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天色正沉入一种深邃的蓝紫色,像一块浸了墨的丝绒,缓慢地覆盖整座城市。我刚刚结束一个持续了三个小时的线上会议,正拧开一瓶冰水,准备让喉咙里那股因不停说话而升腾起的燥火平息下去。手机屏幕亮起时,那两个字——“爸爸”,像一枚精准的图钉,瞬间将我钉在了原地。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窗外的天色正沉入一种深邃的蓝紫色,像一块浸了墨的丝绒,缓慢地覆盖整座城市。我刚刚结束一个持续了三个小时的线上会议,正拧开一瓶冰水,准备让喉咙里那股因不停说话而升腾起的燥火平息下去。手机屏幕亮起时,那两个字——“爸爸”,像一枚精准的图钉,瞬间将我钉在了原地。
我没有立刻接。我看着它,任由那串熟悉的铃声在空旷的客厅里一遍遍回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夏蝉。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我一个人住,安静得能听见冰箱压缩机低沉的嗡鸣。我甚至能分辨出,那是它在制冷的第三个阶段,声音比平时要更沉闷一些。
铃声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我划开了屏幕。
“喂。”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刚刚那瓶冰水,带着一丝凉意。
“小妍啊,在忙吗?”父亲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带着一贯的、试探性的热络。他总是这样,在有求于我之前,会铺垫一段看似关心的开场白。
“刚忙完。有事吗,爸?”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汇成的金色河流。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默剧。
“也没什么大事……”他顿了顿,背景里传来母亲压低了声音的催促,像蚊子哼哼,“就是……你那个房子,房产证办下来了吧?”
来了。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下沉或抽痛,反而像一块被投入真空的石头,悬浮着,失去了重量。我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玻璃窗,发出“叩、叩”的轻响,仿佛在为接下来的对话敲打节拍。
“办下来了,上个月刚拿到。”我回答,语气依旧平淡。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是这样的,你弟弟……你不是也知道,他谈了个女朋友,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女方家里呢,条件不错,就是……就是提了个要求。”
我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我知道那个要求是什么。在过去的半年里,这个“要求”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母亲的电话里、以及弟弟含糊不清的微信留言中。它像一株藤蔓,悄无声息地攀爬,如今终于要扼住我的咽喉。
“女方说,结婚可以,但男方名下必须得有套房。你知道的,家里这情况,哪拿得出首付再给你弟买一套?你妈愁得好几天没睡好觉了。”父亲的声音染上了一层疲惫和无奈,仿佛他才是那个承受了全世界重量的人。
我看着窗外,远处一座商业楼的巨幅LED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口红广告。烈焰红唇的女明星,笑容明艳,无声地开合着嘴唇,像在诉说着一个与我无关的、五光十色的梦。
“所以呢?”我轻声问,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
“所以……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你那套房子,反正你一个人住也宽敞。你看……能不能……先把房产证的名字,改成你弟弟的?”
他终于说出来了。
那句话像一颗被精心包裹的糖衣炮弹,在我的耳边炸开。没有巨响,只有一片死寂的轰鸣。我能感觉到我握着手机的指节正在一寸寸收紧,直到骨节泛白。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尘土的味道,那是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被这句话粗暴地掀开后扬起的灰。
“改成他的名字?”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对,对!”父亲似乎以为我松口了,声音立刻高昂起来,“只是先改个名字,让你弟把婚结了。房子还是你住,我们都清楚这房子是你自己买的。等以后……等以后家里条件好了,再给你想办法。你是姐姐嘛,总得帮衬弟弟一把,是不是?一家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一套房子结不成婚吧?”
