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0年底，我结束了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生活，前往鄂西北山区十堰（当时属郧县），国家三线建设重点工程第二汽车制造厂（当时对外称作红卫厂）所在地。

1970年底，我结束了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生活，前往鄂西北山区十堰（当时属郧县），国家三线建设重点工程第二汽车制造厂（当时对外称作红卫厂）所在地。

我的舅舅饶斌，作为一汽、二汽核心筹建者和首任领导者，在他的帮助下，我加入了正在修建襄渝铁路的铁道兵第一师，终于实现了参军的梦想。

回望军旅

经过新兵连的严格训练，我被分配到驻扎在光化县城（老河口）中心公园的修理营一连，被当地居民亲切地称为“公园部队”。

由于驻地靠近十堰，加上舅舅饶斌在二汽工作，是二汽的领导，所以我经常被部队派往二汽出差，主要是协助修理营采购急需的机床配件与精密轴承等。岁月流转，我从一个懵懂的新兵成长为有经验的老兵，担任连队油料员。

我在修理营工作时发生了两件事，均得到了舅舅饶斌的关照，体现了舅舅对铁道兵的深厚情感。

一、自行车撞伤“二汽”女司机

一天清晨，营部材料员柴某某面色凝重地来到油库。他是1973年入伍的山东兵，我们平时很少来往。他懊恼地告诉我，几天前由于自己的疏忽，骑车撞伤了人。

出事那天阴雨绵绵，他穿着军用雨衣，骑车去百货商场执行采购任务。返回时，他低着头，飞快地蹬着自行车。途中一辆212吉普车从他身边驶过，停在路边。他没在意，想贴着车身快速通过。不料车门突然打开，自行车径直撞在刚下车的女司机身上，导致对方当场昏迷，被紧急送往县医院。

重新修建在老河口市原修理营一连驻地的中山公园

吉普车隶属于二汽发动机厂，车上载有女驾驶员赵凤鸣和厂革委会的徐副主任。两人均是长春一汽支援二汽建设的老员工。赵凤鸣在事故中受伤，她是一汽培养的第一批新中国女驾驶员之一。

这起涉及军地关系的事故引起了修理营的高度重视，不仅经常派人探望伤员，还积极帮助解决实际困难，展现了部队的高度责任感。赵凤鸣住院期间积极配合治疗，恢复迅速，从未提出特殊要求，通情达理的态度赢得了广泛赞誉。伤情好转后，她主动要求出院，但在徐副主任和修理营的建议下同意留院多观察几日。

徐副主任全程关注赵凤鸣的身体状况，考虑到事故可能带来后遗症，会给她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不利影响，在与修理营协商时明确提出了责任归属问题。经过充分协商，修理营与发动机厂达成共识：若出现与事故相关的后遗症，修理营将承担相应责任。这一协定既体现了部队的担当，也维护了军民团结。

老营长凌松柏

柴某某因事故惴惴不安，担心因问题没能彻底解决而受纪律处分，在战友建议下向我求助。我听了这一情况也心里着急，但在未接到上级指示前无法擅自行动。两天后，老营长凌松柏派我前往二汽处理此事，要求既要维护军民团结，又要消除对方疑虑，不留隐患地解决问题。

细心的老营长特意安排我在赵凤鸣出院时搭乘她们的吉普车同行，以助我此行成功。当时从光化到十堰需先乘轮渡过汉江，再走老白公路。我与赵凤鸣和徐副主任初次相识，吉普车上路后气氛略显拘谨。

转机出现在途中车辆抛锚，我主动帮忙修车，车辆重新上路后双方关系得到缓解。闲聊中得知他们两家在一汽时就是好朋友。更巧的是，当我提到曾在光化二汽设备仓库工作的朋友老宋时，得知他与女司机赵凤鸣是同门师兄弟。

有了这层关系，我们很快也成为了朋友。抵达十堰后，他们先把我送到二汽招待所安顿好，才返回发动机厂。

事故发生时的两种车辆

晚饭后，我去见了舅舅，向他讲述了发动机厂女司机被自行车撞伤的经过及我此行的目的。舅舅表示，修建襄渝线的铁道兵为二汽建设和十堰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这起意外事故不会影响双方长期以来建立起的友好关系。

他指出，虽然二汽尚在建厂初期，但已经建立了完善的职工保障体系，包括公费医疗、职工医院和职工疗养院，能够解决职工及家属的医疗和生活问题。

谈及通过"聚宝"和"包建"方式汇聚来的创业者，舅舅充满了敬意，尤其对从自己参与建设和工作过的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支援来的优秀人才，怀有特殊的感情。

他认为，这些建设者能放弃大城市的优越条件，毅然投身到条件艰苦的鄂西北山区建设二汽，体现了无私的奉献精神。他坚信这些建设者们具有高度的政治觉悟，识大体顾大局，不会破坏军民团结。

