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捧着那本红色的退休证,指尖能感觉到封皮上凹凸不平的烫金字,心里像是卸下了一块压了几十年的石头,轻飘飘的,连走路都觉得脚底生风。
本内容纯属虚构
退休手续办完那天,天是蓝的,一点杂质都没有,像一块刚被擦拭过的玻璃。
我捧着那本红色的退休证,指尖能感觉到封皮上凹凸不平的烫金字,心里像是卸下了一块压了几十年的石头,轻飘飘的,连走路都觉得脚底生风。
单位给我办了个小小的欢送会,桌上摆着水果和蛋糕,同事们说着祝福的话,声音融在午后暖洋洋的空气里,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我笑着,点头,接过他们递来的花。那束康乃馨被包扎得很精致,花瓣的边缘带着一层淡淡的粉,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混杂着蛋糕的奶油味。
一切都刚刚好。
我甚至已经规划好了我的退休生活。
那张藏在床头柜抽屉最深处的旅行地图,已经被我的指尖摩挲得起了毛边。
那些被圈出来的地方,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饱满的种子,在我心里种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要破土发芽。
可我没想到,种子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先迎来了一场结结实实的霜冻。
周末,大儿子和小儿子,像商量好了一样,带着各自的家小,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我的家门。
门一开,五个高高低低的小脑袋就从他们身后探了出来。
大的那个,是老大家的双胞胎,已经上小学了,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中间两个,是老二家的一对龙凤胎,还在上幼儿园,说话奶声奶气。
最小的那个,老大家的老三,刚会走路,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
一瞬间,我那不算大的客厅,就被孩子们的吵闹声、笑声、哭声,还有玩具砸在地板上的“哐当”声给填满了。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孩子们身上特有的奶香,有零食袋撕开后散发出的甜腻,还有汗湿的头发带来的微酸。
我刚换上的新沙发套,立刻就印上了几个小小的、黏糊糊的手印,像是某种宣告占领的旗帜。
大儿媳妇把最小的孩子往我怀里一塞,笑着说:“妈,您看,孩子们多想您啊。”
小儿媳妇也跟着附和:“是啊妈,您现在退休了,正好在家帮我们带带孩子。我们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实在是分身乏术。”
两个儿子站在一旁,一个给我捶背,一个给我捏肩,话语里全是“孝顺”。
“妈,您辛苦一辈子了,也该享享清福。带孙子孙女,不就是享福吗?”
“就是,您在家也闲着,有孩子陪着多热闹。”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我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像是在一张白纸上,用最粗的笔,画好了一个无法更改的框架。
我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孙子,他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小嘴巴里吐着泡泡。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热,隔着衣服传递到我的手臂上。
客厅里的吵闹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音罩给隔开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响声。
我看着我的两个儿子,他们的脸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我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样子,也是这样,一个哭,另一个闹,把我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我这一辈子,好像都在围着他们转。
从他们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背着书包走出家门,我的目光,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在他们身上,一头系在我的心上,从未有过片刻的松懈。
他们饿了,我得想着做什么饭菜有营养。他们病了,我整夜整夜地守在床边,用温水一遍遍擦拭他们滚烫的额头。他们的作业本,他们的成绩单,他们每一次的家长会,都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年轻时也喜欢画画,那套颜料和画笔,在角落里落了灰,最后在一次搬家中不知所踪。我喜欢看书,那些没来得及看完的小说,书页已经泛黄,夹在里面的书签,还是二十年前的日历。
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爱好,我的一切,都像柴火一样,被一寸寸地扔进了养育他们成长的炉灶里,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点点温热的余烬。
如今,他们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以为,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我以为,那炉灶里的火,终于可以熄灭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可他们现在却告诉我,不行,妈,这炉火还不能熄,你得接着烧,把我们的孩子,也一并给暖大了。
我看着他们理所当然的表情,听着他们句句都是“为了我好”的话,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对未来的憧憬和火苗,像是被一盆冷水,“刺啦”一声,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小孙子轻轻放回他妈妈的怀里,他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我的衣角。我一点点,把他的手指掰开。
然后,我转身,走进了我的卧室。
身后,是儿媳妇们面面相觑的眼神,和儿子们略带不解的呼唤。
“妈,您干嘛去?”