“一家人。”我咀嚼着这三个字,舌尖泛起一阵苦涩的铁锈味。我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唯一一个苹果,父亲会仔细地削了皮,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稳稳地递到比我小三岁的弟弟手里,而我只能闻着空气中那股清甜的果香。想起我考上大学那年,家里为我那笔高昂的学费争吵不休,最后是母亲偷偷塞给我她藏了多年的私房钱,上面还带着樟脑丸的味道。而两年后,弟弟不过是想买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父亲眼都不眨地就给了钱,还说“男孩子嘛,玩玩电脑,以后有出息”。
我还想起,为了凑这套房子的首付,我连续三年没有休过一次年假。每天加班到深夜,在空无一人的写字楼里,陪伴我的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窗外永不熄灭的霓虹。我吃过最便宜的泡面,挤过最拥挤的地铁,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里,支撑着我的,就是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可以让我卸下所有防备的家的梦想。
从看房、签合同、办贷款,到装修、买家具,每一个环节,都是我一个人亲力亲为。父亲和母亲从未问过我一句“钱够不够”,也从未在我需要搭把手的时候出现过。他们唯一一次主动联系我,是在我搬家那天,父亲在电话里说:“新家不错,什么时候让你弟也过去住,兄弟姐妹也好有个照应。”
那时,我只是笑着搪塞了过去。我以为,那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对我这套“资产”进行干涉的极限。
我错了。
我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低估了他们对儿子的爱,以及对我这个女儿的理所当然。
“小妍?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股凉意顺着气管一路滑到肺叶,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我松开紧握的手机,走到玄关,打开了鞋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我的鞋子,高跟鞋、运动鞋、平底鞋,每一双都记录着我在这座城市里奔波的足迹。
在鞋柜的最上层,放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我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本红色的、带着国徽的证书。它那么薄,却又那么重。重到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它托起。
“爸。”我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觉得,我这套房子,值多少钱?”
父亲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这……当时买的时候不是一百多万吗?现在涨了点,总得值个两百万吧?”
“两百万。”我点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为了这两百万,我拼了六年。从毕业到现在,我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我生病是一个人去医院,过年是一个人守着一屋子的清冷,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你说这些干什么?”父亲的语气开始变得强硬,“谁没吃过苦?我跟你妈把你拉扯大,容易吗?现在家里有困难,让你帮个忙,你就扯这些没用的。你是不是翅舍硬了,不想认我们了?”
“我没有。”我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本红色的证书上,上面的烫金大字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如果今天,是我,不是弟弟,需要一套房子结婚。你们会让他把他的名字,或者未来你们会给他买的房子的名字,写成我的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它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幻想泡沫。我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父亲的表情,那种被戳中心事的恼怒和无言以对。我也能想象出母亲在一旁焦急地拽着他的衣角,用口型说着“少说两句”。
“那能一样吗?”终于,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干涩而沙哑,“你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嫁了人,不就有地方住了?你弟弟不一样,他是我们家的根,他得传宗接代!”
“传宗接代。”我轻笑出声。这笑声很轻,却让电话那头的父亲瞬间警惕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我说,“我以为我买的是一套房子,原来我买的是一个资格。一个……可以被随时剥夺,拿去给‘我们家的根’施肥的资格。”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为了你弟弟,让你出点力怎么了?你就这么自私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曾经也是温热的,柔软的。它也曾渴望过父亲一个肯定的眼神,渴望过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不为任何利益、只为分享日常的温暖。但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理所当然,像连绵不绝的冬雨,把它浇得又冷又硬。
我关上鞋柜的门,将那个丝绒盒子重新放回原处。然后,我走回客厅,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打开了银行APP。
整个过程,我的手指异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爸。”我最后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怒气。
“没什么。”我看着APP上显示的可用余额,那是我下个季度的生活费,是我给自己预留的紧急备用金,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我点了转账,输入了父亲的账号。那个账号我背得滚瓜烂熟,因为每个月我都会雷打不动地给家里转一笔生活费。
在转账金额那一栏,我没有输入他们期望的数字,也没有输入任何能与“房子”挂钩的金额。
我输入了:200.00。
然后,在转账备注那一栏,我一字一顿地打下:
“挑个好看的骨灰盒。”
点击,确认,转账成功。
手机屏幕上跳出交易完成的提示。二百元,就这么从我的账户,划到了他的账户。
我没有立刻挂断电话。我想听听他的反应。
电话那头,先是几秒钟的死寂。紧接着,我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声急促的短信提示音。我知道,那是银行到账的通知。
然后,是父亲困惑的声音:“你转钱给我干什么?二百块?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
我可以想象,他点开了那条短信,看到了那行扎眼的备注。
“你……你……”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愤怒。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尖刺,“你这个……你这个不孝女!你竟然……你竟然敢咒我死?!”
