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里的抗战·白洋淀纪事|芦荡烽火“荷花淀”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8-15 11:10 2

摘要:万亩荷塘已铺展成绿色的海洋,粉白的荷花箭刺破水面,像无数支挺立的长矛。风过时,芦苇荡翻起青黄相间的浪,簌簌声里仿佛还回荡着80年前的枪声和孙犁先生的笔划过草纸的声响。

日前航拍的雄安新区白洋淀。河北日报记者 耿辉摄

八月,白洋淀。晨雾,还未尽散。

万亩荷塘已铺展成绿色的海洋,粉白的荷花箭刺破水面,像无数支挺立的长矛。风过时,芦苇荡翻起青黄相间的浪,簌簌声里仿佛还回荡着80年前的枪声和孙犁先生的笔划过草纸的声响。

孙犁既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战士。他在《荷花淀》里写道:“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血与火的残酷与柔美跃然纸上——如今,在荷花淀派文学馆前,孙犁先生的汉白玉雕像平静淡然,再次望向这片苍茫水域,那些亭亭玉立的花箭,依然像在守护着什么……

孙犁先生留影。 张璇供图

荷与苇的战争记忆和民间烟火

孙犁的笔下,白洋淀的草木都带着筋骨和风格,荷花和芦苇自然是永远的主角。

7月中旬,烈日炎炎,我们在淀畔的村庄寻觅孙犁先生的抗日文学地图,自然少不了同口、寨南村和采蒲台。恰好遇到月夜,大家坐在码头等船,谁都不说话,静静地望着月亮升起来。大约是同时吧,脑海浮现出那经典一幕——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摘自《荷花淀》)

1947年,海洋书屋出版的孙犁短篇小说集《荷花淀》。资料片

水生嫂坐在月光下编席,“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指尖翻飞间,透过文字演绎的是淀上人家寻常日子的温馨。当丈夫水生说“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那跳跃的苇眉子忽然就沉了下来。但水生嫂知道她要担起照顾孩子和老人的重担,支持水生抗日。只有胜利了,一家人才能幸福相守。

思念的丝线还是把女人们拉到了荷花淀,却偶遇日本鬼子的大船。关键时候向荷花淀求救,“那一望无边无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当然,那些顶着荷叶埋伏好打鬼子的“荷叶军”救了水生嫂她们,后来,女人们也学会了打枪,和男人们一起打鬼子。

“当年我母亲也是妇救会的,很像水生嫂,送信、做军鞋、纳底子是把好手。父亲张亮是雁翎队队长郑少臣的左膀右臂,乘船打鬼子是员干将。”安新县寨南村雁翎队后人张小锅人高马大,说出话来,声带水响儿,亮亮堂堂的。他对我讲,回头咱去雁翎队打日本包运船的芦苇荡看看去,那里有他们英勇杀鬼子和白脖儿(指伪军)的故事现场。

看来,芦苇荡里藏着更烈的血与火。

第二天,我们乘船往王家寨赶,去寻觅那条苇荡丛里的隐秘路线。这时,迎面划过一艘渔船,船架子上站了十几只鱼鹰,那驾船的老人眼波射向我们,闪着锐利的光。那是不是《芦花荡》里的老头子?“浑身没有多少肉,干瘦得像老了的鱼鹰”,却能撑着篙在苇荡里穿梭如飞。他为大菱、二菱报仇时,把鬼子引到芦花深处,“只听见水鸟受惊似的扑棱棱地飞,接着就是枪响”。那片看似柔弱的芦苇,成了杀敌的战场:“苇子还是那么狠狠地往上钻,目标好像就是天上”(摘自《芦花荡》),恰如白洋淀人从不服输的性子。

鱼鹰船和老人掠过我们,飞一般地不见了。只留下身后粼粼波光和密实的芦苇荡。在我们眼里每一个苇荡、每一段水路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像进了迷宫。

