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守墓人老吴头蹲在歪脖子槐树下,旱烟袋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沟壑纵横的脸半明半暗。
暮色四合时,青石镇西郊的乱葬岗腾起白雾。
守墓人老吴头蹲在歪脖子槐树下,旱烟袋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沟壑纵横的脸半明半暗。
远处荒坟间传来夜枭啼叫,惊得他肩头一颤,烟灰簌簌落在褪成灰白的蓝布衫上。
"又起雾了。
他嘟囔着往手心哈气,忽见雾气深处泛起猩红。
那红光起初如萤火明灭,转瞬化作血色灯笼,在座座荒冢间飘摇游走。
老吴头瞳孔骤缩——三十年前师父咽气前攥着他手腕说的那句"养尸地现血泉日,便是人间劫起时",此刻正随着喉头腥甜直冲天灵。
三更梆子响过,镇东首富周员外宅院炸开尖叫声。
周家大小姐的绣楼里,满地狼藉的胭脂水粉间,素来养在深闺的周婉娘赤足立于铜镜前。
她腕间缠着半截褪色红绳,正是上月城隍庙会时,那个卖身葬父的瘸腿老道强塞给她的。
此刻红绳正渗出细密血珠,顺着她青白交加的手臂蜿蜒而下,在绣着并蒂莲的罗裙上绽开朵朵红梅。
"来人呐!
小姐中邪了!
丫鬟春桃的哭喊卡在喉间。
但见周婉娘突然转身,原本杏核般的眸子变成浑浊的灰白色,嘴角咧到耳根,竟露出森森白骨。
她喉间发出非人的咯咯声,十指如钩抓向惊呆的春桃,指甲缝里还粘着昨夜新染的凤仙花汁。
与此同时,城南破庙里的乞丐阿九被尿意憋醒。
他蜷缩在供桌下的稻草堆里,忽然嗅到风中飘来缕甜腥。
这味道让他想起三年前饥荒时,在乱葬岗啃过的腐尸——那具尸体胸腔里积着半碗黑血,竟带着蜂蜜似的黏稠甜香。
阿九喉结滚动,顺着气味摸到后院枯井,井底竟咕嘟咕嘟翻涌着暗红泉水。
"活人血……要活人血……"沙哑的呓语从井底传来。
阿九两腿发软正要逃,忽觉后颈一凉,垂落的麻绳竟自行缠上他脖颈。
他拼死挣扎时瞥见井中倒影,那本该映出自己枯瘦面容的水面,此刻竟浮着张肿胀发青的妇人面孔,正是去年投井自尽的豆腐西施!
次日清晨,周家大小姐暴毙的消息传遍全镇。
仵作验尸时发现她七窍流血,舌根处卡着半片槐树叶——正是乱葬岗特有的品种。
更诡异的是,周员外请来的茅山道士刚踏进灵堂,供桌上的长明灯便齐齐爆出绿火,将绘着镇邪符咒的黄幡烧得精光。
"这是古法养尸地反噬!
老道士拂尘扫过满地香灰,露出底下蜿蜒的血痕,"二十年前建镇时,有人将九具横死孕妇的骸骨埋在镇西龙脉交汇处,又以朱砂混着黑狗血浇灌七七四十九日,硬生生造出这处养尸地。
如今地脉被破,血泉倒灌……"
阿九蜷缩在茶楼角落,看着满街疯跑的人群。
他怀里揣着从枯井带出的血玉,那玉佩此刻正发着烫,在掌心烙出凤凰展翅的印记。
三个月前他饿晕在城隍庙时,曾梦见个穿金线襦裙的妇人,说他是百年一遇的"纯阳破军命",能解这血泉之祸。
当时他只当是饿出幻觉,如今想来……
"小兄弟,可愿随我走趟阴曹地府?