我没有回答。
卧室的门被我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房间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道细长的光斑,光斑里,有微小的尘埃在飞舞,上下浮沉。
我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行李箱。
那是我上个月刚买的,崭新的,连标签都还没撕掉。我早就想好了,退休后的第一站,要去那个一直想去的江南小镇,看看那里的白墙黛瓦,听听那里的吴侬软语。
我打开衣柜,开始往箱子里装东西。
几件舒适的棉麻衬衫,一条轻便的裤子,一件用来抵御清晨凉意的薄外套。我还带上了那本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完的书,那副搁置了很久的老花镜。
我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每拿一件东西,都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箱子里的空间,一点点被填满。我的心,也仿佛跟着一点点被填满。那是一种久违的、只属于我自己的笃定和安宁。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是大儿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焦躁。
“妈,您在里面干什么呢?快出来吧,孩子们都饿了。”
我没有理会,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给我的前半生,画上了一个清晰的句号。
我拉着行李箱,走过去,打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一家八口人,齐刷刷地看着我,表情各异。惊讶,不解,还有一丝丝的错愕。
五个孩子也停止了打闹,好奇地盯着我手里的箱子。
我环视了一圈,目光从大儿子、大儿媳,扫到小儿子、小儿媳,最后落在那五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脸上。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饭在厨房,冰箱里有菜,你们自己做。”
“我,要出去旅游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拉着我的行李箱,径直走向大门。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一个旧世界的碎片上,坚定,又决绝。
直到我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才传来大儿子不敢相信的声音。
“妈!您这是干什么?您要去哪儿啊?这么多孩子,我们怎么管得过来?”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是你们的孩子,不是我的。怎么管,是你们需要学习的功课,不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养大了你们,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活了。”
我打开门,外面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睛,迈步走了出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孩子们不知所以然的哭闹声,和儿子儿媳们手忙脚乱的呵斥声,乱成了一锅粥。
我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广播里传来甜美的女声,播报着一趟趟列车的进站和离站。空气中混杂着方便面、消毒水和各种旅人身上的味道。
我拉着行李箱,在人群中穿行,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靠着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压抑,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我把它拿出来,直接调成了静音,然后塞进了包的最深处。
世界清静了。
火车启动时,车身微微一晃。窗外的景物开始缓缓向后移动,站台上送别的人,模糊的建筑,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地退去。
我的思绪,也随着这晃动的车厢,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我想起老大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我连抱他都不敢,生怕一用力就把他捏碎了。
晚上他一哭,我就得立刻爬起来,试体温,换尿布,冲奶粉。月子里的我,严重睡眠不足,常常抱着他喂奶的时候,自己就先睡着了。
有一次,我实在是太困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怀里一空,猛地惊醒,才发现孩子差点从我怀里滑下去。那一瞬间的后怕,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到脚底,至今想起来,心还会揪一下。
老二出生后,日子就更忙乱了。
一个在哭,另一个在闹。我常常是一只手抱着小的,另一只手还要牵着大的。做饭的时候,就把他们俩都放在一个大盆里,让他们在里面玩,这样才不会乱跑。
那时候的日子,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我被抽打着,一刻也不敢停歇。
我忘了自己有多久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也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爱美、爱笑的姑娘。
镜子里的那个人,眼角爬上了细纹,头发里夹杂了银丝,眼神里全是化不开的疲惫。
孩子他爸工作忙,常年在外出差,家里的一切都得我一个人扛。我不敢生病,不敢倒下,因为我知道,我身后,是两个需要我照顾的孩子,我没有退路。
他们成长的每一步,都浸透了我的心血。
我教他们写第一个字,扶着他们骑第一辆自行车,在他们因为考试失利而沮ter的时候,陪着他们彻夜长谈。
我以为,我用我全部的爱,把他们浇灌成了正直、善良、懂得感恩的人。
来源:吐司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