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周,你疯了吧!这孩子谁知道啥来路,咱家自己都揭不开锅了!"娘的声音在屋里炸开,我和哥哥面面相觑。
爹捡回的女儿
"老周,你疯了吧!这孩子谁知道啥来路,咱家自己都揭不开锅了!"娘的声音在屋里炸开,我和哥哥面面相觑。
那是1982年最冷的冬天,北风呼啸得像饿狼,连树枝都冻得嘎嘎响。
我家住在北方小城一处筒子楼里,两间正房一间偏房,全家四口人挤在一起。爹叫周长安,是纺织厂的老工人,肩膀宽厚,手上的茧子能搓火。
那天晚上,爹从夜班回来,怀里却抱着个小包袱。推门进屋时,他的棉袄上落满了雪花,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两滴冰凌。
"这是啥啊?"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凑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包袱里是个面色发青的女婴,小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皮肤皱巴巴的,眼睛紧闭,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在纺织厂后面的垃圾堆旁捡的,要不是听见一点点哭声,差点没发现。这么冷的天,再不管就得冻死了。"爹声音低沉,双手却紧紧护着那小生命。
家里已有我和哥哥周建国,我叫周小梅,那年十六岁,正读高中。哥哥大我两岁,前年初中没考上技校,在厂里当了学徒工,每月工资只有二十几块钱。我们家境本就不富裕,每月都是掰着指头过日子。
"看把她冻的,小梅,快去烧点热水!"爹命令道。
我没动。娘的眼泪却流下来了:"老周啊,你是好心,可咱家连建国的工作服都买不起,米袋子见底了,哪有余粮养别人家孩子啊!这年头,粮油关系都是问题,咱家的口粮本就不够吃,再添一口人,上哪领票啊?"
屋里的煤炉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映在每个人严肃的脸上。
爹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既然老天爷让我碰上了,就是我周长安的命。丢下她不管,我这辈子都得做噩梦。"
爹的固执我们都清楚,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娘叹了口气,接过那小生命,轻声道:"罢了,命该如此。左右都是一家人挨饿。"
"去拿点热毛巾来,给孩子擦擦。"娘冲我喊道。
我这才不情愿地起身,心里直嘀咕:家里已经够苦了,还自找麻烦。
那夜,小婴儿哭闹不停,爹和娘轮流抱着她走来走去。我拿枕头蒙住耳朵,心里暗恨:这下好了,连觉都别想睡了。
第二天一早,娘拿出压箱底的布头,给小婴儿做了两条尿布。哥哥去街上打听,看看是否有人丢了孩子。爹则去居委会登记,说捡到一个弃婴。
"她要是没人要,就在咱家落户口。"爹说这话时眼里有光。
居委会的马大妈听说后,摇着头来我家看热闹:"老周啊,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现在生活多不容易,捡个孩子回来,往后的路可长着呢!"
三大妈也来凑热闹,瞅了瞅小婴儿,啧啧道:"瞧这小模样,怪可怜的。不过老周家自己还吃返销粮呢,哪有闲钱养活她呀!"
邻居们议论纷纷,爹却像没听见似的,该干嘛干嘛。
半个月过去了,没人来认领这个孩子。爹郑重其事地给她取名周福来,说是福气来了。娘白了他一眼:"什么福气不福气,就是添张嘴吃饭。"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把家里仅剩的一点奶粉都冲给了福来喝。
福来刚来时,家里更艰难了。爹主动请缨上夜班,一个月多拿十块钱补贴。娘上街捡废品,攒下奶粉钱。我放学回家帮着做家务,照顾福来。
有一回,我正在灶台前烧水,听见爹在屋里大声喊:"小梅,快来看,福来笑了!"