“不是咒你。”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是给你,给我,给我们这段所谓的‘亲情’,挑一个体面的安息之所。它已经死了,不是吗?就在你让我把房产证写上弟弟名字的那一刻。二百块,买个盒子,把它装起来,埋了。从此以后,一了百了。”
“你……你给我等着!”他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我等着。”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世界瞬间安静了。
客厅里只有冰箱依旧在低沉地嗡鸣。我走到窗边,将那瓶已经不怎么冰的冰水一饮而尽。水流过喉咙,却没有带来丝毫的清凉,反而像一团火,在我空荡荡的胃里燃烧。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拉黑了父亲的号码,然后是母亲的,最后是弟弟的。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了沙发上。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场刚刚结束的、无声的战争。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这地板的颜色、纹理,都是我亲自挑选的。我走到书房,书架上摆满了我的专业书籍和一些我喜欢的文学作品。墙上挂着一幅我从一个年轻艺术家手里买来的画,画的是一片深蓝色的、寂静的海。
我打开音响,放了一首德彪西的《月光》。钢琴声如水银般流淌出来,温柔地包裹着我。
我蜷缩在沙发上,用一张薄薄的毯子盖住自己。毯子是我自己织的,米白色,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灯火在我眼中逐渐模糊,变成了一片片摇曳的光斑。
我以为我会彻夜难眠,但没有。在钢琴曲的安抚下,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二百块,或许买不到一个足够好看的骨灰盒。
但买我的安宁,足够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的。
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了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门铃声锲而不舍,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我没有动。我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沉睡在梦里。我知道门外是谁。除了他们,不会有任何人用这种方式来敲我的门。
门铃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粗暴的敲门声。“砰、砰、砰”,每一声都像是砸在我的心上。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是父亲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防盗门,依然充满了穿透力。
我缓缓地坐起身,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宿醉般的头痛阵阵袭来,尽管我昨晚一滴酒都没沾。我看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攻破的堡垒。而我,是这座堡垒里唯一的守军。
敲门声中,夹杂着母亲的哭腔:“小妍啊,你开开门,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别这样吓唬妈妈……”
还有弟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烦躁:“姐,你干嘛呢?爸妈都来了,你先把门打开啊!”
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进浴室。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了许多。
我换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梳了梳头发,然后走到了玄关。
敲门声还在继续。我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毕露。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眼神里满是焦虑和无措。弟弟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低着头,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又不得不参与的模样。
他们的表情,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立刻开门。我靠在门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别敲了!”父亲突然对母亲吼道,“她就是存心要气死我们!我今天非得把这门给砸了!”
“你别冲动啊!”母亲拉住他,“这是在人家楼道里,邻居听见了多不好看!”
“不好看?她做出这种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好不好看?给老子转二百块钱买骨灰盒,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我闭上眼睛。原来,最伤人的不是那二百块钱,而是那句备注。它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他作为“父亲”的尊严里。
“姐,你快开门吧,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吗?非要这样僵着?”弟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劝解。
我拉开了门。
门外的三个人,因为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都愣在了原地。
父亲举着准备再次砸门的手,僵在半空中。母亲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弟弟抬起头,手机屏幕的光还映在他年轻的脸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打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照出了他们各异的神情。
“进来吧。”我说,侧身让开一条路。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父亲第一个冲了进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他环顾着我的房子,这套他第一次踏足的、由我亲手打造的家。他的眼神里没有欣赏,只有一种审视和评估。仿佛在看一件本该属于他儿子的物品。
母亲和弟弟跟在后面,显得有些局促。母亲小心翼翼地换上了我放在门口的客用拖鞋,而弟弟则直接穿着他那双名牌运动鞋踩在了我每天都会擦拭的木地板上,留下几个灰色的脚印。
我看着那几个脚印,没有说话。我只是默默地关上了门。
“啪”的一声,门合上了。隔绝了楼道里的声音,也隔绝了我的退路。
“你长本事了啊!”父亲转过身,指着我的鼻子,开口就是质问,“敢拉黑我们,敢咒你老子死!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我没有看他,而是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三杯温水。我将其中两杯分别递给母亲和弟弟。
母亲接了过去,低着头,不敢看我。弟弟犹豫了一下,也接了过去,捧在手里,却没有喝。
我端着剩下的一杯,走到父亲面前。
“爸,喝口水,润润嗓子。”我说,“吼了这么久,应该也渴了。”
父亲看着我递过来的水杯,眼神复杂。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样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反应。他预想中的,或许是我的痛哭流涕、我的歇斯底里、或者我的跪地求饶。
但他都猜错了。
“我不喝!”他一把挥开我的手。
水杯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温热的水溅湿了我的裤脚,也溅湿了他脚下的地板。
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像我此刻的心情。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父亲指着地上的碎片,仿佛那是我破碎的人格,“冷血,无情!我们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仇人!让你帮一下你弟弟,就这么难吗?”
