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的手顿在半空,脸一下子白了,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慌忙往后缩。
红烛的光在墙上晃,我刚沾到床沿,林秀的手就碰到了我的皮带扣。
“你干啥?” 我猛地坐直,声音发紧。
她的手顿在半空,脸一下子白了,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慌忙往后缩。
我盯着她攥皱的红嫁衣衣角,喉结滚了滚:“谁教你的?”
她没停手,只是用力咬着下唇,眼泪啪嗒掉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身上的胭脂味,还有一点淡淡的酒气,很好闻,让人心里发暖。
我的心一下子开始躁动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了上来。
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
她急促的呼吸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01
媒婆王婶把我家的门槛都快踏平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修那辆旧自行车。
左腿膝盖以下的地方,因为三年前工地的事故,留下了永久性的伤。
走起来一拐一拐的,快三十岁了,连个说媒的都没有。
车链条卡了好几次,我蹲在地上,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左手扶着膝盖,每次发力都能感觉到腿骨传来的隐痛。
“周强,我跟你说个事儿。”
王婶蹲在我旁边,手里的蒲扇扇得呼呼响,扇起的风里带着院子里梧桐叶的味道。
“老林家,就是村东头那个,你知道不?四个女儿,个个长得不差。大姐嫁了镇上开饭馆的,听说现在每天能赚不少;”
“三姐嫁了公务员,逢年过节都有人上门送礼;”
“四妹去年也嫁了个做建材生意的,彩礼就给了十万。就剩个二姐林秀,没人要。”
我手里的扳手顿了顿,金属碰在车架上发出 “当” 的一声轻响,没说话。
“林秀这姑娘,人是真不错,干净利落,家里的活儿样样行。”
“上次我去老林家,看见她一个人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衣服晾得整整齐齐,连窗台上的花盆都摆得笔直。就是天生哑巴,听不见也说不出。”
王婶叹了口气,蒲扇停在半空。
“前前后后相了十次亲,有九次人家一听说她是哑巴,扭头就走。”
“有一次好不容易有个小伙子愿意跟她聊聊,结果没聊两句,小伙子他妈就找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老林两口子,尤其是她妈,愁得头发都白了,上次我见着她,眼窝都陷进去了,就想给她找个踏实人过日子。”
我抬起头,看了看王婶。
她脸上满是恳切,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您跟我说这个干啥?”
“我是想问问你,”
王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你看你这情况,腿不好,找个健全的姑娘不容易;”
“她那情况,哑巴,也难寻婆家。俩苦命人凑一对,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你愿不愿意将就将就?”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裤管因为膝盖的弯曲显得有些褶皱,走起来的时候,膝盖还会隐隐作痛。
以前在工地,我能扛着五十斤的水泥袋跑。
现在连修个自行车都得歇好几回。
将就?
我还有资格挑三拣四吗?
“我……” 我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像是有沙子在磨,“我见见她吧。”
王婶一听,眼睛立马亮了,蒲扇又扇了起来:
“行!我这就去跟老林说,明天就安排你们见个面!” 她站起身,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林秀这姑娘,绝对是个过日子的人,不会让你吃亏。”
第二天下午,我揣着揣了半天的五十块钱,那是我前几天帮人搬东西赚的,一拐一拐地往老林家走。
路上碰到同村的李大爷,他看着我,叹了口气:“周强,又去忙活啥?”
“去老林家一趟。” 我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走到老林家院门口,就看见林母站在院子里张望,手里还拿着一件没缝完的衣服,针插在布上。
看见我来,她赶紧把衣服放在石桌上,迎了上来:
“是周强吧?快进来,快进来。”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点紧张。
我跟着她进了屋,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桌子擦得能反光,连椅子腿都对齐了桌边的线条。
墙角放着一个旧衣柜,刷着红色的漆,虽然有点掉皮,但擦得很干净。
然后,我就看见林秀了。
她躲在林母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缝着一圈小小的碎花边。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在脑后。
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布料都被她抠得发皱。
“秀秀,出来,这就是周强,以后要跟你一起过日子的人。”
林母把她往前推了推,力道有点重,林秀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林秀没动,只是侧着身子,眼睛看着地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遮住了眼里的情绪,能看到她的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很害怕。
林母又拽了拽她的袖子:“快跟人打招呼啊。”
林秀这才慢慢抬起手,手指有点僵硬地比划着 “你好” 的手势。
右手五指并拢,举到胸前,轻轻晃了晃。
抬起手的时候,我明显看到她的手在抖。
我看着她,突然有点不忍心。
她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猫,怯生生的,生怕被人伤害。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 “你别怕”?