1978年出版的《白洋淀纪事》。 资料片

从“淀上神兵”到红色文旅

在寨南村村史馆,57岁的张小锅手指摩挲着一件锈迹斑斑的铁枪——那是他父亲和雁翎队队员用过的“大抬杆”。“当年我家老人和他的战友们,就趴在这一带的苇子底下,等鬼子包运船过来。”快到王家寨时芦苇荡更加浓密,他指着远处的水面,那最窄的地方只能过一艘船,“那船一进淀,芦苇荡里就‘轰’的一声,抬杆枪喷出火,铁砂弹像下雨似的落下去,鬼子的船就歪了”。阳光穿过苇叶照在张小锅脸上,皱纹里仿佛嵌着父辈当年经历过的硝烟。

“鱼儿,游开吧,我们的船要去作战了。雁啊,飞走吧,我们的枪要去射杀敌人了。”白洋淀雁翎队纪念馆顾问张奇元一边吟诵,一边带着我们走进纪念馆。墙上挂着许多泛黄的照片:十几个汉子背着枪,站在船头,船上自制的大抬杆都插着根雁翎。这就是让侵华日军闻风丧胆的“淀上神兵”雁翎队。从最初二十多名渔民猎户,发展到能征善战的120人队伍,到1945年他们共与敌军交战70余次,击毙俘获日伪军近千人,缴获大量军需物品。他说:“这是1941年的雁翎队,为啥插雁翎?一是防水,二是认亲——见翎就知道是自己人。”

队员们或隐蔽在田田荷叶下伺机而动,截断敌人的水上运输线;或化装成渔民,用妙计巧端敌人岗楼,拔掉敌人据点;还会像一把直插敌人心脏的刺刀,惩处汉奸,为民除害……彼时的白洋淀上活跃着雁翎队,除了打包运船外,他们还负责锄奸,打击汉奸和伪军,还有就是端炮楼。

“孙犁的《新安游记》就记述了雁翎队锄奸团的‘熊氏三杰’如何除掉大汉奸熊万东的故事。”当年锄奸团团长熊焕章的孙子熊保平跟我们聊起他爷爷的三位爱将自豪不已,不禁唱起了民谣:要打枪,找田章(枪法好);要爬城,找杜鹏(跑得快);要仗胆,找熊管(胆子大)。

熊保平说他爷爷讲过,当年在芦苇荡里饿了,就挖苇根充饥;冷了,就裹着苇席睡。“守着这淀子,就是不能让鬼子踏进来一步!”

如今纪念馆内,游人如织;纪念馆外,荷叶田田。游客或站在桥上欣赏美景,或坐在画舫里划入水淀间,观看实景表演——打日本包运船。每次讲解完,熊保平总爱教全国各地来白洋淀红色研学的孩子们,唱起那首歌:“天当被,地作床,芦苇是屏障。喝的淀中水,吃的人民粮!咱是人民子弟兵,打败鬼子保家乡……”

7月26日拍摄的白洋淀雁翎队纪念馆。 河北日报记者 刘萍摄

新时代“水生嫂”与生态守护者

清晨五点,安新圈头乡“水生嫂”志愿服务队队员陈雪飞,已经划着小船出了门。

她穿着蓝布衫,头巾系得紧实,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水浸湿的小腿,眉目清秀,脸上带着水光,像极了《荷花淀》里的水生嫂——只是她手里的不是苇眉子,而是打捞网。“水生嫂”志愿服务队的红马甲在绿苇间格外醒目,她们俯身捞起水面上的垃圾,动作麻利,船桨划过水面,惊起几只白鹭。

陈雪飞不久前获得全国“最美河湖卫士”称号,对志愿队来说是鼓舞,对于她来说也是激励。

“村里奶奶辈,抗战时给雁翎队送过信,个个不逊水生嫂。听奶奶们讲,那时候淀里的水是甜的,能直接捧起来喝。”雪飞把垃圾倒进船尾的桶里,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说,“志愿者们群策群力,现在咱得让它接着甜。”圈头乡,是白洋淀生态治理的重点区域,志愿服务队的二十多名队员全是当地妇女,自2017年成立以来,每天清晨巡淀、清理垃圾,下午,则轮流去村里的养老服务站照顾老人。圈头是“华北明珠”白洋淀的水乡,四面临水。近年来,随着白洋淀生态环境修复治理不断深入,淀水愈发清澈。雪飞说:“小时候的感觉又回来了。”

民间志愿力量的加入,使白洋淀生态环保“打通最后一公里”落到实处。得知这个妇女志愿队的事迹,雄安新区管委会生态环境局水生态环境与自然保护处的周立志深感欣慰:“通过志愿者的巡检也能及时发现污染源,国家和老百姓携手,哪还有干不好的事!”