“不难。”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难的是,你们要的不是‘帮忙’,你们要的是我的全部。”
“什么你的全部?这房子写你弟的名字,又不是不让你住了!”他还在重复着那套荒谬的逻辑。
“爸,”我打断他,“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房子就是谁的。这是法律。你读的书可能不多,但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他虚伪的“只是改个名字”的说辞。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姐,你怎么能这么跟爸说话呢?”一直沉默的弟弟终于开口了。他皱着眉,脸上带着一种被冒犯了的委屈,“爸也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这个家好。你不就是一套房子吗?至于闹成这样吗?”
我转向他,这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的眉眼和父亲有几分相似,此刻那份理所当然的神情,更是如出一辙。
“我‘不就是’一套房子?”我重复着他的话,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是啊。”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语气里的讽刺,“你一个月工资那么高,以后再买一套不就行了?我这可是结婚的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你作为姐姐,难道不应该支持我吗?”
“支持你?”我看着他,“我怎么支持你?用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房子,去给你一个素未谋面的女朋友当彩礼?然后让她心安理得地住进来,或许某一天,她还会带着她的父母,客气地请我这个‘大姑子’搬出去?”
我的话音不高,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弟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或者说,是被我揭穿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更深层次的盘算。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只有父亲,他的愤怒在短暂的错愕后,燃烧得更加猛烈。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吼道,“你弟妹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不是小人,时间会证明。”我说,“但现在,这套房子,写的是我的名字。它是我一个人的财产,我有权决定它的用途。我的决定就是,它哪儿也不去,谁的名字也不改。”
我走到沙发旁,从抽屉里拿出那本红色的房产证。我当着他们的面,一页一页地翻开,让他们看清楚上面打印的每一个字。
“白纸,黑字。我的名字。”
然后,我把它放回抽屉,锁上。钥匙被我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父亲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我知道,在他看来,我这个女儿,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里却满是寒意,“林妍,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不同意把房子给你弟,从今往后,你就没有我这个爸,没有我们这个家!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断绝关系。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重的筹码。
他以为,这会让我恐惧,会让我退缩。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这招或许真的有用。我会因为害怕失去“家”这个概念,而选择妥协,选择退让。
但现在,不了。
当他提出那个无理要求的时候,当他说出“那能一样吗”的时候,当他带着全家人来我这里逼宫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家”,在我心里,就已经坍塌了。
我看着他,非常平静地说:“爸,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区别。”
我的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我能尝到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腥味。
动手的是父亲。他打完之后,整个手都在发抖,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动手。
母亲“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冲过来想查看我的伤势,却被我侧身躲开了。
弟弟也愣住了,他看着我红肿的脸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哭,也没有怒吼。
我只是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然后,我看着父亲,笑了。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笑容,带着一点悲哀,一点解脱,还有一点……怜悯。
“打得好。”我说,声音有些含糊,因为半边脸已经麻了,“这一巴掌,把我最后一点念想,也打没了。”
我走到门口,拉开门。
“你们走吧。”我说,“在我报警之前。”
“你……”父亲还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死死拉住。
“走吧,走吧!还嫌不够丢人吗?”母亲哭着,几乎是拖着他往外走。
父亲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但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被母亲推出了门外。
弟弟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不解,还有一丝被我这番决绝所震慑住的畏惧。
“姐……”他低声叫了我一句。
“别这么叫我。”我打断他,“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他浑身一震,脸色变得惨白。他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关上门,反锁。
这一次,我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脸上的疼痛,此刻才清晰地传来。火烧火燎的,伴随着一下一下的抽痛。
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我精心挑选的水晶吊灯。它折射着光,散发出璀璨而冰冷的光芒。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决堤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我的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我不是在为那段早已千疮百孔的亲情而哭,也不是在为那个响亮的耳光而哭。
