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放学回家时,我刚走过小学学校边的石砌台阶,一个名叫老法爷的老人拄着拐杖,从田埂上斜插过来,径直走到台阶下面。
每个人都有一个童年,天真烂漫,又充满希冀。
那是回不去的自己。
我又想起了我的童年,以及留在童年里的人和事。
那年放学回家时,我刚走过小学学校边的石砌台阶,一个名叫老法爷的老人拄着拐杖,从田埂上斜插过来,径直走到台阶下面。
他笑眯眯地咧着嘴,露出稀稀疏疏的几颗牙齿,对着我和我姐喊道:
“老大爷呀,老幺爷呀……”
每次老法爷见到我们姐妹俩,都会这么叫喊着。
村里人叫他老法爷,他叫我们姐妹俩老大爷、老幺爷,逗乐中又不失严肃。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既亲切,又显得霸气,对我很受用。
听我妈说,这个幽默的老头最近正经历一场疼痛。
他的牙齿痛得厉害,每天需要用一个烟火筒熏牙齿才能止痛。那根粗长的竹筒我见过,竹制,约50公分长,拳头粗细,里面装上药物,放入水,煮沸后雾气从开口处溢出。把嘴对着雾气,牙齿见不得一定能治好,但老法爷可以享受大半天。
如今,这种老土的治病方法很少有人传用。
庄稼人治病可以选择去百里开外的县医院,也可以就近在乡里诊所救治。自打我记事起,我们村落就已经有了乡土医生 -- 一位女赤脚医生。
这位赤脚女医生,是我的三婶。
未嫁给我叔之前,三婶就已开始学医。
她曾说过,自打她初中辍学后,便跟着老乡医学习针灸,继而学着打针。后来,她精通打针后又开始学把脉,诊断一些简易的内科疾病。
她为人伶俐乖巧,讨人喜爱;做事胆大心细,一针扎下去既精准又甚少流血,大家生病了抢着让她打针,尤其是那些还未成婚的单身汉子,时时巴望着哪天轮到自己也可以生场病。
等老乡医仙逝后,村大队里有人感冒发烧等小病,便固定委托她打针诊脉之类。
慢慢地,三婶的“医生”的声名鹊起,于是,她开始主业操刀做大夫,渐渐远离了农事耕种。
70年代末,她嫁给三叔后,特意把自己家当路的一间房间腾空,做成小诊所的模样,靠窗摆放一张宽大的桌子,桌上固定好阶梯状的架子,一层一层地密密麻麻摆满各种药物。
三婶,真是个狠人。
我生来就怕她。
一见到三婶,如同看见鬼神一般,避让不及。只要远远看见她从小桥边走过来,我会先躲藏起来。
即使迫不得已见面了,我也不敢直视她。
在我的眼中,三婶一直是个凶狠的角色,她那摄人心魄的眼神,总感觉和《水浒传》梁山泊黑旋风李逵手中的刀斧一样冷血无情,从来不会怜惜别人痛不痛,只管一针下去,好似那针头本就应该插在屁股上一般轻松自如。
我怕她,也许就是怕她打屁股针。
有些时候,看到她斜挎着医药箱,走在乡村路上,那高挑的身段、厚实的肩膀总让人觉得她属于这里,却又和周边的气息很不相称。
如果可以把农村的人们依据肤色划分的话,三婶属于最得体的一位。
她生来如此白净,如同忘了自己出生一样。没有人质疑她的精致,却总有人垂涎她的光鲜。
因而,三婶是幸运的。
村落里的景象总是平淡宁静。
一旦有灾难病恙的时候,三婶就会像瑜伽世界里的古茹一般,及时来到患者的身边,给人希冀和安全。
她挎着那个古木色的医药百宝箱,利索地跨进房门,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吃过什么东西?”
“转过身给我看看。”
……
几番盘问下来,三婶迅速地拿出水银计,捏在手里使劲甩几下,然后停下来目视下刻度,麻溜地把水银计插入病人的腋下。
“夹紧了,不要动,夹个5分钟,我再过来看……”
三婶撇下医药箱,走出门外,像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一样,捡把椅子坐到一群村妇中间,笑眯眯地谈天说地起来。
因而,三婶总以一种神秘的身份在村落里四处漂移,显得那么不安分,但又总那么切合时宜地凸显乡里乡外的生活。
农忙时,她是庄稼地里的好帮手,绿的,红的,黑的,都是她手里的好果实;农闲时,她是村落溪边或是桥头边上侃大山的好手,甜的,苦的,酸的,样样都是她嘴里的好谈资,而其他人听着她言语,嘴角挂着笑意,点头如小鸡啄米般。
农村里的小诊所,不能和大医院同日而语,缺药是经常发生的事。
每当此时,三婶一催再催,几次下来无济于事时,她会自己出趟远门,来到县城或者省城自行买药。
出去的次数多了,见的人事就多了,人也开阔起来。
每次回来,三婶像个大喇叭一样广泛传播自己的所见所闻。
那是她值得眷恋一生的经历,也让山阻水隔的乡里人听到了外面精彩的故事。
看到在小溪口洗衣服的张妈,三婶对着她嚷道:
“洗啥衣服呦,天冷得紧哟,人家外面都用电动洗衣那玩意儿了……”
路过牛三儿家的水田,看到牛三儿卖力地春耕,三婶笑眯眯扯着嗓音喊:
“牛三儿,过来,你上次托我问的那种金枪烟袋儿我找到了,城里许多老太婆都用……”
正巧,马路拐弯处迎面遇到我的母亲。三婶便顿时放慢脚步,和母亲攀谈起来,
“……还是濑儿有出息,以后可以让他读书,上大学,到大城市去……”
那段时间里,我哥考了全校第一名,顺利进入初中后,大家遇到母亲时都不由自主地夸赞几句。
如果正好遇到她的死对头白鲤鱼婆婆,三婶毫不示弱地正好和她来个对掐。
你一句我一句,不分伯仲。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炫耀自己年轻于白鲤鱼婆婆、脖子长见识多的高度。
每次,三婶都会大胜一筹。
于是,她眉飞色舞地说道:
“那都是我亲眼所见哩。他们那些,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过时了……”
后来,三婶和我的母亲有了间隙,两家关系从此疏远。
在我长大的那些岁月里,三婶在乡间愈发受人欢迎。她还有机会去省城里进修过几次。有故事的人,总是自身携带着美丽,驰骋逶迤,飘过大山。
只是我们,终究离她越来越远了。
几年前,三婶得了一种很怪异的皮肤病,常年住院。
每次住院,都要颠簸几趟车,辗转几次才能来到省城。
每次远行,三叔一直伴在她身旁。
她是个幸福的人。
她不再有以前的果敢睿智,多了一份病痛折磨后的沧桑与慈蔼。她归于迟暮,但依然保持一双犀利的双眼,目视着外面精彩的世界。
她所拥有的,引以为傲的,终究就是这些。
当三婶自身病痛缠身、无力医治他人时,乡土医生的职位便空缺了下来。
人们察觉到,生活里没了三婶,很不方便。
床榻上的三婶及时捕捉到了这一点。她立即送她的儿媳妇去县医院进修两年,学成后回到村落里,接替了她的职位。
从此,三婶终于歇了下来。
我们村落乡土医生的行当,像祖传的宝贝一样,在三婶家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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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忆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