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墙上还贴着褪色的乐队海报,阳台上还晾着一件忘了收的球衣,只是床铺空了。冰冷的铁栏杆,卷起的草席,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噬了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那间宿舍里,永远少了一个人。
墙上还贴着褪色的乐队海报,阳台上还晾着一件忘了收的球衣,只是床铺空了。冰冷的铁栏杆,卷起的草席,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噬了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沈青芜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指尖在键盘上悬停,屏幕上的代码却一个字也敲不进去。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室友陆远洲去图书馆了。窗外的梧桐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光影斑驳地投在水泥地上,像一片片破碎的鳞。
【他又会来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沈青芜的后脑。他不敢回头。
三周了。自从上铺的兄弟,林淮,从这里一跃而下之后,那个东西就开始了。
它没有名字,沈青芜在心里叫他“微笑先生”。
他总是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剪裁得体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一种永恒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他无声无息地出现,不走路,就那么凭空地、完整地站在某个角落。
第一次,是在林淮头七的晚上。沈青芜半夜渴醒,一扭头,就看见他站在林淮空着的床铺前,微微躬身,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沈青芜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那里空无一人。
他以为是幻觉,是压力过大。直到第二次,第三次……
他开始出现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出现在食堂的餐桌对面,出现在图书馆的书架尽头。他从不说话,也从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用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带着那抹该死的微笑,注视着沈-青-芜。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陆远洲回来了,他把厚重的专业书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青芜,又没去上课?”陆远洲拧开一瓶水,灌了一大口,“老教授都点名了,说你再不去就准备重修吧。”
沈青芜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干涩:“嗯,知道了。”
陆远洲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对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兄弟,我知道你难受。林淮的事……我们都难受。但人得往前看,你这样把自己关着也不是办法。”
沈青芜的肩膀僵硬得像块石头。他能感觉到,就在陆远洲的身后,窗帘的阴影里,“微笑先生”正站在那里。那微笑仿佛在嘲弄着陆远洲这番无知的安慰。
【他看不见。没有人能看见。】
沈青芜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直视着陆远洲身后的阴影。
空空如也。
他又走了。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你看什么呢?”陆远洲被他看得发毛。
沈青芜闭上眼,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没什么。有点累。”
“累就早点睡。”陆远洲叹了口气,“明天有个招聘宣讲会,部队的,直招士官。你要不要去听听?换个环境,可能对你有好处。”
部队?
那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青芜混沌的思绪。一个纪律严明、钢铁洪流般的地方,一个充满阳刚与汗水的地方。或许,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把这个阴魂不散的“微笑先生”彻底碾碎。
【逃离这里。必须逃离这里。】
“我去。”沈青...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陆远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啊你,想通了就好。走,哥们请你吃饭去,庆祝你重获新生。”
沈青芜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新生?不,是求生。
饭桌上,陆远洲唾沫横飞地讲着学校的八卦和未来的规划,沈青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低头喝汤时,勺子里的倒影晃了一下。
那张微笑的脸,一闪而过。
砰!
