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岁月流转,名茶迭出,茶艺精进,可每当玉盏盈香,我舌尖萦绕的却总是当年麦浪翻滚时,母亲用粗瓷大碗捧出的那抹温润。
原创 农民日报 农民日报
PART 01
茶香便是号角
茶,自古是凡尘烟火与文人雅士的交汇。
岁月流转,名茶迭出,茶艺精进,可每当玉盏盈香,我舌尖萦绕的却总是当年麦浪翻滚时,母亲用粗瓷大碗捧出的那抹温润。
我的故乡,山东沂南县蒲汪镇山角沟村。20世纪60年代,麦收,这场盛夏最艰辛的鏖战,依旧靠镰刀的寒光、肩头的重担和打谷场上的吆喝完成。
我们十口之家,蜗居村里两间半堂屋、一间西屋的小院。院落东南角,唯有一棵碗口粗细的石榴树,撑起一片浓荫。
后来方知,《本草纲目》誉其为宝:果皮、根花皆可入药,其叶尤甚,性酸涩温润,入脾肾经,能润燥止渴。
于是,我家这棵石榴树就成了无价的“活茶罐”,滋养着我们全家烈日炙烤下的躯体,也温润了左邻右舍干渴的喉咙。
盛暑难耐,邻人收工便来,一碗茶水不够,再摘一把叶,如获至宝带回家。
母亲制茶,简朴如她:采一筐院中石榴树新发的厚叶,翠绿油亮,洗净风干。
取半锅清冽泉水,投入石榴树叶与裹着红枣、枸杞的布囊。灶膛里松柴噼啪,文火慢煨,茶香便如烟岚,丝丝缕缕沁满小院。
自我记事起,每个麦黄时节,这茶香便是号角。
煮好,母亲便担起挑子,一头是飘香的茶水,一头是喷香的煎饼小菜,颤巍巍地走向蒸腾的麦田。那茶水,是给父亲和兄姐的甘霖,也是给邻里的清凉。
后来,母亲步履蹒跚,再难下田。可当兄姐们正午收镰,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迈进家门时,饭桌上,粗粝的黑瓷大碗里,早已盛好了温凉的茶汤。
两碗“咕噜”下肚,疲惫似被涤荡,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从眉梢眼角漾开。
PART 02
甘泉破开沉闷
母亲珍视这棵树如同家人。浇水施肥,从不吝啬。鸡鸭鹅粪、菜叶果皮,堆沤发酵,化作黑黝黝的沃土,深埋树根。
这树,便以满枝的翠叶和滴血般鲜红的花朵,回报她的辛劳。
芒种又至。布谷鸟焦灼的“播谷”声,在杨树林间此起彼伏,叩醒了黎明。母亲心念一动:“该割麦了!”步履蹒跚挪至树下,老花镜悬在胸前。
她指尖轻捻新发的叶片,肥厚油亮。绕着树冠,她细细端详:新叶密密匝匝,层叠如盖;花蕾初绽,皱褶间晕开鲜红。皱纹舒展,她喃喃道:“麦收的茶,有着落了!”
麦田里,五十余号人已排成“雁阵”,队长领头,“嚯嚯”作响的镰刀声正向地心匆匆推进。我们这些孩子、老人跟在他们的后面,弯腰拣拾着遗落的希望。
日头渐毒,正午时分,野外的麦田涌来了一波高于一波的如沸的热浪,空气也干燥得仿佛一点即燃。
汗水浸透衣衫,麦芒刺痒难耐,嗓子眼干得冒烟……自带的水早已饮尽。
“茶水来喽!”恰在此时,三嫂的大嗓门和二嫂的柔声,如甘泉破开沉闷。两副担子稳稳落地。
眼见众人情况,两位嫂子心领神会,五十余只黑瓷碗一字排开。清亮的茶汤倾注而下,绿莹莹、黄澄澄,袅袅香气瞬间钻入每个人的肺腑。
奇了!那茶香,仿佛一剂无形的强心剂。两大泥瓦罐茶水,转眼见了底。那年月,寻常人家哪得名茶?就连最一般的茉莉花茶亦是罕见之物。
众人咂摸着口中的滋味,好奇地追问:“嫂子,这神茶打哪儿来的?啥名堂?”嫂子们狡黠地冲我们兄妹挤眼:“刚去泰山顶采的仙草哩!”。
茶提精神,刹那间,“雁阵”再起,镰刀飞舞,“嚯嚯”声汇成了决战的乐章,八亩金黄瞬间被驯服并归拢于打谷场。
来源:澎湃新闻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