还是说 “我会好好对你”?
最后,只憋出一句:
“你…… 你好。”
她听见我的声音,身子颤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
然后慢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害怕,有不安,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像黑夜里的一点星光,微弱却又清晰。
02
见完面没几天,林母就托王婶来问我的意思。
我想了一晚上,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洒在地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尤其是那条跛腿的影子,显得格外突兀。
我想起林秀躲在林母身后怯生生的样子,
想起她发抖的手,
想起她眼里的期待,
点了头。
订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老林家摆了两桌酒,请了家里的亲戚。
林母杀了一只鸡,炖了一大锅汤,还做了鱼、炒了青菜,都是家常菜。
吃饭的时候,林秀坐在我旁边,低着头,慢慢扒着饭,偶尔夹一筷子青菜。
林母给她夹了一块鸡肉,她抬起头,对着林母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吃。
订婚后,我就经常往老林家跑,帮着干点重活。
挑水、劈柴、修屋顶,这些以前我得心应手的活。
现在因为腿伤,干起来慢了很多,每次干完都得歇好一会儿。
每次去,我都迈着跛腿,一拐一拐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总能听见邻居在背后议论。
“你看,就是他,周强,腿不好,娶了老林家那个哑巴二姐。”
说话的是张大妈,她靠在自家门框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
“可不是嘛,俩苦命人凑一对,以后日子难喽。”
“周强腿不好,赚不了大钱;林秀又是个哑巴,连话都不会说,以后怎么跟人打交道?”
旁边的李婶接话,手里还剥着豆子。
“这秀秀也是苦命,天生不会说话,好不容易有人肯要,还是个跛子。要是她能说话,说不定能嫁个好人家。” 另一个邻居叹了口气。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密密麻麻的疼。
我想反驳,想告诉他们我能赚钱,林秀也很好。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有什么资格反驳?
我的腿确实不好,林秀也确实是哑巴。
每次听见,我都只能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走,膝盖的隐痛好像更明显了。
有一次,我又听见邻居聚在老林家的院门口议论,说的话比以前更难听:
“我看他们俩以后连饭都吃不上,周强那腿,干不了重活,林秀又不能出去打工,真是可怜。”
我正想绕着走,林秀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的头发有点乱,大概是刚才在屋里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她拉着我的胳膊,力气不大,却很坚定,就往后院走。
“你拉我干啥?”