他手一抖,瓷勺掉进碗里,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食堂里人声鼎沸,学生们来来往往,一切正常。
“怎么了?”陆远洲递过纸巾。
“没事。”沈青芜接过纸巾,擦着手,指尖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微笑先生”从未离开。他就像自己的影子,或者说,他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只要自己还在,他就会在。
去部队,是他唯一的生路。
体检、政审、面试,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沈青芜那因为长期精神紧张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神,在面试官看来,是一种军人特有的坚定。他清瘦但挺拔的身姿,被误解为一种自律。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想逃。
拿到入伍通知书的那天,陆远洲为他践行。两人喝了很多酒,陆远洲醉得不省人事,抱着他哭,说会想他的。
沈青芜也喝醉了,但他没有哭。他只是在酒精的麻痹下,暂时忘记了恐惧。
他扶着陆远洲回到宿舍,把他安顿好。自己则走到阳台,吹着深夜的冷风。
“你要走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幻听。
沈青芜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酒意醒了大半。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微笑先生”就站在他身后,不足三米远。这是他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近到沈青芜能看清他西装面料上的细微纹理,能看清他被发胶固定得纹丝不乱的鬓角。
以及那抹该死的,像是用尺子量过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悦耳,像午后的阳光,却让沈青芜如坠冰窟。
“你觉得,你逃得掉吗?”他微笑着,歪了歪头,像是在问一个天真的孩子。
沈青芜的牙齿在打颤,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微笑先生”没有回答。他抬起手,伸出一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嘘。”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水中的墨迹一样慢慢散开,最终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那抹微笑,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才彻底不见。
沈青芜靠着冰冷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他会说话。他有思想。他不是幻觉。】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第二天,在火车站,他和家人、和陆远洲告别。隔着车窗,他看到陆远洲在站台上使劲挥手,哭得像个傻子。
火车缓缓开动,站台向后退去。沈青芜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站台的尽头。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身影。他没有挥手,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带着那永恒的微笑,目送着火车远去。
**他果然,阴魂不散。**
绿皮火车的轰鸣,新兵营的汗水,以及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暂时驱散了沈青芜心头的阴霾。
他被分到了一个以严苛著称的侦察连。连长方凛,是个像山一样沉默的男人,眼神锐利如鹰。在这里,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每天的训练都会榨干你最后一丝力气。五公里越野、四百米障碍、格斗、射击……沈青芜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一切。他要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打磨成钢铁,坚不可摧。
起初,“微笑先生”没有再出现。
沈青芜以为自己成功了。他开始和战友们开玩笑,开始在训练场上嘶吼,开始享受那种筋疲力尽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踏实感。他几乎要以为,大学里那段噩梦般的经历,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直到那次夜间潜伏任务。
他们小组需要在一个废弃的化工厂附近潜伏48小时,模拟监视任务。深夜,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和虫鸣。沈青芜和另一名战友王猛负责第一班岗。
两人趴在草丛里,透过夜视仪观察着目标区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精神高度集中。
“青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王猛忽然压低声音问。
沈青芜耳朵动了动,仔细听了听:“风声而已,别紧张。”
“不对。”王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像有人在哼歌。”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沉。他摘下夜视仪,侧耳倾听。
那是一段不成调的、模糊的哼唱声,轻柔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那旋律……他听过。
是林淮生前最喜欢的一首民谣。
沈青芜的呼吸瞬间凝滞了。他抓起夜视仪,发疯似的扫视着周围。废弃的厂房,锈迹斑斑的管道,随风摇曳的荒草……
然后,他的镜头停住了。
在化工厂三楼一个破损的窗户口,站着一个人影。
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装,在夜视仪的绿色视野里显得格外诡异。他背着手,眺望着远方,脸上……
是那熟悉的微笑。
一股寒气从沈青芜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来了。他跟到这里来了。
“有人!”沈青芜用气音嘶吼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哪里?!”王猛立刻警觉起来,举起了枪。
“三楼,窗户口!”
王猛凑到夜视仪前,仔细观察了半天,疑惑地回头:“青芜,你眼花了吧?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沈青芜一把抢过夜视仪,再次望去。
窗户口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在穿梭。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了……”他喃喃自语,冷汗浸透了作训服。
“你小子是不是太紧张了?”王猛拍了拍他的背,“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正常。深呼吸,放松点。”
沈青...芜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不是紧张。是他又回来了。
接下来的潜伏时间,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他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不成调的哼唱声若有若无地在耳边回响。他不敢合眼,精神绷到了极限。
任务结束,返回营地。连长方凛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沈青芜,出列。”
在全连面前,方凛盯着他,眼神像刀子:“你,跟我过来。”
在连长办公室,方凛把门关上,扔给他一瓶水。
“说吧,怎么回事?”