最后舅舅强调二汽的职工保障体系，有能力解决职工医疗和生活问题，请部队放心。必要时他会亲自出面进行调解。

1958年2月毛主席视察长春一汽时舅舅饶斌向毛主席汇报研发生产情况

赵凤鸣通过师兄弟老宋了解我的情况后，第二天便与爱人专程到招待所接我去家中做客，同时还邀请了徐副主任和老宋。我代表修理营向赵凤鸣一家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和慰问，并询问了是否还有需要部队帮助解决的困难。

赵凤鸣感谢部队在她受伤期间的关心与照顾，认为事故纯属意外，不能完全归咎于小战士，如果自己注意观察周边情况，或许事故可以避免。

徐副主任赞赏修理营负责任处理事故的方式，坦言双方协商时所提的问题并非故意刁难部队，而是因为多年的好友与自己出差时受了伤，内心感到愧疚。担心万一真的出现后遗症，无法面对朋友的家人，所以在情绪激动时提出的。

赵凤鸣的爱人当即表示，无论今后情况如何，都会照顾好妻子，绝不会怪罪徐副主任和部队。这次会面，双方以诚相待，互相谅解，不仅圆满解决了问题，消除了误会，还促成了二汽发动机厂与修理营的后续合作，充分展现了军民之间的深厚情谊。

东风博物馆展出的"千手观音"大拉床模型，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全国最大的拉床，能一次加工发动机壳体所有平面。

此后，修理营与发动机厂的关系日益密切。女司机赵凤鸣每次出车途经光化，都会到修理营小坐，不仅结识了女军医何爱华等几位好友，还认了撞伤自己的柴某某为干儿子。

在柴某某退伍时，赵凤鸣又与部队共同帮助他安置在二汽工作。这场意外事故得到了圆满解决。但想不到的是，这也为日后"吉普车坠江事件"修理营何医生不幸遇难埋下了伏笔。

原第二汽汽车制造厂办公楼

二、吉普车坠江，女军医遇难

在湖北省十堰市武当山特区的老营烈士陵园中，安息着196位为修筑襄渝铁路而献出宝贵生命的铁道兵战友，其中，唯一的女性战友是铁道兵一师修理营的女军医何爱华。

老营革命烈士陵园

1970年，修理营迎来了首个女兵班，次年扩编为女兵排。为了满足女兵的特殊生理需求，后勤首长派来了女军医何爱华，她带领两名男卫生员负责全营的卫勤保障工作。

我调至营部后与何医生逐渐熟络。何医生为人谦和，性格沉稳，热爱学习，工作认真负责，无论是转诊伤病员，还是药品调配，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尤其在普及医疗卫生知识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赢得了广大指战员的好评。营部的战士闲暇时总爱去卫生所坐坐。

1977年5月，我奉命前往十堰二汽出差。6月初的一个清晨到二汽总厂办事时，听到小车队司机们闲聊，提及发动机厂的女司机赵凤鸣前往光化铁道兵修理营接车，不料，在试车过程中车辆失控冲出轮渡，坠入汉江，导致一名女军医不幸遇难。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让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我知道，赵凤鸣驾驶的212吉普车是在处理她被自行车撞伤事故时，双方商量好送到修理营大修的。虽然维修工作最近才进行，但在我出差前车辆已基本修好。难道这位不幸遇难的女军医会是营里的何医生？

何爱华医生遗像

我忙完手头工作回到营里时，才确切得知“吉普车坠江”事故中的遇难者确实是何医生。遗憾的是，我错过了她的告别仪式和追悼会。事故发生前后，我频繁往返于修理营与十堰二汽之间，主要是协助修理营三连进行设备大修，将磨损严重的机床导轨送到设备修造厂修复，并采购急需的一些配件等等。

同时，我在协助营里做长期超期服役老兵的复员安置工作。修理营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单位，保留了许多具有丰富实际经验的老兵作为技术骨干。然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大多来自条件艰苦的农村，按照退伍兵的基本安置原则，退役后将重返故土，从事农业生产。

为了稳定军心，营里会想办法给一些长期超期服役的老兵安排工作。何医生正是陪同发动机厂女司机赵凤鸣去试车，也顺道为卫生所一位安徽籍超期服役的老兵落实复员后的就业问题，前往谷城江山机械厂而出事故的。

当时汉江上没有桥，汽车过江必须乘轮渡船，车辆依次开上轮渡排列。不幸发生了，吉普车上船时冲出轮渡坠入江中。车后座上的三名战士自救脱险，女司机虽被救起，却昏迷数日，一度精神失常，而何医生在这场意外事故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当年光化老河口的汉江轮渡

老营长凌松柏得知我归队后，立即安排我重返十堰二汽，传达对“吉普车坠江”事件的处理意见。部队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承诺妥善处理遇难者的后事，并建议不追究事故责任，以维护军民关系。

老营长还交给我一项特殊任务，争取为何医生14岁的女儿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这既是对逝者的告慰，也是帮助这个家庭渡过难关。

当晚，何医生的爱人李干事来访。他面容憔悴，声音哽咽地讲述着家庭困境：妻子离世后，他不仅要承担家庭的重担，还要抚养三个女儿。大女儿19岁在丹江丝毯厂当学徒，14岁的二女儿和12岁的小女儿还在上学。

