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铸磬匠周九皋蹲在冶坊的青砖地上,用布满老茧的指腹摩挲着刚出炉的青铜磬。
永乐三年的秋,应天府的梧桐叶落得比往年更早些。
铸磬匠周九皋蹲在冶坊的青砖地上,用布满老茧的指腹摩挲着刚出炉的青铜磬。
磬身泛着幽幽青光,似有云纹在铜质中游走,那是他耗尽三年心血,以九转淬火法炼就的"天音磬"。
这日黄昏,他提着新铸的磬往报恩寺去。
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石板路上拖出蜿蜒的裂痕。
他记得三十年前那个雨夜,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九皋,磬乃通天之器,切莫让凡俗浊了它的灵性。
报恩寺的钟声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檐角铜铃叮当。
周九皋抬头望去,见九层琉璃塔在暮色中流光溢彩,塔尖直插云霄。
他忽觉掌心发烫,低头一看,天音磬竟在无风自动,铜纹里渗出细密血珠。
"阿弥陀佛。
住持玄真拄着紫檀杖迎出来,雪白长眉下目光如炬,"周施主这磬,怕是饮了铸剑人的血。
周九皋浑身剧震。
三年前开炉那日,他的小徒弟阿沅失足跌进熔炉,惨叫只发出一半便被烈焰吞噬。
从那日起,炉火总在子时无故暴涨,铸出的磬身总带着暗红纹路,像极了阿沅生前最爱的石榴花。
"磬身刻咒,乃逆天之举。
玄真用杖头轻点磬面,青铜竟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周施主可知,这咒文会引来什么?
话音未落,天际忽有黑云翻涌。
周九皋抬头望去,只见千万只寒鸦自四面八方聚来,羽翼遮蔽了最后一缕残阳。
鸦群在塔顶盘旋,发出凄厉啼叫,声浪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
周九皋突然笑了。
他想起阿沅坠炉那日,也是这般鸦群蔽日。
那时他疯魔了似的要扑进火海,却被师父死死拽住:"这是命数!
这孩子本就是鸦神座下童子,该归位去了!
"大师可识得这咒?
他忽然将磬重重击在青石板上。
霎时金石相击之声穿云裂帛,鸦群竟如潮水般俯冲而下,却在触及磬声的刹那化作漫天黑羽。
玄真手中佛珠应声而断,紫檀念珠滚落满地。
"这是……往生咒?
老和尚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竟用活人魂魄炼咒?
周九皋不答,只是又击一磬。
这次磬声清越如裂帛,却见黑羽纷纷聚拢,在半空凝成个半透明的孩童身影。
那孩子穿着褪色的青布短打,脖颈处有块暗红胎记——正是阿沅的模样。
"师父……"阿沅的魂魄发出呜咽,却无半点阴森之气,反而周身笼着淡淡金光,"塔里困着好多姐姐,她们在哭……"
玄真手中紫檀杖"咔嚓"折断。
他终于想起半月前那个暴雨夜,九层塔顶忽然传出女子悲泣。
当时他只当是风声作怪,此刻才惊觉塔中藏着天大秘密。
周九皋突然暴起,天音磬如流星般砸向琉璃塔。
磬声第三次响起时,整座宝塔竟开始剧烈震颤,塔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
阿沅的魂魄突然化作万千光点,没入那些符咒之中。
"原来……"玄真踉跄后退,"建文帝的妃嫔们,竟被镇在此塔!
塔内传出锁链崩断之声,七十二道朱砂符同时迸裂。
周九皋看见无数白衣女子从塔中飘出,她们的足踝系着玄铁镣铐,面容却如朝露般清丽。
最前头的女子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的啼哭声穿透百年时光,刺得人耳膜生疼。
"建文四年,金川门破那日。
玄真跌坐在地,老泪纵横,"先帝将二十八位后妃沉入玄武湖,却不知永乐帝早派术士将她们魂魄拘在此塔……"
白衣女子们忽然齐齐转向周九皋。
她们的衣袂无风自动,眼中流出血泪:"匠人,借你磬声一用。
周九皋毫不犹豫地击出第四磬。
这次磬声里带了金石相撞的铿锵,竟与鸦群振翅之声合鸣。
阿沅的魂魄重新显现,小手一挥,漫天黑羽化作利箭射向塔身。
琉璃瓦片簌簌坠落,露出里面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的眉心都嵌着枚青铜钉。
"锁魂钉!