沈青芜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自己见鬼了?一个军人,一个唯物主义者,说这种话只会被当成疯子。
“报告连长,我……我可能只是太紧张了。”他低着头。
方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头骨,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过了许久,方-凛才缓缓开口:“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或者你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在战场上,哪怕你身边只有你自己,你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背后,是你的战友,是你的祖国。记住,恐惧是自己的,但命,是连队的。”
他的声音不重,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沈青-芜的心上。
【恐惧是自己的,但命,是连队的。】
沈青芜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对抗的火焰,而不仅仅是逃避。
“是,连长!”
从那天起,沈青芜的训练更加疯狂。他不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变强。他要在体能和意志的极限上,彻底碾碎那个微笑的梦魇。他把每一次训练都当成一场战斗,敌人就是那个无形的“微笑先生”。
他开始好转。即使“微笑先生”偶尔还会出现——在靶场的尽头,在障碍场的终点线——沈青芜也能做到强迫自己无视他,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他渐渐成了连队里的尖子兵,各项成绩名列前茅。他和战友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那种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他保护起来。
两年后,他面临一个选择:提干留队,或者退役返乡。
方凛找他谈话:“以你的素质,留在部队,前途无量。”
沈青芜沉默了很久。部队像一个避风港,但也像一个牢笼。他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那个微笑的男人,根源在大学,在林淮的死。他必须回去,面对它,了结它。
“报告连长,我想退役。”
方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想好了就行。记住,脱下军装,你依然是个兵。”
退役那天,全连的兄弟都来送他。王猛这些糙汉子,一个个眼圈都红了。方凛站在队伍最前面,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沈青芜立正,回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忍住了。
军人,流血不流泪。
他坐上了回家的车。这一次,他没有在站台上看到那个身影。他靠着窗户,看着熟悉的军营越来越远,心里五味杂陈。
两年的军旅生涯,像一场淬火。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惊慌失措的大学生了。
【不管你是什么,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
回到阔别两年的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切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沈青芜脱下了军装,换上了西服,凭着优秀的履历和在部队锻炼出的沉稳气质,很快在一家知名的建筑设计公司找到了工作。
他成了一名职场新人,每天画图、建模、跟项目,忙得脚不沾地。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他和陆远洲重新联系上,当年的兄弟如今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发际线高了,肚子也圆了,但那份情谊没变。
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那个“微笑先生”也像是彻底消失了,整整半年都没有再出现过。沈青芜甚至开始相信,那可能真的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军旅生涯的磨砺已经治愈了他。
直到他在一个项目方案汇报会上,遇到了苏白芷。
苏白芷是甲方的项目负责人,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雅的脖颈。她说话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让沈青芜他们这边好几个资深设计师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很美,是一种知性而清冷的美。
会议间歇,沈青芜去茶水间接水,正巧碰到她也在。
“刚刚的方案,是你主导的?”苏白芷主动开口,声音比会议上柔和一些。
沈青芜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我主要负责结构部分。”
“很有想法。”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特别是那个悬挑结构的处理,很大胆。你看起来很年轻,不像是有这么多经验的样子。”
“我当了两年兵,刚退役不久。”沈青芜解释道。
“原来是军人。”苏白-芷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难怪,身上有股不一样的气质。”
就是这一笑,让沈青芜的心漏跳了一拍。
接下来的项目合作中,两人接触越来越多。从工作聊到生活,沈青芜发现苏白芷并非表面上那么清冷。她喜欢看老电影,喜欢养多肉,会在加班的深夜,递给他一杯热咖啡,轻声说一句“辛苦了”。
一种久违的情愫在沈青芜心里悄然萌发。这是他人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动心。
项目庆功宴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沈青芜送微醺的苏白-芷回家。
在楼下,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忽然抬头看着他,眼神迷离:“沈青芜,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青芜的心跳瞬间加速,他没有否认,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苏白-芷笑了,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我也喜欢你。”
那一刻,沈青芜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爱情,拥抱幸福。
然而,噩梦,总是在你最幸福的时候降临。
和苏白-芷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约好去看电影。沈青芜提前到了电影院,在大厅等她。
他站在巨大的电影海报前,低头回复着苏白-芷发来的“马上就到”的消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她快到了。】
他收起手机,抬头。
笑容僵在了脸上。
就在他对面,人群熙熙攘攘的检票口,那个男人正静静地站着。
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还有那张挂着永恒微笑的脸。他和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没有人注意到他。
时隔半年,“微笑先生”再次出现。
沈青芜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不是消失了,他只是在等待,等待自己卸下防备,等待自己拥有了新的弱点。
这一次,“微笑先生”的目光没有落在沈青芜身上。他穿过人群,望向了电影院的入口处。
沈青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苏白芷正笑着朝他挥手,她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而“微笑先生”的微笑,似乎更深了。那不再是嘲弄和疏离,而是一种……看中了猎物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瞬间席卷了沈青芜!