冷不丁的声音惊得阿九打翻茶盏。
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衣老道,道袍上绣着北斗七星,手中桃木剑却缠着缕缕黑气。
老道盯着他掌心血玉,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你怀里这凤凰血玉,正是封印养尸地的阵眼!
当夜子时,阿九跟着老道摸到乱葬岗。
血月高悬,将座座荒坟照得如同浸在血泊中。
老道在七座坟包间插下七根招魂幡,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开!
地面轰然裂开,露出个直径丈许的血池,池中翻涌的竟不是水,而是粘稠如浆的血块,间或浮着森森白骨。
"这血池连着九幽黄泉。
老道甩出捆红绳缠住阿九腰间,"等会我破阵时,血池里会爬出九具尸王。
你带着血玉跳进池心,用纯阳之血激活玉中凤凰……"话音未落,血池突然沸腾,九具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尸破池而出,指甲暴涨三寸,眼眶里蠕动的蛆虫竟组成诡异符咒。
阿九转身要逃,却被老道一脚踹进血池。
刺骨寒意瞬间侵入骨髓,他看见池底躺着具青铜棺椁,棺盖上刻着与血玉相同的凤凰纹。
正要伸手触碰,三具女尸已扑到跟前,腥臭的口气喷得他几欲作呕。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血玉突然发烫,烫得他皮肉焦糊,却见玉中飞出只火凤虚影,将扑来的女尸烧成灰烬。
"快!
用你的血画引魂符!
老道在池边嘶吼。
阿九咬破指尖,忍着剧痛在青铜棺盖上画符。
每画一笔,血池就沸腾得厉害,更多女尸从四面八方涌来。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乱葬岗突然地动山摇,血池中升起道通天血柱,直贯云霄的血月。
青铜棺盖轰然开启,里面却空空如也。
阿九正要发问,忽觉后心剧痛——老道的桃木剑不知何时变成了白骨匕首,正插在他心口。
纯阳命格的血,才是真正的阵眼啊。
老道狞笑着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张与周婉娘一模一样的脸,"多谢你替我打开九幽通道,姐姐们,该享用这顿血食盛宴了!
血池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阿九拖向深渊。
就在他意识模糊时,怀中血玉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隐约间,他看见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真正的茅山传人拼死封印养尸地,却被叛徒暗算。
临终前他将毕生修为注入血玉,等待有缘人……
"原来如此。
阿九突然笑了。
他反手抓住老道手腕,任由更多手臂将自己拽入血池。
在没顶的瞬间,他将心头血尽数逼入血玉。
金红光芒冲天而起,血池中传出凄厉惨叫,九具女尸在金光中灰飞烟灭,连带着整个养尸地开始崩塌。
黎明时分,幸存的镇民们发现乱葬岗多了座新坟。
坟前立着块无字碑,碑下压着半截桃木剑,剑身刻着行小字:"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而在更深的地下,青铜棺椁静静悬浮在虚无中,棺盖上未干的血迹正缓缓渗入凤凰纹路,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声响。
三年后,有个云游道士路过青石镇。
他在茶馆歇脚时,听闻镇西新开了家义庄,专收无名尸骸。
庄主是个独眼青年,左眼蒙着块血玉,右手指节粗大似常年握剑。
有次醉汉闹事,只见他并指成剑虚空一划,闹事者便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地时后颈赫然印着个凤凰印记。
这日深夜,义庄地窖里的九具女尸突然齐齐睁眼。
月光透过气窗照在她们身上,那些腐烂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为首的女尸转动着眼珠,突然对着虚空盈盈下拜:"恭迎少主归来。
地窖深处,青铜棺椁的盖子发出细微响动,棺中伸出只苍白的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凤仙花汁。
义庄后院的槐树在夜风里簌簌作响,月光被枝桠割裂成细碎银片,落在九具并排停放的朱漆棺木上。