玄真嘶声喊道,"快住手!
这会惊动……"
话音未落,天际炸开道紫色惊雷。
周九皋看见云端浮现出巨大身影,九头十八臂,每只手中都握着不同法器。
那是永乐帝豢养的护国神兽——九婴。
"原来阿沅早知……"他想起小徒弟坠炉前夜,曾偷偷用银簪在青砖上刻字。
当时他只当孩童涂鸦,此刻砖缝里的血迹却与磬身咒文完美契合。
九婴的怒吼震得大地开裂。
周九皋突然将磬倒转,用额头重重撞向磬沿。
鲜血顺着铜纹蜿蜒而下,那些暗红纹路竟如活过来般游走。
阿沅的魂魄发出清越笑声,化作无数光点没入磬身。
"以吾魂饲磬,以汝血为引。
周九皋听见自己的声音与阿沅重叠,"今日便破了这百年冤狱!
天音磬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声波所过之处,九婴的十八条手臂纷纷爆裂。
白衣女子们趁机结成法阵,怀中婴儿化作金龙冲天而起。
玄真突然抓起地上的紫檀念珠,每颗珠子都迸发出卍字佛印。
"原来大师早有准备。
周九皋咳着血笑起来。
他看见阿沅的魂魄在佛光中愈发透明,却依然固执地冲他挥手。
小童子脖颈处的胎记突然绽放金光,化作朵盛开的优昙婆罗花。
九婴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崩解。
白衣女子们的镣铐应声而断,她们向周九皋盈盈下拜,化作漫天杏花雨。
最后那名怀抱婴儿的女子却未消散,而是将襁褓轻轻放在磬上。
"这是……"周九皋伸手触碰婴儿的脸,指尖却穿透而过。
他忽然明白,这孩子根本不是实体,而是建文帝最后那缕龙气所化。
玄真颤巍巍地捡起半片琉璃瓦:"永乐帝为绝后患,竟将侄儿魂魄封入塔中……"话音未落,应天府方向突然传来晨钟。
东方既白,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正照在婴儿额间的朱砂痣上。
周九皋感觉天音磬越来越轻。
他看见阿沅的魂魄从磬中浮现,这次小童子身后跟着无数透明人影——竟是建文朝的忠臣义士。
他们齐齐向朝阳跪拜,身形渐化作点点星光。
"师父,该走了。
阿沅最后一次露出虎牙,"地府的孟婆汤,我偷偷倒进忘川河啦。
周九皋突然大笑。
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师父说铸磬匠的归宿在九幽之下。
此刻他终于懂得,真正的天音不在青铜,而在魂魄的共鸣。
当第一声鸡鸣划破天际时,报恩寺前只剩半截断裂的紫檀杖。
琉璃塔完好无损,只是塔顶多了尊青铜磬,磬身云纹中隐约可见个抱磬童子。
有樵夫说,每逢月圆之夜,总能听见磬声里混着孩童嬉笑,还有女子们的环佩叮当。
而三百里外的栖霞山上,有采药人见过个穿青布短打的童子,正蹲在溪边用石子打水漂。
那孩子每掷出一颗石子,空中便掠过只寒鸦,衔着石子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栖霞山巅的云雾总在寅时三刻翻涌得最凶。
采药人张老三缩在断崖边的老松后,看那穿青布短打的童子第十三次掷出石子。
寒鸦群自九霄俯冲,衔着石子掠过云海时,竟在日轮初升的金光里拖出细长血线,宛如天女抛落的璎珞。
"小哥儿,莫要惊了山神!
张老三终究没忍住,攥着药锄的手背青筋暴起。
话音未落,脚下山石突然震颤,裂痕如蛛网般向四面八方蔓延。
他踉跄着扶住古松,却见树皮上渗出暗红汁液,竟是化作个血写的"巽"字。
童子霍然转身。
张老三这才看清他颈间胎记——分明是朵将开未开的优昙婆罗花,花瓣边缘还凝着晨露。
这分明是三十年前在报恩寺前见过的模样!