【他想对白芷做什么?!】
**不!绝不允许!**
沈青芜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那是侦察兵在发现敌人时才会有的眼神。他没有再逃避,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身影。
你敢动她一下,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会让你——
**灰飞烟灭!**
“青芜!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苏白-芷走到他面前,俏皮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沈青芜回过神,再看过去,检票口已经没有了那个身影。
“没什么。”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你今天真漂亮。”
他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掌心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他知道,平静的生活结束了。这不是他的幻觉,这是一个冲着他来的,甚至可能伤害到他身边人的,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主动出击,查清楚林淮的死,查清楚这个“微笑先生”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沈青芜请了假,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母校。
他找到了当年的辅导员,以写纪念文章为由,要来了林淮的生前资料和家庭联系方式。辅导员早已不记得这些细节,只当他是个重情义的学生,很爽快地给了他。
他又去了学校的档案室,试图调阅当年林淮坠楼事件的卷宗。但管理员告诉他,那份卷宗被警方调走了,至今没有归还。
线索断了。
沈青-芜只好拨通了林淮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当听到沈青-芜的名字时,对方沉默了很久。
“叔叔,您好。我是林淮的室友,沈青芜。”
“……我记得你。是个好孩子。”林淮的父亲声音沙哑,“这么多年了,怎么想起来找我?”
“叔叔,关于林淮的死,我一直觉得有些蹊跷。我想知道,当年警方调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真的是自杀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
“孩子,别问了。”林淮的父亲叹了口气,“就让他……安息吧。”
“叔叔!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林淮他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他那么开朗,还计划着毕业后去支教!”沈青芜激动地追问。
“都过去了。”林淮的父亲疲惫地重复着,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沈青芜握着已经传来忙音的手机,心沉到了谷底。林淮父亲的反应,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决定去找陆远洲。
在一家咖啡馆,陆远洲听完他的讲述,脸色从惊讶,到怀疑,最后变成了凝重。
“青芜,你确定你不是……压力太大了?”陆远洲小心翼翼地问。
“我确定。”沈青芜的眼神无比清醒,“我当了两年侦察兵,我的心理素质比任何时候都好。那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现在可能盯上了白芷。”
提到苏白-芷,陆远洲的神情严肃起来。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陆远洲皱着眉,在桌上敲着手指,“林淮的死是关键。你说卷宗被警方拿走了?这不合常理。一个定性为自杀的案子,卷宗应该归档封存,怎么会一直被借调?”
“所以,这个案子可能根本就没结!”沈青-芜一字一句地说。
“走!”陆远洲猛地站起身,“我有个发小在市局当警察,我去找他问问!”
在市局门口,经过一番周折,陆远洲的发小,一个叫李珂的年轻警察,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远洲,不是我不帮你。”李珂面有难色,“林淮那个案子,是禁区。当年负责的几个老前辈,要么调走了,要么就对此事闭口不谈。档案被封存在最高加密等级的物证室,别说我,我们分局的局长都没权限调阅。”
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自杀案,竟然有这么高的保密等级?