我不情愿地走过去,看见那小人儿咧着没牙的嘴,小手紧紧攥着爹粗糙的食指。爹的眼睛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你看她多机灵,才两个月就会笑了。"爹脸上的褶皱都舒展开了。
我嘴上不说,心里的冰却悄悄融化了一点。那个冬天,福来像一团小火苗,悄悄温暖了我们的家。
到了1983年春天,福来渐渐长开了,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她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看人时特别有神。
爹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抱福来,逗她玩。这个往日里话不多的男人,面对福来却变得特别能说,什么"我们福来真棒"、"福来是爹的小棉袄"之类的话,说得我们都不习惯。
"老周,你这是偏心眼子。"娘假装埋怨,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哥哥也喜欢福来,下班回来就给她做小木头玩具。我呢,虽然嘴上不说,却悄悄在集体户照相的时候,多花五毛钱给福来单独照了一张,夹在我的课本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福来一天天长大。我们都习惯了她的存在,仿佛她本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福来三岁那年冬天,突发高烧。那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她整个人烫得像个小火炉,眼睛半闭着,嘴唇干裂。
"得赶紧送医院!"娘慌了神,拿着户口本和工作证就往外跑。
厂医院的李医生看了看福来,皱着眉头:"这孩子肺炎了,得打青霉素,还得送大医院检查一下,我们这儿条件有限。"
爹娘面面相觑。那时候,去大医院不仅要花不少钱,还得请假耽误工作。家里的存款盒子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票子。
"先开药吧,我去借钱。"爹转身就往外走。
"你能借到多少?厂里人现在都紧巴巴的。"娘忧心忡忡。
那晚,我从抽屉里翻出自己攒了两年的钱,还不够。我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自行车上——那是我用两年的零花钱和帮邻居家辅导功课挣来的钱,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凤凰牌二八自行车,在班上都是稀罕物。
我咬了咬牙,趁爹娘不注意,悄悄推出了自行车,直奔街口的修车老李那里。
"小梅,你这是干啥?"老李摘下老花镜,诧异地看着我。
"李叔,我想把车卖了,您给个公道价吧。"我强装镇定。
"闺女,你这车才骑多久啊?好好的卖什么车?"老李不解。
"我妹妹病了,急用钱。"我咬着嘴唇。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叠票子递给我:"行,叔给你一百二,这车我先替你收着,你什么时候想买回来,还是这个价。"
我眼泪差点掉下来。一百二十块钱,够买好几副特效药了。
拿着药急匆匆往回赶,在胡同口撞见了刚从厂里借钱回来的爹。他看了看我空空的手,又看看那一袋药,眼睛红了。
"小梅......"爹欲言又止。
"爹,我们快回去吧,福来还等着吃药呢。"我拉着他的衣袖。
爹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语,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家人。
福来的病好了后,我的自行车却没再回来。老李叔偷偷告诉爹怎么回事,爹攒了半年工资,才把车赎了回来。
"姐,这是你的车吗?好漂亮啊!"福来扶着车把,好奇地问。
"是啊,以后带你兜风。"我摸摸她的小脑袋,心里有说不出的甜。
福来五岁那年,上了幼儿园。她特别聪明,没几天就会唱一串儿歌,回家表演给我们看。邻居们都夸她嘴甜,见谁都叫"叔叔好"、"阿姨好",没人记得她是捡来的了。
"周师傅家这闺女,模样俊,嘴还甜,长大了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小子呢!"七大爷逗她。
福来七岁上小学,我已经考上了师范学校。每次放假回家,都能看到福来的进步。她字写得工整,算术也好,经常被老师表扬。爹偷偷买了个收音机,每天晚上陪她听"小喇叭"广播。
"福来,学习好将来就能考大学,像你姐姐一样。"爹经常这样鼓励她。
"爹,我长大了要当医生,给您治病。"福来奶声奶气地说。
"好好好,爹等着呢。"爹笑得见牙不见眼。
福来十岁那年夏天,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我们家。
那天我正好放暑假回家,听见院子里有人问:"请问周长安的家在哪儿?"