我问她,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烦躁。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手,眉头皱着,示意我不要听信那些话。
然后,她指着后院种的一片向日葵,那是一片不大的地,种了十几棵向日葵,长得很高,花盘朝着太阳的方向。
她用手比划着,先是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一个圆形,模仿太阳的样子,
然后咧开嘴,露出牙齿,比划 “开心”;
接着,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我的左腿,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我,然后竖起了大拇指,眼里满是认真。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说,要像太阳一样开心,不要在乎别人的话,我的腿没关系,在她心里,我很棒。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暖了一下,像是有一股暖流从脚底窜到了心口。
自从腿伤了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废人,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跟别人谈论未来。
甚至不敢想自己以后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可这个哑巴的姑娘,这个别人都嫌弃的姑娘,
却在安慰我,告诉我没关系,告诉我我很棒。
我看着她认真比划的样子,眼眶有点发热。
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见我懂了,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很干净,像后院的向日葵一样,金灿灿的,让人看着心里舒服。
她拉着我的手,走到一棵向日葵旁边,摘下一朵开得最艳的,递到我手里。
向日葵的花瓣有点硬,带着阳光的味道。
从那以后,每次我去老林家,林秀都会拉着我去后院看她的向日葵。
有时候,她会摘一朵开得最艳的,插在我的口袋里;
有时候,她会给我递一杯凉好的白开水,杯子是一个旧搪瓷杯,上面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字样。
她总是看着我喝完,然后露出满足的笑容;
有时候,她会拿着小铲子,在向日葵地里松土,让我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时不时回头对我笑一笑。
我开始觉得,或许,跟她过日子,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至少,她不会嫌弃我的腿,不会觉得我是个废人。
03
订婚后一个月,王婶说该拍婚纱照了。
“结婚哪能没有婚纱照?就算简单点,也得拍几张,留个纪念。”
我拿着攒了很久的钱。
那是我腿伤后,在镇上的小工厂找了个看仓库的活,干了半年攒下来的,一共三千块。
我把钱揣在怀里,带着林秀去了镇上的照相馆。
照相馆在镇中心,是个两层的小楼。
门口挂着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 “幸福照相馆”。
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对情侣在拍照,穿着漂亮的婚纱和西装,脸上满是笑容。
摄影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多岁,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梳得很整齐。
见了我们,他脸上有点不自然,大概是很少见到我们这样的情侣,但还是笑着说:
“两位站好,准备拍照了。”
我和林秀站在背景板前,背景板上画着蓝天白云和草坪,还有几只白色的鸽子。
她转过头,看着摄影师,眼睛里满是无措,脸上的表情也很僵硬。
嘴角想往上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用力,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她不知道该怎么笑,也不知道摄影师想要什么样的笑。
以前没人教过她怎么在镜头前笑,也没人在意过她笑起来好不好看。
摄影师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语气还是很温和:
“姑娘,放松点,别紧张,就像平时开心的时候那样笑就行。”
林秀还是没反应,只是更紧张了,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在努力理解摄影师的话,可眼里的无措却越来越浓。
我看着她局促的样子,心里有点疼。
她明明那么努力,却还是做不好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往前走了一步,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她的手很凉,有点汗,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别怕,有我在,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不用管别人。”
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能看到她眼睛里的不安,还有一丝依赖,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大人。
然后,她突然露出了笑容。
那不是刻意挤出来的,而是真切的、发自内心的笑。
嘴角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眼里像落了星光,亮晶晶的。
比背景板上的蓝天白云还要好看。
摄影师赶紧按下快门: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很好!” 相机发出 “咔嚓” 的声音,把这一刻定格了下来。
就在这时,旁边有两个女顾客小声嘀咕起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传到我耳朵里。
“长得还挺漂亮的,可惜了,是个哑巴。”
说话的女人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包。
“就是啊,跟个跛子在一起,真是可惜了这张脸。你看她笑起来多好看,要是能说话,肯定能嫁个条件好的。”
另一个女人接话,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我听见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疼得厉害。
像是有块石头堵在胸口,喘不过气。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把林秀的手攥得更紧了,指甲都快嵌进她的肉里。
我能感觉到林秀的手颤了一下,她大概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林秀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两个女人。
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慰我。
她的眼里没有生气,只有担心,担心我会因为那些话难过。
拍照结束后,摄影师把照片递给我,照片上的林秀笑得很开心,我站在她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看着照片上林秀的笑容,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以后这样的议论还会有很多,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好她,
能不能不让她因为这些话难过,
也不知道我们的日子能不能过好。
回去的路上,林秀一直拉着我的手,走在我旁边,跟我保持着一样的步伐。
没有走快,也没有走慢。
路过一家小卖部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眼睛盯着小卖部的玻璃窗,里面摆着各种零食,有棒棒糖、饼干、巧克力。
她指着里面的棒棒糖,然后看着我,比划着 “想吃”。
右手食指指了指棒棒糖,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脸上带着一点期待。
我笑了笑,心里的委屈好像少了一点。
我走进小卖部,买了两根棒棒糖,一根草莓味的,一根橘子味的,递给她一根草莓味的。
她接过,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然后递到我嘴边,眼里满是期待。
我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带着草莓的香味。
心里的委屈好像也被这甜味冲淡了一点。
“好吃吗?” 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然后自己也咬了一口,吃得很开心,嘴角还沾了一点糖渣。
她一边吃,一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很多。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暗暗想:
不管以后有多难,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好好对她,不能让她受委屈,不能让她因为嫁给我而后悔。
04
婚礼定在一个月后,日子是林母找人算的,说那天是个好日子。
宜嫁娶,能保佑我们以后的日子顺顺利利。
从定好日子那天起,林母就没闲着。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镇上的集市买东西,布料、棉花、红纸、糖果。
每次回来都拎着大包小包,累得满头大汗,却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就开始忙活。
她要给林秀做嫁衣,说 “姑娘家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得穿件新嫁衣,不能委屈了她”。
我去老林家的时候,总能看见林母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缝嫁衣。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能看到不少白发。
林秀就坐在旁边,帮着穿针引线。
有时候还会拿起布料比划两下,像是在想象自己穿上嫁衣的样子。
“周强,你过来看看,这花色怎么样?”
