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槐树下的阴凉里,爹用自行车辐条给我做铁环,钢丝钳咬断铁丝时“咔嗒”一声,惊飞了趴在墙根的蜻蜓。我蹲在旁边数他工装裤口袋里的粮票,红的是细粮,蓝的是粗粮,摸起来比课本纸糙很多。“别乱翻,”他头也不抬,铁环在掌心转得飞快,“明天换了糖,分你半块。”
昨晚控梦时,我故意让时光倒流到1988年。
槐树下的阴凉里,爹用自行车辐条给我做铁环,钢丝钳咬断铁丝时“咔嗒”一声,惊飞了趴在墙根的蜻蜓。我蹲在旁边数他工装裤口袋里的粮票,红的是细粮,蓝的是粗粮,摸起来比课本纸糙很多。“别乱翻,”他头也不抬,铁环在掌心转得飞快,“明天换了糖,分你半块。”
梦太真,不愿意醒来
娘在堂屋糊火柴盒,浆糊盆里泡着我捡来的橘子糖纸。“洗手没?”她用沾着浆糊的手指点我额头,“再摸煤球,晚上别想碰电视!”那时全村只有三台黑白电视,每到《西游记》开播,我就搬着小马扎守在王大爷家窗外,爹总能在片头曲响起前,把偷偷啃馒头的我拎回家。
最贪心的是让梦停在露天电影夜。
晒谷场上支起白色幕布时,我正帮娘往玻璃罐里装炒瓜子。她往我兜里塞了块高粱饴,糖纸还没剥完,爹已经扛着竹床占好位置。幕布上的光影扫过他的脸,我看见28岁的他眼里映着孙悟空的金箍棒,比现在任何时候都亮。
“快看,是你!”娘突然指着幕布笑。我扭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叠在唐僧的袈裟上,正伸手去够爹递来的西瓜——原来他趁我不注意,把最大的块埋在我搪瓷缸的绿豆汤里,冰得缸外壁凝着水珠。
梦里的时间可以无限循环。我让铁环在土路上滚了一遍又一遍,看它撞翻晒着的干辣椒;让粮票在指缝间沙沙响,假装能买下供销社玻璃柜里的所有小人书;甚至让那台雪花满屏的电视重新吐出《葫芦娃》的片头曲,看娘跟着哼的调子,和浆糊的味道一起,渗进砖缝里。
但现实的齿轮总在清晨准时咬合。
睁开眼,爹正对着智能电视研究投屏,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在遥控器上摸索“确定”键,像在触摸某个遥远的按钮。娘在厨房熬八宝粥,锅里滚着的不再是高粱饴,而是各种叫不出名的养生米,她系着的粉色围裙,比记忆中的蓝布围裙薄了至少三层。
“帮我看看,”爹举着手机喊我,屏幕上是他没发出去的微信,“这字咋老是歪的?”我接过手机,看见对话框里躺着句“妮子,多吃饭”,后面跟着三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突然想起梦里他用烧火棍在地上教我写“人”字,木棍划过泥土的沙沙声,比现在的键盘音温暖太多。
整理衣柜时,掉出个铁皮饼干盒。掀开盖,里面躺着几枚生锈的铁环、半张褪色的粮票、还有张《大闹天宫》的电影票根。指尖触到票根上的日期,1988年7月15日,正是梦里那场露天电影的晚上。盒底还压着张字条,是娘的字迹:“妮子攒的糖纸,等搬家时换个新铅笔盒。”
傍晚陪爹散步,他突然在废品站前停住。玻璃柜里摆着台老式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铁皮青蛙——和我梦里的那只一模一样。“这玩意,你小时候能玩半天。”他伸手去摸玻璃,指尖在灰尘上划出道痕,像在触碰三十年光阴。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老年斑,突然想起梦里他修铁环时,手臂上还没有这些褐色的“星星”。
睡前又试了次控梦,却怎么也回不到1988年。
梦里的晒谷场变成了停车场,幕布换成了LED屏,铁环滚着滚着就碎成了二维码。我慌慌张张往回跑,看见娘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智能手机,屏幕蓝光映着她鬓角的白发,比月光还要刺眼。
“别找了,”她冲我笑,围裙兜里掉出粒高粱饴,糖纸却已经泛黄,“该醒了。”
我猛地睁眼,窗外下着雨。床头柜上,爹把新充好电的老年机放在我的铁皮饼干盒旁,机身贴着张便利贴:“有事按1”。雨水顺着防盗网滴下来,在玻璃上划出细长的痕,像极了梦里爹用烧火棍写下的“人”字。
原来80后的痛,藏在每个消失的“咔嗒”声里——
是铁环不再滚动的马路,是粮票变成数字的钱包,是电视屏幕里再也跳不出孙悟空的金箍棒。但最痛的,是父母鬓角的白发,比记忆里的槐花落得还要快,快到我在梦里拼命捡拾的童年碎片,终究拼不出他们不再年轻的模样。
我攥紧手里的铁皮青蛙,它再也跳不起来了。
就像我再也无法告诉梦里的自己:“好好珍惜吧,那个会用粮票换糖、会用辐条做铁环、会在露天电影里为你藏西瓜的爹娘,正在现实里,一点一点,输给时光。”
来源:紫风观天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