开门一看,是一对夫妻,男的瘦高,女的面色蜡黄,看上去有四十多岁。
"找我爹啥事?"我警惕地问。
"小同志,我们是来找人的,听说周师傅家里有个捡来的女孩子......"男人吞吞吐吐地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把门关小了一点:"您找错了吧,我们家没有什么捡来的孩子。"
"别骗我们了,都打听清楚了。"女人急切地说,眼睛直往屋里看,"我们就是想看看,也不闹事。"
爹下班回来,看见门口站着陌生人,皱起了眉头。听完他们的来意,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说福来是你们的孩子?"爹声音发抖。
女人突然跪下了:"周师傅,我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啊!那年我丈夫坐牢,我又生了重病,实在养不起她,才......"说着说着,她哭出了声。
爹的身体晃了晃,扶着门框才站稳。
消息很快传开,全家人心情都很沉重。晚饭的时候,餐桌上格外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
福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爹,那个阿姨为什么哭啊?"
爹放下碗筷,深吸一口气:"福来,有件事爹得跟你说。你......"
"我知道我是捡来的。"福来突然说,"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人说我是捡来的,我回家问娘,娘告诉我了。"
屋里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那你......"娘欲言又止。
福来倔强地抬起头:"我姓周,我爹是周长安,我娘是李秀芝,我哥叫周建国,我姐叫周小梅。这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爹转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
那对夫妻第二天又来了,带着福来的出生证明和一些老照片。女人说,她已经痊愈,丈夫也已经改过自新,现在在南方开了个小工厂,生活好多了,想把女儿接回去。
"孩子,你愿意跟亲生爹娘走吗?"居委会的马大妈问福来。
福来躲在我身后,摇摇头。
那对夫妻很失望,但没有强求。临走前,女人塞给福来一个红包:"这是妈妈给你的压岁钱,晚了十年。"
福来没接,只是礼貌地说:"谢谢阿姨,我不能要。"
那晚,福来钻进我的被窝,小声问:"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抢走?"
我紧紧抱住她:"不会的,你是我们家的人,谁也抢不走。"
"姐,我不想走。"福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血缘不及养育之恩,他们虽然生了我,可是爹和娘养大了我啊。"
我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又酸又暖。这个十岁的孩子,说出了比很多大人都透彻的道理。
那对夫妻最终放弃了,只留下了联系方式,说等福来长大后,如果想认亲,可以去找他们。
日子又回到了正常轨道,福来上学、放学,周末帮着娘做家务,生活平静而温馨。
1992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市里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哥哥在纺织厂当上了车间主任,娶了同厂的一个姑娘。福来已经上初中了,还是那么懂事,学习一直名列前茅。
"福来,你长大想干啥?"爹有天问她。
"我想考医学院,当医生。"福来认真地说。
爹满意地点点头:"好,爹支持你。"
1997年,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爹所在的纺织厂效益不好,开始裁员。那年,爹已经五十五岁了,被厂里安排提前退休。
"长安,你算运气好的,起码有退休金,不像有些人直接下岗了。"邻居王叔叔安慰爹。
爹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纺织厂是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突然被"请"回家,怎么可能没有落差?
福来那年正准备高考,爹退休反而有时间辅导她学习了。
"福来,你一定要考出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爹经常这样鼓励她。
功夫不负有心人,福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医学院。全家人都为她高兴,爹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拿出积蓄给她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个旅行箱。
"福来出息了,这孩子没白养!"邻居们都这么说。
福来上大学那天,我和爹娘一起送她去火车站。站台上,福来紧紧抱住爹娘:"爹,娘,我不在家,你们要保重身体。"
爹拍拍她的背:"去吧,好好学习,别担心家里。"
火车缓缓启动,福来趴在窗口,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爹挺直腰杆,一直挥手,直到火车消失在视线中。
回家的路上,爹突然对我说:"小梅,你说当年要是我没把福来捡回来,她会怎样?"