他刚要惊呼,童子已如鬼魅般欺至身前,指尖点在他眉心:"张伯伯,您采的断肠草里,藏着三尸虫呢。
张老三只觉后颈发凉,伸手一摸,竟真从衣领里揪出条半透明的蜈蚣。
那毒虫在他掌心扭动,每节躯干都嵌着张人脸,赫然是前日暴毙的里正模样。
童子突然咯咯笑起来,寒鸦群应声而落,在蜈蚣上方结成个玄奥阵图。
"乾元亨利贞,坎离震巽艮。
童子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燃起幽蓝鬼火。
蜈蚣在火中发出凄厉惨叫,化作青烟钻入张老三的天灵盖。
他浑身剧震,恍惚间看见自己半生罪孽如走马灯流转:幼时偷看寡妇洗澡,壮年克扣军粮,上月刚活埋了不肯交租的佃户……
"三尸神已除,该还债了。
童子突然正色,从怀中掏出半块青铜磬。
磬身云纹游走,竟显出张老三老宅方位。
他这才惊觉,三十年来总在子时听到的磬声,原是从自家地窖传来!
山风骤起,卷着童子的衣袂猎猎作响。
张老三看见他背后浮现出七十二道虚影,皆是白衣素裹的女子,最前头那位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额间朱砂痣红得刺眼。
他突然想起建文四年那个雨夜,官兵闯进村子时,里正家刚出生的幼子也是这样啼哭。
"借你躯壳一用。
童子话音未落,张老三已失去意识。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自家祖祠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桃木剑。
祠堂门楣上悬挂的八卦镜突然炸裂,镜面碎片化作漫天星斗,将整座村子笼罩其中。
子时的梆子声准时响起。
张老三看见自己——或者说借他躯壳的童子——将青铜磬倒扣在祭坛上。
磬声清越如裂帛,惊起满村犬吠。
更夫老王头提着梆子过来查看,却在三丈外突然僵住,整个人以诡异姿势扭曲变形,最后竟化作尊泥塑雕像,眉眼间依稀是建文帝的模样。
"地脉龙气被锁百年,也该透透气了。
童子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磬上。
青铜表面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与报恩寺琉璃塔上的朱砂印如出一辙。
张老三的魂魄在旁看得真切,那些根本不是寻常符箓,而是用三百冤魂发丝编织的"缚龙索"。
祠堂深处传来锁链拖拽声。
童子纵身跃入供桌下的密道,张老三的魂魄不由自主地跟上。
地窖里堆满腐朽的官箱,箱盖上烙着"永乐四年"的火漆。
当童子掀开最里层的紫檀匣时,张老三差点魂飞魄散——匣中躺着具婴儿干尸,襁褓上的金线绣着"允炆"二字。
"果然在此。
童子指尖拂过干尸眉心,朱砂痣突然渗出黑血。
血珠滴落青铜磬的刹那,整座栖霞山都开始地动山摇。
张老三看见地脉如龙脊般凸起,七十二道白光自各家井口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囚笼。
囚笼中困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浑身覆满青铜鳞片,每片鳞甲上都刻着"靖"字。
这正是永乐帝豢养的护国神兽"靖难将军",此刻却被无数白衣女鬼缠住手脚。
最前头的女鬼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嵌着的青铜钉——与琉璃塔中骸骨眉心的如出一辙。
"以建文龙气为引,以靖难之魂为祭。
童子将青铜磬抛向空中,磬身云纹化作锁链缠住怪物脖颈。
女鬼们齐声长啸,声浪震得地窖穹顶簌簌落灰。
张老三突然明白,这些女子根本不是普通冤魂,而是被抽去三魂七魄的"活殉"!
靖难将军发出非人的嘶吼,三张面孔同时变幻:左首是朱元璋的龙颜,中间是朱棣的鹰视,右首却是张老三再熟悉不过的里正模样。
怪物突然张口喷出黑色火焰,所过之处青砖皆化作齑粉。
童子却迎着火浪踏罡步斗,每步落下都绽开朵优昙婆罗花。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童子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血色符咒竟凝成实质,化作面遮天蔽日的杏黄旗。
张老三认得这是道教至宝"戊己杏黄旗",当年封神之战中,姜子牙便是持此旗破尽万仙阵。
杏黄旗猎猎作响,将黑火尽数挡回。
靖难将军的青铜鳞片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女鬼们趁机扑上,用发丝编织的缚龙索勒进怪物七窍。
最前头的女鬼突然将婴儿干尸按在怪物天灵盖上,干尸口中吐出颗明珠,正是传国玉玺的碎片!