沈青芜和陆远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为什么?”沈青-芜追问。
李珂压低了声音:“我只听说,好像……牵扯到了一个大人物。当时上面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再查。青芜是吧?我劝你一句,别再碰这个案子了,水太深,对你没好处。”
大人物?
沈青芜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的细节。
林淮出事的前一周,曾跟他提过一件事。他说他在整理一份实习资料时,无意中发现了他实习公司的导师,一个在学术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似乎在利用一个科研项目洗钱,金额巨大。林淮当时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举报。
当时沈青芜劝他要慎重,拿到切实的证据再说。
然后,没过几天,林淮就“自杀”了。
那个教授叫什么来着?温……温文尔雅的温……
**温行谦!**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沈青-芜的脑海里炸响。
他立刻用手机搜索这个名字。屏幕上跳出来的,是一张儒雅随和的笑脸。温行谦,著名的经济学家,慈善家,如今已是本市的商界巨擘,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
而照片里,他脸上那抹和善的笑容,和他身后挂着的“杰出青年企业家”的牌匾……
等等,那笑容!
沈青芜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笑容的弧度,那眼神里透出的、被掩藏在和善之下的疏离感……
虽然换了张脸,虽然没有戴白手套,也没有穿那身诡异的西装……
但那笑容的“神韵”,和纠缠了他数年的“微笑先生”,
**一模一样!**
不是鬼,也不是幻觉。
“微笑先生”的原型,是真实存在的人!是温行谦!
可这又怎么解释?温行谦不可能分身,更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军营和他的身边。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沈青芜的脑海里。
【那天晚上,林淮坠楼的那个晚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记忆的闸门被这个念头狠狠撞击着,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片段开始涌现。
那天晚上,宿舍里好像不止他和林淮两个人……
他好像听到了争吵声……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
他好像……躲了起来……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青芜!青芜!你怎么了?”陆远洲看到他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焦急地摇晃着他。
“我想起来了……”沈青-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天晚上,温行谦……来过我们宿舍。”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垮了沈青芜用数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那天晚上,他因为感冒提前吃了药,睡得很沉。半夜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林淮的上铺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他闻到了那股浓烈的、有些刺鼻的古龙水味。
是温行谦。林淮提过,他的导师最喜欢用这款小众品牌的古龙水。
林淮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恐惧:“温教授,我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那笔钱是给山区孩子的!您怎么能……”
温行谦的声音很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冰冷:“林淮,你是个聪明的学生,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把资料给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可能!”林淮拒绝得斩钉截铁。
然后,沈青芜听到了扭打的声音,东西被碰倒的声音,以及林淮一声短促的闷哼。
他吓坏了。药物带来的昏沉和少年本能的恐惧让他做出了一个选择——他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把自己藏了起来,假装还在熟睡。
他就像一只受惊的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危险就会过去。
他透过被子的缝隙,看到温行谦拖着已经昏迷的林淮,走向了阳台。
他看到了温行谦把林淮抬上栏杆。
他看到了温行谦在做完这一切后,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领带,然后,冲着他床铺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嘲弄和警告的微笑。仿佛在说:我知道你醒着,我知道你看见了。但你,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温行-"谦从容地离开了宿舍。
再之后,就是楼下传来的尖叫,救护车的鸣笛,以及警察的喧嚣。
沈青芜一直躲在被子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把那段记忆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用创伤和药物带来的模糊感,欺骗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
而那个微笑,那个身影,却化作了一个无法摆脱的心魔,一个具象化的恐惧,纠缠了他整整四年。
“微笑先生”不是鬼,他是沈青芜内心深处,对温行谦的恐惧和对自己当年懦弱的憎恨,共同塑造出的一个梦魇。
他出现,是在提醒沈青芜,罪恶并未被惩罚。
他说话,是在警告沈青芜,真相不容逃避。
他盯上苏白芷,是因为苏白芷成了沈青芜新的软肋,而这个梦魇,就是要逼着他,要么崩溃,要么……
**站起来反抗!**
“是他……是他杀了林淮……”沈青-芜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陆远洲被这惊人的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明白,这几年来,自己的兄弟到底背负着多么沉重的枷锁。
“王八蛋!”陆远洲一拳砸在墙上,“青芜,我们报警!”