林母见我来,举起手里的布料,那是一块大红色的绸缎,上面绣着小小的牡丹花纹,
“我挑了好几天,觉得这个花色喜庆,也衬秀秀的肤色。”
我走过去,摸了摸布料,很光滑,手感很好。“挺好的,好看。”
林母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你觉得好就行。秀秀这孩子,从小就苦,没穿过什么好衣服,这次结婚,我得让她风风光光的。” 她说着,看了一眼林秀,眼里满是心疼。
林秀听见林母的话,她抬起头,对着林母笑了笑。
然后拿起针线,继续帮林母穿针。
她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针孔之间,很快就穿好了线,递给林母。
婚礼前几天,林母又开始准备喜糖和喜酒。
喜糖是买的散装的水果糖,林母和林秀一起,把糖装进红色的糖盒里,一个糖盒里装六颗,寓意 “六六大顺”。
林秀的手很巧,装糖的时候,总是把糖摆得整整齐齐,糖盒的褶皱也捋得平平整整。
我看着她们忙碌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知道林母是想让林秀的婚礼能体面一点。
可我手里的钱有限,不能给林秀一个更盛大的婚礼。
我走到林母身边,小声说:
“阿姨,要是钱不够,我再去凑凑。”
林母摆了摆手,手里还拿着糖盒:
“不用,这样就挺好的。咱们老百姓过日子,图的是踏实,不是排场。”
“只要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顿了顿,又说,“周强,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以后秀秀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对她,别让她受委屈。”
“我会的,阿姨,您放心。” 我郑重地说。
婚礼当天,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
穿上租来的黑色西装,西装有点大,不太合身,但我还是尽量把它穿得整齐。
我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腿因为西装裤的束缚,显得更跛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今天是我和林秀的好日子,不能紧张。
我带着几个朋友,开着租来的面包车,一拐一拐地去老林家接亲。
到了老林家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声音,有说有笑的。
我刚下车,三姐林燕就跑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笑容。
“姐夫,你可来了!”
