏与中国古诗的有机融合，寻找中外观众都能接受的音乐“中间点”。
前几年，李梅里受邀参加国内几档高收视率的电视节目，逐渐为更多观众熟知。他还在哔哩哔哩网站（B站）等平台开设账号，发布演唱视频，让更多人认识巴洛克音乐和歌剧的魅力。除演出外，他受邀到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浙江音乐学院等院校开设讲座，2016年起还成为北大艺术学院招生简章上的“知名校友”。
热闹与喧嚣之间，他有过自豪，也学会沉下心来审视自己与职业的未来。尝试过综艺、网络后，他发现短视频等方式虽传播迅速，但并非古典音乐长久传播的最优选择，他仍在摸索更适合的路子。
在李梅里看来，北大训练他形成严谨认真的思维方式，也给了他厚重的文化积淀、知识储备丰富的头脑，为他的音乐赋予内涵和厚度；欧洲的求学与演出，则让他对古典音乐有了沉浸式体验与了解，让他坚持高标准的艺术要求，做好排演的每一个细节。台上台下，喧嚣与沉静之间，他学着透过每一次的工作体验，去一次次认识世界。
为角色加一点“我”
李梅里在维也纳歌剧院演出歌剧《裘斯蒂诺》
通过严格专业的声乐训练，假声男高音的音域可以是次女高音（mezzo-soprano）和女低音（alto）声部的重叠，但音质上仍与女声有本质差异，与中国传统京剧中反串旦角的音色也不同。其音色更多是阳刚与柔婉的结合，有着男性胸腔共鸣与假声结合的独特魅力，形成超凡脱俗的“间离感”。
从古到今的西方音乐作品中，都不乏假声男高音的身影。巴洛克时期，亨德尔等作曲家写了大量以阉人歌手为主角的歌剧，现今这些角色都由假声男高音扮演。李梅里就演出过好几部亨德尔歌剧，如《凯撒大帝》《里纳尔多》《托洛密》《裘斯蒂诺》等。格鲁克的歌剧《奥菲欧与尤丽迪斯》，用歌声打动冥王救回亡妻却途中回首、再失爱妻的乐神奥菲欧，常由假声男高音扮演，李梅里曾在爱尔兰黑水峡谷歌剧节诠释该角色。
李梅里在爱尔兰黑水峡谷歌剧节演出歌剧《奥菲欧与尤丽迪斯》
假声男高音也备受现当代作曲家的喜爱，如英国作曲家布里顿的歌剧《仲夏夜之梦》中的仙王奥伯伦、《魂断威尼斯》中的太阳神阿波罗，德国作曲家亨策的歌剧《淮德拉》中的狩猎女神阿忒米斯等。
无论是巴洛克时期作品还是现当代歌剧，假声男高音常饰演英雄、帝王、骑士等角色，或是神话人物。李梅里打趣说，假声男高音的角色要么“高高在上”，要么“仙气飘飘”，多少有些“不接地气”，比如他在歌剧《凯撒大帝》中饰演的威严的凯撒大帝，以及歌剧《仲夏夜之梦》中出演的神秘奇幻的仙王奥伯伦。诠释这些角色，除了吸引人的音色，还需要对几百年前的戏剧背景了如指掌。这些年演出积累下来，李梅里还总结出自己的经验——为角色增加鲜活的“人性”。
李梅里在奥地利斯提亚特音乐节演出歌剧《阿里亚纳的加冕》
在他看来，戏剧性的角色和观众的生活有距离感，用歌声和表演感动台下的普通人，是当代歌剧演员的重要命题。作为一名亚洲人，他会思考，当饰演这些与自己文化背景不同的角色时，除了提前知晓相关历史背景，在语言、演唱、表演上与欧美歌唱家看齐，还原作品风格，以胜任角色、获得工作外，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答案是：在让自己“像”角色的基础上，融入个人解读，通过歌唱与表演展现角色身上富有人性的一面，触动观众的情感——无论是喜欢，还是恨意。这比炫技更重要，也更难。
2024年，李梅里在英国皇家歌剧院参演维瓦尔第歌剧《奥林匹亚》，他所饰演的角色性格复杂，情感细腻。他巧妙运用弱音演唱，呈现角色天真脆弱的一面。
李梅里在英国皇家歌剧院演出歌剧《奥林匹亚》
舞台上，他真切感受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时会落下。这种歌剧演员从熟悉角色、成为角色，到最后和角色融为一体的“触电感”，不仅充盈内心，也让他感慨选择舞台的美好。他在这部剧中的表演得到了BBC、《泰晤士报》《歌剧》《卫报》《爱尔兰时代报》等媒体“出类拔萃、辉煌、温暖的声音”“无可比拟的成功”的好评。该剧也获得英国奥利弗奖最佳歌剧制作的提名。
华东政法大学教授杜素娟曾在《人物》杂志采访时多次提到“人生之猫”——“文学在我人生里面的意义就是一只猫的意义，是最好的陪伴，最大的快乐。”她说，每个人喜欢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人生之猫”，有人是文学，有人是手工，有人是卖油饼，哪样东西你做起来兴致勃勃且不感到枯燥，这就是你的天赋、你的热爱。当拥有一件热爱的事情，人生会变得饱满，对于现实中不如意的忍耐度会大幅提高，最终收获美好人生。
毫无疑问，歌唱是李梅里的“人生之猫”，也是他一直追求的梦想。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不仅找到梦想，还可以有机遇努力追求它、拥有它。未来，他希望自己不只是一名歌者，更要成为真正的艺术家（artist）。为了这个新的梦想，他依然用那句话鼓舞着自己前行——为了梦想，万死不辞！
来源：音乐周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