“没用的。”沈青芜的声音恢复了异常的冷静,那是在部队里磨练出的、面对强敌时的冷静,“我们没有证据。我只是一个目击者,一个时隔四年才‘想起来’的目击者。而他,是温行-谦,是万众瞩目的大企业家。谁会信我?”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陆远洲急得团团转。
“不算。”沈青芜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他既然能用一个微笑恐吓我四年,那我也要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陆远洲这样的兄弟,有苏白芷这样的爱人,还有方凛和侦察连教给他的一切。
他要为林淮报仇,也要为自己这四年的噩梦,画上一个句号。
计划开始了。
沈青芜和陆远洲分头行动。陆远洲利用他程序员的技术,开始在网络上搜寻温行谦的所有信息,试图找到他商业帝国背后的蛛丝马迹。而沈青芜,则负责接近核心。
他主动向公司申请,调入负责温行谦集团总部大楼新建项目的团队。他要利用这个机会,进入温行谦的“巢穴”。
苏白芷察觉到了沈青芜的变化。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青芜,你是不是有心事?”她担忧地问。
沈青芜不想把她卷进来,只是抱着她,轻声说:“白芷,相信我,等我处理完一件事,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在这之前,答应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走夜路。”
苏-白芷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凭借着出色的专业能力和军人特有的执行力,沈青芜很快在项目组里脱颖而出,得到了去温行谦集团总部开协调会的机会。
他终于,再一次踏入了那个男人的领域。
温行谦集团总部大楼,气派辉煌。沈青芜站在大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温行谦巨幅照片,照片上的他依旧笑得和蔼可亲。
会议上,沈青-芜见到了温行-谦本人。他比四年前更显富态,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成功人士的自信和魅力。他客气地和项目组的每一个人握手,当握到沈青-芜时,他停顿了一下。
“年轻人,很眼熟啊。”温行-谦微笑着说。
沈青芜的心脏狂跳,但他面不改色,沉稳地回答:“温总,我叫沈青芜,是贵校的毕业生。”
“哦?校友啊,难怪。”温行谦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松开了手,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偶遇。
但沈青芜知道,温行谦认出他了。或者说,他对自己这个“幸存者”,一直都有印象。
会议结束后,沈青芜借口去洗手间,悄悄脱离了队伍。他凭着记忆和在部队学到的潜行技巧,避开监控,摸到了温行谦的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安装了一个微型信号窃听器。这是他托在部队时的朋友搞来的装备。
另一边,陆远洲也有了突破。他发现温行谦名下的一个慈善基金会,账目有巨大的问题,常年有一笔资金流向一个海外账户。而那个账户的注册信息,是空的。
这是典型的洗钱手法。和当年林淮发现的一模一样。
“青芜,我们有方向了。只要能拿到他基金会的核心财务数据,就能把他钉死!”陆远-洲在电话里兴奋地说。
“数据在他的办公室电脑里。”沈青芜沉声说,“安保太严,我进不去。”
“不一定。”陆远洲说,“我查到,温行谦为人极其自负和多疑,他从不相信云端,所有最机密的东西,都储存在一个独立的、物理隔绝的硬盘里。他每周五下班后,会独自在办公室待一个小时,进行数据备份。那就是我们的窗口期。”
周五。
沈青芜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他给苏白-芷发了条信息:“今晚加班,会很晚,早点睡,别等我。”
然后,他联系了连长方凛。
他没有说出全部真相,只是说自己遇到了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需要帮助。
电话那头的方凛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有危险吗?”