我是在为过去的那个自己而哭。
那个总是在深夜里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得不到父母的爱的女孩。
那个总是在一次次被忽视后,还天真地期盼着下一次能有所不同的女孩。
那个总是在委屈和不公面前,选择沉默和退让的女孩。
今天,她终于死了。
被二百块钱和一个耳光,彻底埋葬了。
我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从明亮,再次变为那种深邃的蓝紫色。
城市的灯火,又一次亮了起来。
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
我走到刚才摔碎的杯子前,拿出扫帚和簸箕,将那些玻璃碎片,一片一片,仔细地扫了起来。
然后,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给自己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我放了很多辣椒,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面,我洗了碗,然后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解除了对他们的拉黑。
我没有等到任何道歉的短信或电话。
只有一条来自银行的转账记录。
是弟弟转来的。
金额是:5200.00。
备注是:姐,对不起。这二百是医药费,那五千,是我自己攒的。我知道不够,但你先拿着。
我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点了收款。
我没有回复他“对不起”。
我只是回了两个字:
“谢谢。”
然后,我再次将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拖进了黑名单。
这一次,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把他们放出来了。
生活在撕裂之后,并没有立刻呈现出崭新的面貌。它更像一场漫长而迟缓的重建。
最初的几天,我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把自己藏在家里,舔舐伤口。脸上的红肿渐渐消退,变成了青紫色,最后化为一片淡淡的黄。我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到它变化的痕迹,像一个倒计时的沙漏,提醒着我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我请了几天年假,告诉公司的理由是“重感冒”。我的直属上司,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利落女性,只是在电话里听了听我沙哑的声音,便爽快地批了假,还嘱咐我“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别担心”。
这份来自陌生人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善意,在那几天里,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没有再接到家里的任何电话或信息。我知道他们打不进来。我有时候会想,他们会不会找到我的公司,或者在我家楼下等我。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或许,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我的决绝。又或者,他们正在想新的对策。
我不再去想这些。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那些人和事上移开。
我开始整理我的家。
我把弟弟踩过的那块地板,用消毒水反复擦了三遍,直到木地板原有的光泽重新显现。
我把那个摔碎的杯子,连同家里所有成套的杯具里剩下的那一只,全都打包扔掉了。然后,我上网订购了一套全新的、我更喜欢的骨瓷杯。
我把书架上的书,全部搬下来,一本一本地擦去灰尘,再重新分门别类地放回去。
我给家里所有的绿植都浇了水,剪掉了枯黄的叶子。那盆曾经因为我出差而差点枯死的龟背竹,如今长出了新的、带着漂亮裂缝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着身姿。
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这是一场神圣的仪式。我在清理我的房子,也是在清理我的内心。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约了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前同事,周晴。
我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浓郁香气。
周晴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我们曾经在同一家设计公司实习,一起熬夜画图,一起被甲方骂得狗血淋头,也一起在发工资后去吃一顿奢侈的大餐。后来她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她是我买房时,唯一一个真心为我高兴的人。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家里那些盘根错节的破事的人。
“你看起来……还好。”她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
我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还残留着一点点淤青的脸颊:“这叫还好?”
她放下勺子,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我听说了。你弟的女朋友,是我现在一个同事的远房表妹。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我愣了一下,随即释然。是啊,世界就是这么小。
“所以,外面都怎么说我?”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滑过舌尖,让我的味蕾变得清醒。
“还能怎么说。”周晴撇了撇嘴,“说你冷血无情,为了套房子,连亲弟弟的婚事都不顾。还说你爸妈养了个白眼狼。版本很多,但核心思想都差不多。”
我点点头,这个结果,在我预料之中。
“那你怎么看?”我问她。
“我?”周晴笑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点狡黠的光,“我跟他们说,你们知道她那套房子是怎么来的吗?你们知道她为了那套房子吃了多少苦吗?你们知道她弟弟是个什么货色吗?不知道就闭嘴。”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
“谢谢你,周晴。”
“谢什么。”她摆摆手,“我只是说了实话。不过……”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真的给你爸转了二百块,还备注了那句话?”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晴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引得邻桌的人纷纷侧目。
“干得漂亮!”她一边笑一边对我竖起大拇指,“林妍,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这是你做的最酷的一件事!真的,太解气了!”