独眼青年阿九倚着门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眼处的血玉。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最西侧的棺盖突然发出细微裂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棺木上刮挠。
他瞳孔骤缩,右手已按在腰间铜铃上。
这铃铛是三年前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表面布满蛛网状裂痕,却能镇住寻常阴祟。
此刻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嗡鸣,震得梁上蛛网簌簌坠落。
阿九眯起独眼,但见棺缝中渗出缕缕黑气,在月光下凝成张模糊人脸,竟与当年暴毙的周婉娘有七分相似。
"少主救命……"那鬼脸发出细若游丝的呜咽,黑气凝成的泪珠顺着棺材板往下淌。
阿九正要开口,忽觉后颈寒毛倒竖——余光瞥见其余八具棺材的缝隙里,同时探出苍白手指,指甲盖泛着青紫色,正沿着棺材纹路缓缓爬行。
义庄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报时声:"子——时——三——刻——"话音未落,九具棺材同时炸裂。
木屑纷飞间,九具身着寿衣的女尸腾空而起,发间银簪叮当作响。
阿九甩出铜铃,却见那铃铛在半空凝滞,竟被女尸们齐齐伸出的手指夹住,转瞬化作齑粉。
"果然留了后手。
阿九扯下蒙眼血玉,独目中迸发出金红光芒。
三年前血池一役后,他左眼便成了阴阳眼,此刻望去,但见女尸们天灵盖上皆插着半截断香,香头猩红如血,分明是被人用"牵魂引"操控。
他翻腕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却是用青铜棺盖碎片熔铸,甫一出鞘便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女尸们突然齐齐张嘴,喉间涌出黑雾。
阿九旋身避开,剑锋扫过之处,黑雾竟凝成实体,化作九条吐信黑蛇。
他反手刺穿最近的女尸咽喉,却见伤口处涌出的不是黑血,而是密密麻麻的蛆虫。
那些蛆虫落地便化作人形,正是三年前被血泉吞噬的镇民模样。
"装神弄鬼。
阿九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身。
青铜剑顿时金光大盛,所过之处黑蛇尽数汽化。
女尸们发出非人的尖啸,寿衣无风自动,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符咒——竟是用人皮缝制的"百鬼衣"。
他认出其中一张符咒上的朱砂印,正是当年老道所持的"黄泉引"。
激战正酣时,义庄大门突然被阴风撞开。
月光如水银泻地,照见门槛处站着个红衣女子。
她发间金步摇垂着东珠,在风中纹丝不动,裙裾却似活物般在地上游走,所过之处青砖泛起白霜。
阿九瞳孔骤缩——这女子分明没有影子!
"姐姐们退下。
红衣女子朱唇轻启,九具女尸竟如提线木偶般飘至她身后。
她抬手轻抚鬓角,腕间银镯突然弹出九根金线,分别缠住女尸们的小指。
阿九这才看清,每根金线上都串着颗血色琉璃珠,内里似有活物游动。
"少主可还记得三年前的血月夜?
红衣女子莲步轻移,所过之处地面结出冰花,"您亲手将我们姐妹封入九幽,如今却用活人阳气温养血玉——这算不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忽然抬袖,袖中飞出九道白绫,绫上绣着的并蒂莲在月光下化作獠牙。
阿九横剑格挡,白绫触到剑锋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他趁势欺身而上,剑尖直指女子咽喉,却在咫尺之遥被无形屏障挡住。
女子脖颈处浮现出暗红纹路,状若凤凰展翅,正是血玉烙印的模样。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阵眼。
阿九突然收剑后退,指尖在血玉上划出符咒。
三年前血池中的记忆汹涌而来:青铜棺内本该空无一物,此刻想来,那具悬浮的棺椁分明是倒扣的,棺底正对着他坠落的位置。
当时他分明看见棺底刻着凤凰涅槃图,中央凹槽的形状……
红衣女子突然发出凄厉惨叫,她腕间金线齐齐绷断,九颗琉璃珠同时炸裂。
女尸们天灵盖的断香无火自燃,青烟中浮现出九张人脸——竟是当年参与建造养尸地的九个工匠。
阿九这才恍然,所谓"古法养尸地"根本是活人祭坛,这些工匠才是真正的祭品!
