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李建军已经踩着露水走出了村口。他的布鞋底沾着新鲜的泥土，千层底纳得细密的针脚在脚踝处磨出了毛边，像极了他此刻纷乱却又异常坚定的心绪。

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李建军已经踩着露水走出了村口。他的布鞋底沾着新鲜的泥土，千层底纳得细密的针脚在脚踝处磨出了毛边，像极了他此刻纷乱却又异常坚定的心绪。

八月的日头刚爬过东边的土坡，暖黄的光斜斜地打在他脊梁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背心早就看不出原本的纹路，右肩处磨出的破洞被娘用同色的线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针脚粗粝得像田埂上的草。裤腿膝盖处打着块深褐色的补丁，是去年冬天爹的旧棉袄拆下来的里子，洗过几水后硬邦邦的，走路时总往腿肚子上贴。

背上的帆布包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娘连夜烙的十张玉米饼，用粗麻纸包了三层；还有一双新纳的布鞋，藏在最底下，娘说城里的路硬，省着点穿。左手扛着的蛇皮袋里塞着打满补丁的被褥，边角处露出的棉絮被露水浸得有些沉，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下撞着后腰。

小路在田埂间蜿蜒，像条没头没尾的青蛇。刚割完的麦茬泛着浅黄，空气里飘着秸秆被晒热的焦香，混着远处池塘里的荷叶腥气。李建军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土坡，望着更远处那片被雾气蒙住的地平线——那里有火车，有高楼，有村里广播里说过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他想起昨天夜里，娘坐在煤油灯底下给他缝裤脚，针穿过布面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到了城里别跟人打架，"娘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有空就给家里捎个信。"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直到最后才闷出一句："缺钱了就回来，家里总有口吃的。"

走到石桥的时候，李建军停了停。青石板桥面被 generations 的脚印磨得光滑，缝隙里钻出几丛狗尾草。桥下的河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七八只鸭子正撅着屁股扎猛子，橙黄色的脚蹼在水面上划出细碎的圈。有只老鸭子大概是被他的影子惊着了，扑腾着翅膀往河心游，搅得满河的金光都跟着晃。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心沾着的汗混着尘土，在颧骨上画出道深色的印子。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混着隐约的拖拉机突突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李建军深吸了口气，把肩上的蛇皮袋又往上掂了掂，帆布包的带子勒进肉里，疼得让人清醒。

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村东头的王二柱去年去城里找活，回来时断了根手指头，说是被机器轧的；前院的春生哥在建筑队搬砖，冬天冻裂的手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可他还是想走，想看看娘说的"不用挑水的自来水"，想摸摸广播里说的"能映出人影的大玻璃"。

阳光渐渐热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蜿蜒的小路上。李建军紧了紧裤腰带，那是爹用部队发的旧皮带改的，扣眼磨得发亮。他最后看了眼村口的方向，土坯房的烟囱里升起淡淡的烟，像根细细的线，一头拴着家，一头牵着他脚下的路。

鸭子们还在水里慢悠悠地游，时不时伸长脖子叫两声，声音穿过晨雾，落在沾满露水的草叶上。李建军迈开步子，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的响，和着河水的哗哗声，像支没人听过的歌谣。

路还很长，但他知道，每一步踩下去，都是朝着光亮的地方。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