我想了想:"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爹点点头:"所以啊,不是我救了她,是她给我们家带来了福气。这孩子,一点亏都没让我们吃。"
福来在大学期间很少回家,一是路途遥远,二是为了省钱。每次放假,她都会找实习或者兼职,补贴学费。我们都理解她,只是在电话里嘘寒问暖。
大四那年,福来突然接到那对夫妻的电话,说女人病重,想见她一面。福来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去看看。
"爹,您说我该去吗?"她在电话里问。
爹沉默了一会儿:"去吧,不管怎么说,他们给了你生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去见见也好。"
福来去了南方,见到了已经卧病在床的女人。女人紧紧握住福来的手,说了很多话,最后只求一件事:"原谅我,孩子。"
福来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沉默。她告诉我,那个女人已经去世了,临终前叮嘱丈夫不要打扰福来的生活。
"姐,我原谅她了,但我始终觉得,我的父母是爹和娘。"福来说。
2002年,福来大学毕业,成为一名内科医生。她本可以留在大城市的大医院,但她选择回到我们这座小城,在市医院工作,离家近一些。
"大城市机会多啊,为啥回来?"哥哥不解。
福来笑了笑:"我想离爹娘近一点,他们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这话让我们都很感动。作为捡来的孩子,福来对这个家的情感,比我们这些亲生的还要深。
去年,爹的腰突然垮了,医院检查说是腰椎间盘突出,需要手术。福来二话不说,立刻请了长假,把爹接到省城的大医院,找最好的专家给他做手术。
手术很成功,但恢复期很长。福来决定辞去工作,回家照顾爹。
"傻孩子,你好不容易有个工作,爹这点小病不碍事,不用这样。"爹劝她。
福来坚持己见:"爹,我是医生,知道怎么护理您。再说了,您当年从垃圾堆把我捡回来,我这辈子就是来伺候您老人家的。"
娘埋怨她:"好不容易有份城里工作,一辞职可就没了。"
福来笑答:"工作丢了可以再找,爹娘只有一个。"
她每天给爹按摩、熬中药,陪他做康复训练。爹的腰慢慢好了起来,脸上又有了笑容。
昨晚全家吃饭,难得团圆。哥哥带着嫂子和侄子来了,我和丈夫也回来了。餐桌上摆满了菜,有红烧肉、清蒸鱼、小炒青菜,还有爹最爱的猪肉炖粉条。
爹突然举起酒杯:"来,敬福来。"
我们都愣了一下,跟着举杯。福来红了眼圈,低下头不说话。
"福来,是爹的福气啊。"爹的声音有点哽咽,"当年要不是捡回你,这个家不会这么有福气。"
福来跪下来,给爹娘鞠了一个躬:"没有爹娘,就没有我的今天。您们的恩情,我这辈子也报答不完。"
我们都笑了,这平凡的一幕,却是爹用一生的善良换来的。人间真情,不在血缘,而在相濡以沫的日子里。
春节那天,我和福来一起贴春联,她突然问我:"姐,你还记得那辆自行车吗?"
我点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那次生病,要不是你卖车给我买药,我可能就没命了。"福来认真地说,"我欠你一辆车。"
我笑着摇摇头:"傻丫头,我们是姐妹,说什么欠不欠的。"
福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姐,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打开看看。"
我打开一看,是一把车钥匙。
"现在没人骑自行车了,我给你买了辆小汽车,就停在楼下。"福来害羞地说。
我惊呆了,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姐,你就收下吧。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那辆自行车的恩情。"福来坚持道。
我抱住她,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个当年被爹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小生命,如今已经成为我们全家的骄傲和依靠。
世间百态,唯有亲情最真。也许每个人都是被生活捡回来的孩子,而真正的家人,就是那些不管风雨都陪你同行的人。在这个纷扰的世界里,我们相互搀扶,共同前行,编织着最温暖的人间故事。
每当看到福来和爹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就会想起那个雪花纷飞的冬夜,一个善良的决定,如何改变了一个生命的轨迹,也温暖了我们整个家庭的人生。
来源:梦如南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