"少主好眼力。
女子撕下脸上人皮面具,露出与血玉如出一辙的凤凰胎记,"当年您父亲将我们姐妹炼成活尸镇守地脉,却又怕我们反噬,竟在血玉中种下情蛊。
她指尖抚过胎记,胎记突然渗出黑血,"这情蛊需以至亲之血喂养,您猜这三年来,您温养血玉时喂的是谁的血?
阿九如遭雷击,手中软剑当啷落地。
他忽然想起每月十五,血玉总会发烫,而次日井中总会浮起死鱼。
更可怕的是,他最近照镜子时,总在左眼倒影里看见个红衣女子——正是眼前这人的模样!
"现在才明白?
女子突然闪现至他身后,冰凉的指尖划过他后颈,"您每用一次血玉,我的魂魄就强三分。
如今九幽通道已开,只需取您心头血……"话音未落,义庄地底突然传来龙吟般的轰鸣。
九具女尸同时七窍流血,她们腹中竟隆起诡异鼓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阿九趁机滚向供桌,抓起三炷供香插入香炉。
这是他三年前从茅山残卷中学的"三才锁魂阵",需以至阳之人的指尖血为引。
此刻他咬破中指,将血珠弹向香头。
三柱香无火自燃,青烟在空中结成八卦图案,将红衣女子困在中央。
巨蟒扑来时,阿九突然扯开衣襟。
他心口处赫然印着与血玉相同的凤凰纹,此刻正发出灼目金光。
三年前血池中,他并非被女尸拖入深渊,而是自愿坠入青铜棺——因为他看见棺底凹槽里,躺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冰棺少年。
"父亲……"阿九对着虚空轻唤,凤凰纹突然离体而出,化作火凤虚影。
九条巨蟒在烈焰中翻滚哀嚎,红衣女子发出非人的尖叫。
她脸上的凤凰胎记开始蠕动,竟有活虫从毛孔中钻出。
阿九这才看清,那些根本不是胎记,而是密密麻麻的蛊虫!
"你根本不是周婉娘!
阿九挥剑斩断袭来的蛇尾,黑血溅在供桌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你是当年被献祭的第十个工匠——那个本该被制成阵眼,却被你父亲掉包的养尸人!
女子突然僵住,九条巨蟒同时化作黑烟消散。
她脸上蛊虫纷纷坠地,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
阿九认出这疤痕形状,正是茅山戒律堂的"剜心刑"——当年背叛师门的叛徒才会被处以这种极刑。
"你父亲到死都念着你的名字。
女子突然癫狂大笑,她撕开衣襟,心口处同样有凤凰纹,却是由无数蜈蚣组成的活体刺青,"他说纯阳命格需以纯阴之血养之,所以把我炼成活尸,又把我的魂魄分成十份,分别封入九具女尸和血玉……"
义庄开始地动山摇,梁上瓦片簌簌坠落。
阿九看见女子身后的供桌下,有块地砖正在渗血——正是当年他埋下血玉的位置。
此刻血玉已化作血水,在地砖上汇成诡异符咒。
他突然明白,三年前血池崩塌时,真正的阵眼根本没被摧毁,而是随着血玉潜入了地脉。
"快走!
这里要塌了!