前一分钟,周立志还对着电脑上的水质监测数据皱眉:“今天的COD(化学需氧量)值比上周高了0.2毫克/升,得去排查一下入淀口,看哪里有人排污。”他抓起桌上的草帽就往外走,脸上淌着汗,袖口磨出了毛边。作为选调干部,他离家七年建设雄安无怨无悔。如今,他是负责白洋淀水质监测与治理的管理者和技术骨干,每天至少要去淀区转两圈,重点是烧车淀的燕南堤,那是白洋淀生态治理的堤坝。周立志手机里存着二十多个入淀口的定位,哪里有水位变化,哪个口的水流快,哪个口周边种着芦苇等水生植被,他都了如指掌。

“原来是水生植物该治病打捞,重新种了!”来到淀边的一处入淀口,周立志蹲下身,舀起一瓶水对着光看了看,做出判断,“水是清的,水底的水草看得明明白白”。“这里的水却是镜子一样平,蓝天一般清,拉长的水草在水底轻轻地浮动。”(摘自《芦花荡》)

“孙犁的笔记录抗战,也记录白洋淀的美好,现在我们要让它比当年更清、更甜。治理后水生态维护是关键。”带着团队在淀区种了2000亩芦苇和菹草,这些水生植物是天然的净化器,既能吸附污染物,又能给鸟儿留个家。远处,几只东方白鹳掠过水面,周立志赶紧举起手机拍下,“你看,它们回来了,这就是白洋淀治理的最好成绩单”。

从烽火水淀到未来之城

站在雄安城际站及国贸中心片区瞭望台上远眺,白洋淀像块巨大的绿宝石,镶嵌在新区的蓝图里。远处,雄安高铁站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往来的列车呼啸而过。城市正在拔节生长。

张奇元指着白洋淀里的荷花研学基地说,安新搞起了“荷文化”旅游,妇女们编的苇画也成了网红文创,去年,人均收入不断增长,“当年雁翎队保护的淀子,现在成了金饭碗”。

看,当年雁翎队在这片苇塘设伏,现在这里是生态湿地;他们当年隐蔽的水道,现在成了“淀中栈道”,游客能走上去看荷花。一群戴红领巾的孩子在“誓死保卫白洋淀”的标语前宣誓,声音清脆得像淀里的菱角。张奇元说:“每次带孩子来,都觉得精神在传承。”

傍晚的白洋淀,夕阳把荷花和芦苇染成金色。

昔日雁翎队后人,已变身白洋淀“种莲人”的张小锅,正在自己的荷花田里忙活着:移植水草、栽种荷花,打包上车,发往全国。他和侄子张立峰成立了一个园林绿化工程公司,是专门卖生态修复水生植物的。刚刚接到一个北京的订单,需要他们去做一个水上公园的湿地环境治理项目。“原先白洋淀的荷花是铜墙铁壁,护卫人民;如今白洋淀的荷花,卖到全国各地,广受欢迎。我们卖的不光是水生植物,还是白洋淀独特的生态修复理念。”张小锅说。

傍晚,周立志也来到白洋淀,检查他们刚补种的菹草生长状况如何。

…………

“白洋淀的人,是爱这片土地的。”陈雪飞擦了把汗,指尖沾着泥土说,“以前是用命爱,现在是用心爱。”

水面上,晚霞、荷花、人影叠在一起,像一幅流动的画。远处雄安新区的楼宇轮廓渐次清晰,与近处的芦苇、荷塘构成了一幅新旧交织的新时代图景。

80年前,芦苇荡里的枪声,是民族救亡的呐喊;80年后,建设者的脚步,是复兴之路的回响。孙犁的笔,为我们留住了烽火中的坚韧与抗争——水生嫂们的勇敢、老船夫的智慧、采蒲台百姓的不屈,早已融入白洋淀的水土。今天的白洋淀人,正奋力建设着雄安新区,续写着时代华章。(河北日报记者 刘萍)