“有。”
“地址。”
晚上,温行谦集团大楼。
沈青芜利用工作证进入大楼,藏在了温行谦办公室那一层的杂物间里。他戴上耳机,监听着办公室里的动静。
他听到了温行谦的脚步声,开门声,以及电脑启动的声音。
时机到了。
沈青芜拨通了火警电话,然后立刻挂断。
几分钟后,大楼里响起了刺耳的火警警报。所有人都开始紧急疏散。
温行谦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皱着眉,但并没有太过慌乱。他随着人流走向消防通道。
就在这时,陆远洲的攻击开始了。他利用火警造成的安防系统混乱,短暂地取得了整栋大楼的电力控制权。
**啪!**
整栋大楼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黑暗中,沈青-芜像一只猎豹,悄无声息地冲出杂物间,闪进了温行-谦那没有上锁的办公室。他直奔电脑而去,用特制的U盘接上主机,开始飞速地拷贝硬盘里的加密文件。
进度条在缓慢地跳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走廊里传来了温行谦和保安的对话声。
“……只是系统故障,不是火灾。马上恢复电力。”
【快点,再快点!】
沈青芜死死地盯着屏幕,额头上全是汗。
98%... 99%...
**拷贝完成!**
他拔下U盘,转身就走。
一出门,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备用电源启动,走廊的应急灯亮起。温行谦就站在他面前,脸上不再是那副和善的微笑,而是一片阴冷的狰狞。
“我就知道是你。”温行谦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意,“沈青芜,四年前我能让你闭嘴,今天,我就能让你永远消失。”
他身后,两个身材魁梧的保镖堵住了去路。
沈青芜把U盘紧紧攥在手心,摆出了格斗的姿势。他在部队里学到的,是杀人的技巧。
“你可以试试。”
一场恶斗瞬间爆发。沈青芜的身手远超保镖的预料,他闪避、格挡、出击,招招都攻向要害。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就落了下风,胳膊上还挨了一记闷棍。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消防通道的门被一脚踹开!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方凛带着几个穿着便衣的男人冲了进来。他们虽然脱下了军装,但身上那股铁血煞气,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他们是沈青芜曾经的战友,是闻讯赶来的兄弟。
温行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我的地盘撒野!”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方凛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沈青芜身边,看到他胳膊上的伤,眼神一冷。
“没事吧?”
“没事,连长。”沈青芜咧嘴一笑,把U盘交到他手里,“东西到手了。”
方凛点了点头,转身,用那双能让新兵吓破胆的眼睛盯着温行谦。
“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军人。我们只抓人渣。”**
温行谦彻底瘫软在地。他知道,他完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大批的警察冲了进来。带队的,正是李珂。他看着方凛和他身后的那几个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温行谦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交代了四年前杀害林淮并伪造自杀现场,以及多年来利用慈善基金会洗钱的全部罪行。
笼罩在沈青芜心头四年的阴影,终于烟消云散。
当他走出警察局时,天已经亮了。
苏白芷站在晨曦中,安静地等着他。她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什么也没问。
沈青芜回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温度和心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后来,沈青芜辞去了工作,用温行-谦伏法后得到的一部分见义勇为奖金,和苏白芷一起,开了一家小小的建筑设计工作室。
陆远洲也跳槽了,成了一家网络安全公司的技术总监,偶尔还会过来蹭饭,吹嘘自己当年的“黑客”事迹。
方凛和战友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只留下一条信息:“有事,随时叫我们。”
沈青芜的生活,恢复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微笑先生”。
有时,在午夜梦回,他会回到那个黑暗的宿舍,看到那个瑟瑟发抖的自己。他会走过去,拍拍那个少年的肩膀,告诉他:
“别怕。天,就快亮了。”
一年后,他和苏白-芷去给林淮扫墓。
墓碑上,林淮的照片笑得阳光灿烂。
沈青芜放下一束白菊,轻声说:“兄弟,安息吧。这个世界,还是有光的。”
他转过身,牵起苏白-芷的手,迎着夕阳,走下山坡。
他们的身后,是连绵的青山和宁静的墓园。
他们的身前,是温暖的人间和光明的未来。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