阿九扑向女子,却被她袖中弹出的白绫缠住脖颈。
白绫突然收紧,他听见自己颈骨发出脆响。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腰间玉佩突然发烫——正是当年他卖身葬父时,从当铺赎回的那块家传玉佩。
玉佩表面浮现出细密符文,女子如遭雷击般松手。
阿九趁机将血玉残片刺入她心口,凤凰纹突然发出清鸣。
九具女尸同时化作飞灰,地砖下的血符却化作血色锁链,将女子拖入地下。
临消散前,她对着阿九露出解脱般的微笑:"少主……小心……血月……"
地陷来得猝不及防。
阿九坠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是头顶破碎的夜空。
血月当空,却比三年前更红,红得像是浸透了人血。
他怀中的血玉突然发烫,烫得他皮肉焦糊,却听见地底传来万千冤魂的哭嚎——那些都是被养尸地吞噬的亡魂,此刻正顺着地脉涌向人间。
再睁眼时,阿九躺在乱葬岗的槐树下。
晨雾弥漫,他手中攥着半块玉佩,另一半正插在身旁的青铜残片里。
残片上刻着行小字:"凤凰涅槃,向死而生。
远处传来鸡鸣,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照见他左眼的血玉已化作灰白。
他起身欲走,却发现脚边有串新鲜脚印。
脚印通向镇东新坟,墓碑上刻着"义妓红袖之墓",碑前供着盘发黑的凤仙花。
阿九弯腰轻嗅,花香中竟带着丝甜腥——与三年前枯井里的血泉味道一模一样。
坟头突然簌簌作响,泥土裂开道缝隙。
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指甲上还沾着未干的凤仙花汁。
阿九握紧青铜残片,却见那手轻轻摆动,像是在与他道别。
他忽然想起昨夜女子消散前的口型,分明是"替我看看人间"。
朝阳完全升起时,坟头已恢复如初。
阿九转身走向镇子,身后槐树上不知何时多了只红嘴乌鸦,正歪头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路尽头,乌鸦突然振翅高飞,爪间掉下个银镯,镯内血色琉璃珠正在阳光下缓缓转动。
青石板路的尽头,阿九的影子被晨光拉得细长。
他手中青铜残片突然嗡鸣,惊起檐角铜铃乱颤。
这异动并非来自外物,而是源自他丹田处涌动的暖流——三年前血池里吞噬的阴煞之气,此刻竟与血玉残存的力量纠缠成团,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镇东茶楼飘来茉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阿九驻足时,肩头突然一沉。
转头望去,却是说书人打扮的老者,靛青长衫上绣着北斗倒悬图,手中折扇骨节分明,竟是用人骨磨制。
"小友眉间带煞,足底生阴,可是刚从黄泉路打了个来回?
老者咧嘴露出颗金牙,扇尖点在阿九心口,"这青铜片里封着九幽冥蛇的怨,若不寻个活人容器,不出三日便要反噬。
阿九瞳孔微缩,反手扣住老者腕间命门。
却见对方皮肤下青筋游走如蛇,眨眼间化作道道符咒。
他心中骇然,这分明是茅山失传的"游龙走脉术",需以活人精血为墨,在皮肉下绘制符阵。
"前辈可是茅山弃徒?
阿九松手后退,青铜残片横在身前。
老者闻言大笑,震得梁上蛛网簌簌坠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抓痕——分明是厉鬼撕扯所致。
"弃徒?
老者突然掀开衣襟,心口处七道血痕组成北斗形状,"贫道天枢子,为守这青石镇地脉,在此画地为牢四十载。
他指尖拂过茶楼木柱,柱身浮现出暗红纹路,竟是用人血绘制的"锁龙阵","倒是你这小辈,身负纯阳命格却养着九幽煞气,莫不是想学那凤凰涅槃,以凡胎证道?
话音未落,整条街的门窗同时洞开。
穿堂风卷着纸钱呼啸而过,阿九看见每户人家门槛下都渗出黑水,水中浮着张张肿胀人脸——正是昨夜被血月吞噬的镇民。
天枢子甩出折扇,扇面展开时化作丈许长的血幡,将扑来的阴魂尽数卷入其中。
"来不及了!