由于他在丹江的师部工作，不能经常回家，家中只剩两个未成年的女儿无人照料。最令他忧心的是二女儿即将初中毕业，小小年纪不仅承受着丧母之痛，还要面对上山下乡的困境。如果能获得一份稳定工作，将大大缓解家庭的经济和精神压力。

在处理妻子后事时，他向二汽发动机厂提出为二女儿安排工作的请求，并得到积极回应。此次来访，是希望作为何医生战友的我能伸出援手，协助促成此事，给女儿一个稳定的安排，也让逝去的妻子得以安息。

何爱华医生和爱人李惠资

当我抵达十堰二汽时，发动机厂已为何医生二女儿的就业问题提交了申请报告。有关部门对何医生不幸遇难深表同情，并愿意为其女儿就业提供必要帮助，此前，类似情况也有成功处理的先例。但因女孩尚未成年，存在非法雇佣童工的风险。

加之十堰二汽正处在高速发展时期，近年超指标安置了大量有专业技能的复转军人，其中铁一师的精英占了很大比例，这一做法受到省里的批评并作了检讨。

同时，为解决上山下乡子女的就业问题，铁一师将襄阳知青点迁至十堰二汽，被指责为 “转点拔根”，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湖北人民广播电台对此进行了长篇专题报道后，相关单位均受到上级的严厉批评并作了深刻检讨。

在此背景下，处理何医生女儿的就业问题，相关部门显得格外谨慎，顾虑重重，迟迟难以做出决定。经过沟通后他们表示，问题并非不能解决，关键是需要领导的批示，哪怕只是点头认可，都能通过变通的方式予以解决，或按“特事特办”来处理。

为此，我与发动机厂分了工，厂方继续协调相关部门，我则去争取舅舅的支持。

何爱华医生追悼会后

舅舅高度评价参与襄渝铁路建设的铁道兵，常说他们为十堰二汽的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他特别强调，在建设新兴汽车城的过程中，人才是关键因素，吸纳具有专业技能的复转军人是汇聚人才的有效途径。这些复转军人在各自岗位上发挥所长，为十堰二汽建设做出重要贡献。

谈到知青转点的安置问题时，他认为这也是为未来发展储备人才。十堰二汽要想持续发展，必须建立坚实的后备梯队。事实证明，这批知青后来大多成长为推动十堰二汽发展的骨干力量。舅舅认为，只要是对十堰二汽发展有益，即便挨批评也值得。

谈及"吉普车坠江"事件，舅舅分析是操作不当导致的悲剧。对何医生的离世深感痛心。他赞同部队的处理意见，并询问部队和家属有什么要求。当听到想给遇难者14岁女儿安排工作时，舅舅犹豫了，担心孩子年纪太小，过早工作会影响身心健康。

我恳切地说：孩子即将初中毕业，刚刚失去母亲就要面临上山下乡。如果能帮她一把，或许就能帮她渡过难关。见舅舅有所触动，我又补充说：这孩子实在可怜，能否破例为她安排工作，给予一份温馨的关爱。舅舅考虑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舅舅饶斌参加二汽建设

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将舅舅同意的消息告诉了发动机厂，厂方反应迅速，短短几天便有了实质性进展。他们派车接我到厂区，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何医生二女儿的就业问题已经圆满解决，安排在厂办公室担任打字员。

考虑到她刚经历丧母之痛，又是初次离家工作，厂里为她准备了宿舍，并指派专人负责照顾她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指导。还特别叮嘱同事们要多关心这位尚未成年的女孩，让她感受集体的温暖不孤单不寂寞。

听完这些安排，我代表部队向厂方表达了诚挚的感谢。不久后，何医生的二女儿来到厂里报到。厂领导亲自在办公楼前热情迎接，几位热心的女同志帮忙拿起行李，一路护送她到宿舍。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发动机厂如此体贴入微的关怀与细致周到的安排，想必能让何医生的在天之灵感到欣慰，同时我也为能给罹难的何医生做点力所能及的实事而感到欣慰。遗憾的是，自此分别后，我再也没见过何医生的二女儿，也没能继续给她提供帮助，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不知她生活得如何？想来也该退休了。

人生的旅途总会留下些许遗憾与牵挂，有些人虽然相遇短暂，却在心间留下了永恒的印记，历久弥新。

发动机厂工人调试发动机

那段遥远的往昔虽已被时光掩埋，却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

七十年代初的襄渝铁路建设与第二汽车制造厂建设，对于巩固我国国防建设具有重大作用和深远意义。当年所有参建人员都是以临战姿态投入建设。担任二汽厂长的舅舅饶斌曾说：“什么时候叫火车能在二汽叫一声，我就心满意足了。”

感谢舅舅饶斌胸怀博大，在处理军民关系上，他始终坚持相互支援，互助互利，发生问题时，平等协商，妥善解决。他既大力支持了襄渝铁路的建设，也兼顾十堰二汽地方经济的发展。尤其是我觉得在解决具体问题方面，他怀着一份对铁道兵的特殊情感，特别关照铁道兵。

斯人远去，深深怀念。

安放在湖北十堰青年广场的舅舅饶斌塑像

来源：白浪情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