淀上神兵雁翎队。资料片

作家说

文学的水脉,在这片土地上流淌

80年前,华北平原的枪炮声还没有停息,在白洋淀的芦荡深处,另一种战斗仍在继续——那是孙犁用笔尖蘸着淀水写下的抗战记忆。他的《荷花淀》《芦花荡》以清新隽永的笔调,将战争的残酷与人民的坚韧化作诗意叙事,开创了“荷花淀派”这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流派。

而今,抗战胜利80周年之际,我们重新回望孙犁的文学遗产,更能感受到其超越时空的生命力。在雄安新区的热土上,我创作了长篇小说《白洋淀上》,这部作品倾注了我极大的热情,在那里深入生活,沿着孙犁先生足迹行走。我一直在思考怎样从前辈作家那里汲取创作经验,续写这片水域上新的文学传奇。

我们从孙犁那里继承什么?首先是烽火中的诗意,孙犁与荷花淀派的抗战书写,在今天依然闪光。孙犁的文学,是战火淬炼出的“珍珠”。真实、独特的细节永远有力量。他没有直接描绘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以白洋淀的荷花、芦苇、渔船为背景,让战争叙事浸润着水乡的柔美与坚韧。《荷花淀》里的水生嫂,送丈夫参军时没有悲戚,而是默默递上一双新鞋;《芦花荡》里的老船夫,在敌人眼皮底下运送伤员,机智如雁翎队的游击战士。这些作品不仅记录了一个民族的抗争,更以独特的审美风格,让战争文学焕发出光彩。以诗化的语言、细腻的心理刻画,展现普通人在大时代中的精神世界。这种风格,既源于孙犁对古典文学的深厚修研,也来自他对白洋淀风物的深刻体察。正如他在《耕堂读书记》中所言:“文学的最高境界,是写出人的灵魂。”

曾有人问我,从《荷花淀》到《白洋淀上》,你是不是传承了孙犁先生诗意的现实主义传统?我回答说:孙犁先生是我们仰望的高峰,他抚清水而成河,聚杂花而成束,汇千言而为峰。他的抗战文学超越了常规抗战小说,文字里有境界、有格局、有余韵,艰难困苦的抗战生活竟然被写得生意盎然,清雅里有厚重的精神力量,忧伤中有温暖的心灵抚慰,叙述中有淀水的光芒照耀。

八十载光阴流转,白洋淀从抗日烽火战场变成了雄安新区的生态明珠。而荷花淀派的文脉,也在一代代作家笔下延续,比如从维熙、韩映山等作家的传承。到了我们这一代,创作新时代白洋淀的作品是责任,令人欣喜的是,许多优秀作家加入对雄安新区的热情抒写。记得,8年前雄安新区刚设立的时候,我便深入到白洋淀纯水村王家寨驻村采风,与渔民同吃同住,捕捉到了雄安人从“靠水吃水”到“生态致富”的心灵变迁。这种“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创作态度,正是孙犁当年所倡导的。《白洋淀上》以雄安新区建设为背景,描绘了这片土地上的“山乡巨变”,既延续了孙犁笔下对普通人的关注,又以更宏大的叙事格局,展现了新时代的波澜壮阔。正如评论家孟繁华所言:“《白洋淀上》既继承了荷花淀派的清新,又赋予了它新时代的壮阔。”

今年4月,荷花淀派文学馆在雄安新区白洋淀正式开放,成为一处重要的文化地标。它既是对孙犁的致敬,也标志着雄安新区在建设中对文化根脉的守护。

从抗战烽火到新区崛起,白洋淀的文学书写从未中断。孙犁的笔下有民族的坚韧,当代作家的笔下有时代的奋进。正如文学馆里那幅《池荷闻暗香》的书画寓意: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文学的水脉,永远在这片土地上静静流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

来源:河北新闻网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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