老者拽着阿九跃上屋脊,但见镇西方向升起道血色光柱,直贯九霄。
光柱中隐约可见青铜棺椁悬浮,棺盖缝隙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正将沿途房屋撕成碎片。
阿九认出那棺椁纹路,正是三年前血池中的主棺,只是此刻棺身缠绕的锁链已尽数断裂。
"血月当空,地脉崩解,九幽黄泉倒灌人间。
天枢子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血幡上,"当年你父亲以身为祭,将九幽通道封在青铜棺内。
如今有人盗走棺中尸王,又以全镇生魂为引,这是要重启'往生祭'啊!
阿九突然想起昨夜红袖消散前的警告,手中青铜残片突然发烫。
他翻腕刺破掌心,将精血抹在残片上。
青铜表面顿时浮现出细密符文,竟与棺身纹路遥相呼应。
天枢子见状大惊:"你竟得了棺中传承?
快随我来!
两人穿过鬼哭狼嚎的街道,直奔镇外乱葬岗。
昔日的荒坟已化作血海,漂浮的棺材板间伸出森森白骨。
阿九看见血海中央有座祭坛,九根刻满符咒的石柱环绕,中央悬浮着具冰棺——正是他记忆中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少年。
"那是你前世的肉身。
天枢子甩出血幡缠住袭来的骨手,"当年你父亲为镇压九幽,将你魂魄一分为二。
阳魂转世为人,阴魂镇守地脉。
如今有人盗走尸王,又引动血月,这是要让你阴阳二魂重聚,打开真正的黄泉路!
祭坛上突然亮起幽蓝鬼火,浮现出个佝偻身影。
那人披着破烂道袍,手中托着颗血色内丹,正是三年前暗算阿九的"老道"。
只是此刻他面容枯槁如骷髅,七窍中爬出条条蛆虫,分明是被人炼成了活尸傀儡。
"少主,老奴等您多时了。
活尸咧嘴露出森森白骨,声线却是女声,"当年您父亲将我炼成活尸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用他的心头血来复活您?
它突然撕开道袍,心口处插着半截桃木剑,剑柄上刻着"茅山掌教"四字。
"小心!
天枢子将阿九推向祭坛,自己却被黑雾缠住。
阿九看见老者后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符咒正在燃烧,每燃尽一道,黑雾便淡去三分。
他突然明白,这四十年来天枢子根本不是画地为牢,而是以身为阵眼,用命数镇压着九幽通道。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冰棺盖缓缓滑开。
棺中少年双目紧闭,眉心却有金红光芒流转。
阿九感觉丹田处的煞气不受控制地涌向冰棺,经脉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看见自己左眼的血玉印记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与少年相同的凤凰纹。
"原来如此……"阿九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彻骨悲凉。
他终于明白,三年前血池崩塌时父亲为何要他坠入青铜棺——不是为传承,而是为替死!
冰棺中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阵眼,而他这具转世之身,不过是父亲为延续阵法准备的"活祭品"!
活尸趁机扑来,手中血色内丹直取他天灵。
阿九不闪不避,任由内丹没入眉心。
刹那间,万千记忆涌入脑海:他看见父亲在茅山禁地刻下"往生祭"阵图,看见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泣不成声,看见九具女尸在血池中哀嚎……更看见三日前,活尸潜入义庄,将他的精血混入祭坛香炉。
"父亲啊父亲,你算尽天机,却算不透人心。
阿九眼中淌出血泪,他伸手按住冰棺,凤凰纹突然迸发出刺目光芒。
棺中少年化作流光没入他体内,经脉中的阴阳二气终于达成平衡。
但见祭坛四周石柱轰然炸裂,露出地底深不见底的裂谷。
裂谷中传来锁链拖拽声,九具遮天蔽日的青铜棺椁破土而出。
每具棺椁上都站着个模糊人影,分明是历代茅山掌教的模样。
他们手持招魂幡,齐声吟唱着古老咒文。
阿九认出这是茅山失传的"九转往生咒",需以九位至强者的魂魄为引,逆转阴阳轮回。
"快走!