"原来如此!
童子眼中精光暴涨,"永乐帝为绝后患,竟将传国玺一分为七,分别镇在七处龙脉!
他突然转身望向张老三的魂魄,优昙婆罗花胎记发出璀璨金光:"张伯伯,该借你阳寿一用了。
张老三还没反应过来,童子已将桃木剑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喷溅在青铜磬上,磬声陡然变得凄厉,竟与地脉龙吟产生共鸣。
他看见自己的寿元化作金线,顺着磬纹流入地底。
而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之声,七十二道白光化作金龙,直冲九霄而去。
靖难将军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崩解。
女鬼们却未消散,而是齐齐望向童子:"恩公,该上路了。
她们的魂魄开始透明,却都露出解脱的笑容。
唯有抱着婴儿的女鬼将明珠递给童子:"此物当还于该还之人。
童子接过明珠的刹那,张老三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
当时他还是个税吏,奉命去报恩寺搜查建文余党。
在琉璃塔顶,他亲眼看见个道士将明珠塞进襁褓,而那婴儿的眉心,正有颗朱砂痣……
"原来是你!
张老三的魂魄突然能开口说话,"当年是你……"
"嘘——"童子将明珠按在他眉心,无数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看见自己如何克扣军粮导致边关失守,如何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更看见今夜若非童子借体,他将被三尸虫啃食成行尸走肉。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栖霞山恢复了平静。
采药人张老三的尸体在祖祠前被发现,嘴角还挂着解脱的微笑。
他怀中抱着半块青铜磬,磬身云纹里多了行小字:"建文四年,天罡归位"。
而三百里外的金陵城,正在早朝的永乐帝突然捂住心口。
他看见龙椅扶手上浮现出朵优昙婆罗花,花瓣间渗出黑血,滴在奏折上竟将"削藩"二字染成血红。
阶下群臣浑然不觉,唯有黑衣宰相姚广孝瞳孔骤缩——他认得这是茅山失传百年的"血咒反噬"。
而在更遥远的昆仑绝顶,个浑身覆雪的老道突然睁开双眼。
他身前的青铜鼎中,建文帝的生辰八字正缓缓燃烧,火苗却突然变成幽蓝色。
老道掐指一算,脸色大变:"天罡星归位,这天下……要变天了!
栖霞山巅的云雾依旧在寅时翻涌,只是这次多了七十二道金龙虚影。
采药人换成了个瘸腿少年,他总说在云海中见过个穿青布短打的童子,正蹲在断崖边教寒鸦打水漂。
每当此时,少年腰间的青铜磬便会发出清越鸣响,惊起满山飞鸟,在日轮下拖出长长的金色尾迹。
金陵城外的官道在暮色里蜿蜒如毒蛇,我背着祖传的桃木匣疾行,靴底黏着的黄纸灰簌簌飘落。
远处栖霞山巅腾起七十二道青烟,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煞"字,惊得路边野坟里的孤魂四散奔逃。
"这位道爷,讨口水喝。
破庙檐角突然垂下只惨白的手。
我反手抽出匣中铜钱剑,剑尖挑开遮脸的乱发,露出张溃烂半边的脸——正是三天前在秦淮河溺毙的漕帮二当家。
他脖颈处的勒痕泛着青黑,舌尖却分叉如蛇信,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磷光。
"尸蛟缠颈,三魂离体。
我咬破指尖在剑身画符,"你该去枉死城报道。
话音未落,破庙里突然涌出上百具浮尸,皆穿着漕帮制服,肚腹鼓胀如鼓,随着尸气翻涌发出蛙鸣般的咕呱声。
铜钱剑骤然震颤,剑柄处缠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
我旋身避开扑来的尸群,袖中飞出九张黄符,在空中结成"九宫锁魂阵"。
浮尸们撞在符阵上,溃烂的皮肉竟如蜡油般融化,露出森森白骨间游走的黑线——分明是被人用"牵魂引"操控的活尸!
"茅山的小辈,也敢管漕帮的闲事?