林燕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带,“我姐都等你半天了。”
走到院子里,我看见林父和林母站在屋门口。
林父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一根烟,却没点着,脸上有点紧张;
林母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里满是期待。
“周强来了,快进屋。”
林母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屋里带。
就在这时,林燕悄悄把我拉到一边。
“姐夫,我跟你说个事儿。” 她的声音有点小,带着点担心。
“我姐她怕你嫌弃,昨晚哭到半夜,说要是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她还说,要是你后悔了,她不怪你,只怪自己命不好。”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我知道林秀自卑,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害怕我后悔,害怕我不要她。
我想起我们见面的时候,她躲在林母身后怯生生的样子;
想起订婚后,她拉着我去后院看向日葵,安慰我的样子;
想起拍婚纱照的时候,她紧张得发抖,却还是努力对我笑的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光线有点暗,红烛的光在墙上晃。
林秀穿着林母给她做的红嫁衣,坐在床边,头上盖着红色的盖头,盖头的边缘绣着小小的花纹。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攥着衣角,能看到她的肩膀微微发抖。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是林秀的脸。
她的皮肤很白,红嫁衣衬得她的脸色更红润了。
她的眼睛很大,里面有点湿润,像是含着泪。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见我看她,她赶紧低下头,不敢跟我对视,嘴角却微微往上扬,带着一点期待。
“别怕,” 我轻声说,声音有点沙哑,“我不后悔。”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轻轻颤抖着。
然后,她慢慢抬起手,比划着 “谢谢”。
双手合十,轻轻晃了晃。
接亲的流程很顺利,我牵着林秀的手,走出了老林家。
林母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嘴里还念叨着:
“秀秀,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听周强的话……”
林秀回头看了一眼林母,眼里满是不舍。
她对着林母比划着 “妈,您放心,我会的”,然后又转过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坐着租来的面包车,回到了我家。
院子里摆了十几桌酒,亲戚朋友都来了,很热闹。
红色的喜字贴在墙上、门上,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
敬酒的时候,林秀很紧张。
她跟在我身边,手里拿着酒杯,每到一桌,都要对着人笑一笑。
有人劝她喝酒,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看着我,眼里满是求助。
我替她挡了几杯,可还是有几个亲戚,非要让林秀喝一杯,说 “新婚之夜,怎么能不喝酒”。
林秀看着我,好像在问我 “我能喝吗”。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少喝点,没事。”
她端起酒杯,犹豫了一下,然后仰起头,把杯里的酒喝了下去。
酒是白酒,很烈,她喝完之后,脸一下子更红了。
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很难受。
她赶紧拿起旁边的白开水,喝了几口,才缓过来。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点疼。
我知道她是为了不让我为难,才勉强自己喝酒。
我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别勉强自己。
敬完酒,已经是晚上了。
送走最后一批宾客,屋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红烛还在燃烧,火焰跳动着,把屋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墙上的喜字格外鲜艳,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红烛燃烧的味道。
林秀今天喝了不少酒,小脸红扑扑的,眼神也有点迷离,但她还是很清醒。
她局促地站在屋里,双手放在身前,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会儿走到桌子旁边,给我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我;
一会儿又走到床边,把床上的被子拉了拉,整理得整整齐齐;
一会儿又走到我身边,看着我,
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娶她,一开始确实是无奈,自己腿不好,没人肯嫁;
也是同情,觉得她一个哑巴,没人要,太可怜了。
可现在,看着她这么在乎我,这么害怕失去我。
这么努力地想做好一个妻子。
我突然觉得,或许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止是无奈和同情了。
她好像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当成了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
而我,好像也开始慢慢依赖她的陪伴,依赖她的安慰,依赖她看我的时候,眼里那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光。
05
婚礼忙了一天,我累得不行,浑身酸痛,尤其是左腿,因为长时间站立和走动,隐隐作痛。
我无心再想别的事,拉着林秀,一起摊在了床上。
床上铺着红色的床单,上面绣着 “百年好合” 的字样,是林母特意给我们准备的。
天花板上挂着一个红绣球,是婚礼的时候,朋友帮忙挂上去的。
绣球上系着红色的丝带,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我盯着那个红绣球,感觉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几个月前,我还在为自己的婚事发愁,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要一个人过了。
每天在工厂看仓库,下班了就一个人回家。
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现在,我身边躺着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姑娘。
她是我的妻子,她会陪着我。
以后的日子,再也不是我一个人了。
困意慢慢袭来,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我感觉一双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腰上。
那双手很软,带着一点温热的温度。
然后,那双手慢慢往上移,碰到了我的皮带扣。
女人的香甜气息钻进我的鼻子,
是她身上的胭脂味,还有一点淡淡的酒气,很好闻,让人心里发暖。
我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像擂鼓一样,“咚咚” 地响。
内心开始躁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了上来。
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
她急促的呼吸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我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
红烛的光洒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的睫毛在轻轻颤抖,眼里满是紧张,还有一点期待。
可就在我准备再靠近一点的时候,我愣住了。
林秀睁着眼睛,看着我,眼里含着泪。
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像一颗颗珍珠。
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她的双手慢慢抬起来,在我面前比划着。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我看不懂。
先是双手合十,举到胸前,轻轻晃了晃;
然后,她的手指指向我,眼神很认真;
接着,她用双手圈出一个圆形,模仿家的样子;
最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比划着 “开心”。
我看懂了,她在说:“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我很幸福。”
那一刻,我突然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想起了媒婆王婶说的,她前前后后相了十次亲,有九次人家都扭头就走;
想起了邻居的议论,说她是个哑巴,没人要,只能跟我这个跛子凑一对;
想起了三姐林燕塞给我的那张纸条,说她昨晚哭到半夜,怕我后悔;
想起了拍婚纱照的时候,她紧张得发抖,却还是努力对我笑;
想起了敬酒的时候,她明明不能喝酒,却还是为了不让我为难,勉强自己喝了下去……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将就,是在可怜她,是给了她一个家。
可实际上,是她,是这个被别人嫌弃的哑巴姑娘,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期待。
她那么珍惜这个家,那么珍惜我,把我当成了她的全世界。
而我呢?