天枢子突然挣脱黑雾,将血幡抛向阿九,"用青铜残片刺入心口,以纯阳精血激活'涅槃阵'!
他说话间身体正在消散,化作点点金芒没入祭坛符文,"记住,真正的阵眼不是棺椁,不是血玉,而是……"
话音未落,活尸突然从背后偷袭。
天枢子反手扣住其天灵盖,两人同时坠入裂谷。
阿九看见老者消散前最后的口型:"是人心。
青铜棺椁发出龙吟般的轰鸣,九位掌教虚影同时抬手。
阿九感觉灵魂要被撕裂,怀中青铜残片却突然化作凤凰虚影,将他护在中央。
他想起昨夜红袖消散时的微笑,想起今晨茶楼老者皮肉下的符咒,突然明白所谓"往生祭"根本不是为镇压九幽,而是为收集足够多的执念。
"父亲,你错了。
阿九突然将青铜残片刺入心口,纯阳精血如喷泉般涌出。
凤凰虚影发出清鸣,将九具棺椁震回地底。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消散,却露出解脱般的微笑,"真正的阵眼,从来都不是这些死物,而是我们这些……"
话音未落,整座乱葬岗突然地动山摇。
血海倒灌回地脉,黑雾凝成天枢子的模样。
老者对他点头致意,手中折扇化作漫天星斗,将裂谷重新封印。
阿九最后看见的,是朝阳刺破血月的刹那,镇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那些被吞噬的镇民,正从自家门槛下缓缓爬出。
三日后,有人在镇西发现具无头尸体。
尸体穿着靛青长衫,手中紧攥着半块人骨折扇。
更诡异的是,尸体七窍中爬出条条金线,在阳光下竟化作凤凰羽翼的纹路。
有老猎户认出,这是茅山失传的"涅槃纹",需以毕生修为为引,在魂飞魄散前刻入皮肉。
而此刻的阿九,正站在黄泉路尽头。
他看着奈何桥上排队的亡魂,忽然伸手接住片飘落的曼陀罗花瓣。
花瓣在他掌心化作青铜残片,上面浮现出天枢子的字迹:"阴阳本无界,善恶一念间。
"原来父亲当年,也是这般心境。
阿九轻笑,将残片抛向忘川河。
河水突然沸腾,浮现出万千画面:他看见自己转世为婴孩时,有个红衣女子在产房外流泪;看见少年时在义庄救下的乞丐,后来成了镇守地脉的游方道士;更看见此刻的青石镇,新来的说书人正在茶楼开讲,说的正是"茅山弃徒镇黄泉"的传奇。
孟婆突然轻叹,递来碗汤药:"喝了吧,前尘往事皆成空。
阿九却摇头,他看见汤水中倒映的自己,左眼已化作金红色,右眼却是深邃的墨色——正是阴阳交融的"混沌眼"。
"有些执念,比轮回更重。
他转身走向彼岸花海,背后浮现出凤凰虚影。
花海自动分开条道路,尽头站着个模糊人影,手中托着半块玉佩。
阿九认出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此刻玉佩正在发光,映出人间景象:镇东新坟前,红袖的墓碑上落着只红嘴乌鸦,爪间银镯与玉佩交相辉映。
黄泉风起,阿九的身影渐渐透明。
但最后时刻,他忽然对着虚空轻笑:"父亲,母亲,红袖姑娘,这局棋……是我赢了。
彼岸花海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
无数光点从地底升起,化作漫天星斗。
而在人间,青石镇的晨雾中,总有人看见个独眼青年背着青铜剑走过。
他偶尔会驻足茶楼,听那说书人讲些似真似幻的故事,却总在关键时刻摇头轻笑,将杯中茶水泼向东南方——那里埋着半块人骨折扇,扇骨上刻着细小的"天枢"二字。
来源:睦冬fc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