破庙梁上传来阴恻恻的笑声。
我抬头望去,见个红衣女子倒悬在蛛网上,她赤足缠着串人牙项链,每颗牙齿都刻着生辰八字。
最诡异的是她腹部隆起如孕,却从肚脐眼伸出只枯爪,正攥着个滴血的婴孩头颅。
我瞳孔骤缩。
这分明是湘西赶尸门失传百年的"血胎鬼母",以活人腹为炉鼎,养七七四十九日便能炼出"子母尸煞"。
当年我师父为诛杀此獠,折了半条胳膊才将她逼进苗疆十万大山。
"原来是你。
我甩出三枚雷火枣,炸得蛛网火星四溅,"三十年前你吞了漕帮三百弟子的魂魄,如今又来祸害金陵?
血胎鬼母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她腹中枯爪将婴孩头颅塞进嘴里,腮帮鼓动间竟传出此起彼伏的哭声。
浮尸们突然齐刷刷跪地,额间浮现出与婴孩相同的朱砂痣。
我心中一凛——这是要结"百子阴煞阵"!
破庙地砖突然塌陷,露出底下血池翻涌的祭坛。
七十二具童尸自池中浮起,每具尸身都插着根青铜钉,钉头刻着漕帮弟子的生辰八字。
血池中央的青铜柱上,绑着个奄奄一息的道士,他道袍上绣着武当标志,胸口却嵌着枚茅山镇魂钉。
"张道长!
我认出这是武当俗家弟子中最善雷法的张九霄。
他听见我的声音,猛然抬头,左眼竟被剜去,空洞的眼眶里钻出条血蜈蚣:"快走……他们在炼……龙虎金丹……"
话音未落,血池突然沸腾。
童尸们同时睁开眼,瞳孔里映出永乐帝登基时的紫气东来图。
血胎鬼母凌空踏着浮尸走来,她每步落下,脚下便绽开朵血色优昙婆罗花:"好个茅山弃徒,竟认得武当的小崽子。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她竟知道我出身茅山!
当年我因私放被献祭的河神新娘,被逐出师门时,师父在我背上烙下的"忤逆"二字尚在发烫。
"原来你才是主谋。
我忽然明白过来,铜钱剑改刺为挑,剑锋直指血胎鬼母腹中枯爪,"借漕帮之手收集童男童女,用靖难遗孤的龙气养煞,再以武当雷法为引——好个偷天换日的局!
"多亏了你师父,三十年前他将此印打入我体内。
她腹中枯爪突然暴长,指甲化作五把血镰向我抓来,"如今我便用茅山秘术,炼化这三百童男女的魂魄,成就无上金丹!
我翻身躲过镰爪,袖中飞出捆仙绳缠住最近的浮尸。
尸体触绳即燃,化作团青烟钻进我背后的桃木匣。
匣中传来锁链拖拽声,九具穿着明光铠的阴兵踏烟而出,为首的将军手持断枪,枪尖还挑着半截建文朝的龙旗。
"列阵!
我咬破舌尖喷在阴兵身上。
他们空洞的眼眶突然燃起鬼火,结成"北斗诛邪阵"将血胎鬼母困在中央。
血镰砍在阴兵铠甲上迸出火星,将军的断枪却趁机刺入鬼母右肩,挑出团蠕动的黑雾——竟是张九霄被剜去的左眼!
"原来你早与尸煞同化!
我恍然大悟,甩出七枚雷击木钉在血池四周,"这根本不是龙虎金丹,而是要炼'九幽尸解仙'!
血胎鬼母发出凄厉惨叫,她腹中枯爪突然转向青铜柱。
张九霄胸前的镇魂钉被连根拔出,带出串血珠在空中凝成血咒。
血池中的童尸们同时爆裂,化作血雨浇在九具阴兵身上。
阴兵们发出非人的嘶吼,铠甲缝隙里钻出无数尸虫,竟开始反噬我的法术!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我咬破中指在虚空画符,血符化作面杏黄旗将阴兵罩住。
这是茅山最后的保命手段——以自身精血为引,借祖师爷的香火愿力镇压邪祟。
但血胎鬼母岂会给我机会?
她扯断人牙项链,每颗牙齿都化作毒蛟向我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破庙外传来清越的磬声。
我看见七十二道白影自栖霞山方向飘来,最前头的女子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额间朱砂痣红得刺眼。
她们的魂魄穿过毒蛟,在血池上方结成巨大的"卍"字佛印,竟与武当雷法产生共鸣。
"建文朝的妃嫔!