我却还在犹豫,还在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
甚至一开始,我娶她,还带着一半的无奈。
我慢慢松开手,从她身上下来,然后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我低下头,贴在她的耳边:
“我不后悔。”
当她再次听到 “不后悔” 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愣住了。
眼里的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砸在我的手背上,有点烫。
然后,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
她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胸口,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还有她急促的呼吸。
我紧紧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轻声说: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再也不会让你害怕了,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抱我的手更紧了,像是生怕我会跑掉一样。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做别的事,只是静静地抱着对方。
我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很稳,很有力,和我的心跳声渐渐重合在一起。
红烛的光还在燃烧,墙上的喜字依旧鲜艳。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的日子,才真正开始。
我不再是那个因为腿伤而自卑的周强,她也不再是那个被别人嫌弃的哑巴姑娘林秀,我们是一家人,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两个人。
06
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静,也比我想象中要温暖。
林秀很勤快,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起床了。
先是去院子里打水,铝制的水桶撞在井壁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在清晨的安静里格外清晰。
然后她会走进厨房,生火、淘米、蒸馒头,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千百遍。
她做的早饭很简单,有时候是前一天晚上发好面,早上现炸的油条,配着提前熬好的豆浆;
有时候是从镇上买回来的馒头,就着自己煮的小米粥,都是我喜欢吃的。
每次我拖着沉重的左腿起床,走到堂屋时,早饭都已经摆在桌子上了,瓷碗里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碗沿。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有一次,我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黑眼圈,那是熬夜缝补衣服留下的痕迹,心里有点心疼。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乌黑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然后她拿起勺子,给我盛了一碗小米粥,双手递到我手里,接着抬起另一只手,比划着 “趁热吃”。
手掌在碗上方轻轻扇了扇,又指了指我的嘴。
我接过粥,指尖碰到温热的瓷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
喝了一口,小米的清香在嘴里散开,熬得软糯的米粒滑进喉咙,暖暖的,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口。
“以后不用起这么早,多睡一会儿。”
我放下碗,拉过她的手。
她的掌心很软,带着一点薄茧,那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
她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在脸颊上浮现。
然后她坐在我旁边,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吃了起来,偶尔还会夹一筷子放在碟子里的咸菜,动作斯文又安静。
晚上我下班回来,刚走到院门口,就能看见屋里亮着的灯。
推开门,总能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是她提前做好的晚饭。
她还会提前把热水烧好,用那个印着碎花的铁皮壶装着,倒在洗脚盆里,放在门口。
她会蹲下身,用手试一下水温,指尖在水里轻轻点几下,觉得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了,再抬起头,对着我比划 “泡脚”。
每次我坐在小板凳上泡脚的时候,她都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给我按摩腿。
她的手法很轻,手指在我左腿的肌肉上轻轻揉捏,从膝盖一直到脚踝,避开了受伤的部位。
她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太轻没效果,也不会太重让我疼。
每次按摩完,我腿上因为长时间站立和走动带来的酸痛都会减轻很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有一次,我泡着脚,看着她认真按摩的样子,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油条豆浆,还知道我腿不好,要泡脚?”