血胎鬼母终于色变,"你们竟没魂飞魄散?
白衣女子们并不答话,只是齐齐望向我。
我忽然明白过来,从怀中掏出那块在栖霞山得到的青铜磬。
磬身云纹与血胎鬼母心口的虎符产生共鸣,池中血水竟开始倒流,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青铜锁链。
"原来你才是锁龙之人。
我盯着血胎鬼母,"永乐帝用靖难遗孤的龙气镇压建文余党,你却借机将两者魂魄炼成尸煞。
这三百童男女,根本就是当年被献祭的龙子龙孙!
血胎鬼母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她腹中枯爪猛然刺入自己心口,九幽玄冥印应声而裂。
整个破庙开始地动山摇,地底传来锁链崩断之声,七十二道金龙虚影自血池中冲天而起,却在半空被黑雾笼罩。
"该上路了。
我举起青铜磬,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磬上。
磬声清越如裂帛,惊起满山飞鸟。
白衣女子们齐声长啸,声浪化作实质性的波纹,竟将黑雾撕开道口子。
我看见金龙虚影中显出无数铁链,每根锁链都拴着个漕帮弟子的魂魄。
张九霄突然暴起,他仅剩的右眼射出雷光,将血胎鬼母钉在青铜柱上。
武当的雷法与茅山的磬声产生共鸣,在空中结成巨大的八卦图。
血胎鬼母发出非人的惨叫,她腹中枯爪开始寸寸碎裂,露出里面封印的魂魄——竟是三十年前失踪的茅山掌教!
"师父!
我浑身剧震。
师父的魂魄被九条玄铁锁链穿透,每根锁链都刻着茅山秘术的反咒。
他看见我时,浑浊的眼中突然泛起泪光:"快……毁了九幽玄冥印……"
血胎鬼母突然癫狂大笑,她扯断自己四肢化作血雾,将整个破庙笼罩其中。
我闻到刺鼻的尸臭,眼前浮现出幻象:师父当年为阻止她炼尸,被她用"牵魂引"反噬,不得不自毁肉身将魂魄封入虎符。
而她则借机吞噬了整个漕帮的运势,将三百弟子炼成活尸傀儡。
"今日便用茅山掌教的魂魄,成就我的尸解仙!
血胎鬼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听见桃木匣中传来锁链断裂声,九具阴兵突然调转枪头指向我。
张九霄的雷光开始暴走,在八卦图中撕开道空间裂缝。
千钧一发之际,青铜磬突然脱手飞出,悬浮在八卦图中央。
磬身云纹化作锁链,将师父的魂魄与血胎鬼母捆在一起。
白衣女子们化作流光没入磬中,婴儿的啼哭声穿透时空,竟与三十年前报恩寺的钟声重叠。
"以吾魂饲磬,以汝血为引。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与师父重叠,"今日便破了这百年冤狱!
青铜磬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声波所过之处,血胎鬼母的躯体开始崩解。
她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化作漫天血雨浇在八卦图上。
张九霄的雷光与磬声共鸣,在空中炸开朵巨大的优昙婆罗花,花瓣飘落处,漕帮弟子的魂魄纷纷解脱。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破庙已化作废墟。
我跪在青铜磬前,看见师父的魂魄正在消散。
他最后伸手抚过我的脸,指尖带着三百童男女的执念:"去武当山……找三丰真人……龙脉……"
话未说完,魂魄已化作流光没入磬中。
我握紧磬身,突然明白师父未尽的话语——永乐帝当年斩断的七十二处龙脉,此刻正在金陵城下翻涌。
而血胎鬼母的尸解仙计划,不过是更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张九霄挣扎着爬过来,他断臂处渗着金血:"去玄武湖……底……建文帝的棺椁……"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
我看见金陵城方向腾起七道黑烟,在空中凝成巨大的饕餮虚影——那是锦衣卫的"幽冥鬼骑"出动了。
"看来要去会会老朋友了。
我望向玄武湖方向,那里正有冲天怨气直贯云霄。
怀中的青铜磬微微发烫,磬身云纹里浮现出新的纹路——竟是武当的太极图与茅山的五雷符交织而成。
残阳如血,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即将踏出破庙的刹那,我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却见七十二个半透明的孩童正站在血池边,他们手中都捧着朵优昙婆罗花,花瓣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来源:爱吃面的鱼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