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快步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走了出来,蓝色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也卷了起来,是她从镇上的文具店买来的。
她翻开笔记本,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铅笔写着 “周强的喜好”,字迹清秀又工整。
里面记满了关于我的小事,密密麻麻的,每一条都写得很详细:
“周强喜欢吃油条豆浆,不喜欢吃辣,吃辣会胃疼,上次他吃了一点辣椒就不舒服,以后做饭不能放辣;”
“周强腿不好,不能受凉,晚上要泡脚,水温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大概四十度左右最合适;”
“周强喜欢看老电影,尤其是战争片,上次他在邻居家看了《地道战》,回来后很高兴,以后可以多找些这类片子给他看;”
“周强不喜欢吃香菜,做饭的时候要记得不放,上次做汤放了一点,他挑了半天才吃……”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本里的每一页都写满了。
有的地方还因为写错了,用橡皮轻轻擦过,留下淡淡的痕迹。
每一条记录后面,都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像是在提醒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些事,不能忘了。
我抬起头,看着林秀,她正紧张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好像在问我 “我做得好不好,你会不会喜欢”。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放下笔记本。
她赶紧拿起放在旁边的笔和纸,低着头,快速地写了起来。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声音。
写完后,她把纸递给我,上面写着:“妈告诉我一些,说你小时候就喜欢吃油条豆浆;”
“王婶也告诉我一些,说你腿受伤后,医生嘱咐要多泡脚;”
“我自己也观察了一些,看你吃什么的时候会开心,做什么的时候会不舒服。”
我看着纸上的字,心里暖得厉害,像是有一股暖流在胸腔里涌动。
“谢谢你,秀秀。”
她笑了笑,反手也握住我的手,然后在我掌心轻轻写:“我们是一家人。”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这简单的六个字,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我感动,让我觉得心里踏实。
后来我才知道,从订婚后开始,林秀就跟着镇上的老师学写字。
老师住在镇西头,离老林家有将近五公里的路,没有公交车,只能步行过去。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林秀就起床了,简单吃点早饭,就背着一个小布包出门。
不管刮风下雨,她从不间断。
有一次,下大雨,天上的雨点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溅起水花,路上积了很多水,最深的地方都到了脚踝。
林秀的鞋子都湿透了,裤腿也湿了一大片,冷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可她还是坚持走到了老师家。
结果当天晚上就感冒了,发烧到 39 度,脸烧得通红,却还瞒着我,怕我担心,怕我觉得她麻烦。
还是后来林母来看她,无意间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这件事。
她还从手语老师那里买了很多手语书和写字本。
每天晚上,等我睡着了,她就会在灯下练习写字,记笔记。
她的字一开始写得很丑,歪歪扭扭的,像是刚学写字的孩子写的,有时候一个字要写好几遍才能写好。
可她没有放弃,每天都写,写了一本又一本。
我在她的抽屉里看到过那些练习本。
上面的字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工整清秀,每一页都写得满满的,能看出来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有一次,我半夜醒过来,看见屋里还亮着灯。
我以为是忘了关灯,刚想下床去关,却看见林秀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笔,正在写字本上练习。
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能看到她认真的神情,眉头微微皱着,嘴唇轻轻抿着,手指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怎么还不睡?” 我轻声问。
她听见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掉在桌子上。
她赶紧转过身,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了一点慌乱,然后比划着 “我再练一会儿,马上就睡”。
我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写的字,
是 “周强”“家”“幸福” 这几个字,写得很工整。
“别练了,太晚了,对眼睛不好。” 我在她掌心写。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愧疚,然后点了点头,把笔和本子收了起来,跟着我上了床。
躺在床上,我从背后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
“以后不用这么辛苦,我能看懂你的比划,也能明白你的意思。”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转过身,抱着我,在我掌心写:“我想跟你好好说话,想跟你分享很多事。”
那一刻,我紧紧地抱着她,心里又酸又暖。
我知道,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
来源:百合谷追寻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