她的笑声,像一道阳光,驱散了我心中最后一片阴霾。
是啊,或许在别人看来,我的行为离经叛道,大逆不道。但在真正懂我的人眼里,那只是一次迟到了太久的反抗。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笑完之后,周晴恢复了正色,“你爸妈那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而这个结果,我已经接受了。”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周晴点点头,“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要是哪天扛不住了,随时来找我。我家沙发永远给你留着。”
“好。”我笑着答应。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聊工作,聊八卦,聊未来的打算。我们没有再过多地提及我的家庭,但它就像房间里的大象,我们都心知肚明。
和周晴告别后,我没有直接回家。我一个人去了江边。
傍晚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吹拂着我的脸颊。江面上,轮渡拉响了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向对岸。两岸的灯火璀璨,勾勒出这座城市华丽的轮廓。
我站在这里,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正地属于这座城市。不是因为那套房子,而是因为我终于有勇气,斩断了那些试图将我拖回泥潭的锁链。
我,林妍,从今天起,只为自己而活。
生活恢复了正轨。
我回到公司上班,投入到新的项目里。忙碌的工作,成了最好的疗愈。当我专注于图纸上的每一条线、每一个数据时,那些烦心事,便会暂时地被抛到脑后。
同事们对我脸上的伤,都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有那个平时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实习生小姑娘,在茶水间碰到我时,小声地问了一句:“妍姐,你没事吧?”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不小心磕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递给我一颗糖。
“姐姐,吃糖,心情会变好哦。”
我接过那颗包装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一股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突然想起,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糖了。
日子就像江水,平静地向前流淌。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林妍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礼貌而疏离。
“我是。请问你是?”
“你好,我叫张琪。我是……你弟弟林浩的女朋友。”
我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想……和你见一面。可以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沉默了几秒钟。
“可以。时间,地点,你定。”
我们约在了一家商场的顶楼花园。那里人不多,很安静。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她坐在一张白色的长椅上,穿着一条米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文静而秀气。
她比照片上,更好看一些。
看到我,她站了起来,显得有些局促。
“林……林小姐。”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
“叫我林妍吧。”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或者,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那个冷血无情的姐姐’。”
我的话带了刺,她的脸白了一下。
“对不起。”她低下头,“我知道,我们家的要求,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困扰?”我笑了,“这个词太温和了。它几乎毁了我的生活。”
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看着我。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请求你的原谅,也不是想为林浩他们辩解。我只是……想把一些事情,告诉你。”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没有接。
“这是五十万。”她说,“是我自己的积蓄。我知道,这和你房子的价值比起来,微不足道。但这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我看着那个信封,又看了看她。她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丝毫的炫耀或施舍。
“我不明白。”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想我的婚姻,是建立在对另一个女性的剥削之上。”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坚定,“我和林浩说得很清楚,我可以和他一起奋斗,一起租房子,一起攒钱买我们自己的家。但我绝不会,住进一间通过伤害他姐姐而得来的房子里。”
我有些震惊。我没想到,这个我一直以为是幕后推手的女孩,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父母那边……”
“我父母那边,我会去说服。”她说,“他们只是希望我过得好,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方式不对。我会告诉他们,一个愿意为了房子而牺牲自己姐姐的男人,不值得我托付终身。但一个愿意为了我,而选择和我一起奋斗的男人,才是我想要的。”
我看着她,这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女孩。她的脸上,有一种我从未在家人身上看到过的、名为“明事理”的光芒。
“那林浩呢?”我问,“他同意吗?”
提到林浩,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他……还在犹豫。他被他的父母保护得太好了,他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承担’。他觉得,接受你的‘帮助’,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告诉你,我和他,可能……要结束了。”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钱,你拿着。”她把信封放在我们之间的石桌上,“我知道你不会要。但这是我的一个态度。你可以用它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旅行,去买你喜欢的东西,或者,就把它存起来。把它当成……我对你迟来的歉意。”
说完,她站起身,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林妍。打扰你了。”
然后,她转身,快步离开了。
我坐在原地,看着那个信封,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花园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我最终,还是没有拿那笔钱。
我给张琪发了一条短信:
“钱我不会要。但你的歉意,我收下了。祝你未来,能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你的人。”
她没有回复。
但我知道,她看到了。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快要忘记那些人和事的时候。
一天深夜,我加完班回家,在小区的楼下,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弟弟林浩。
他蹲在花坛边,手里夹着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一明一灭。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少年模样。
看到我,他立刻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把烟掐灭了。
“姐。”他叫我,声音沙哑。
我停下脚步,和他隔着几步的距离。
“有事?”我的语气,依旧是疏离的。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是的!”他急切地抬起头,“姐,我……我和张琪,分手了。”
“哦。”我点点头,“知道了。”
我的冷淡,让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是个好女孩。”他喃喃地说,“是我配不上她。”
我没有说话。
“爸妈……还在生你的气。”他又说,“但妈其实很想你。她偷偷哭了好几次。”
“是吗。”
“姐,我知道错了。”他突然说,声音里带了哭腔,“我那天,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觉得那套房子是‘不就是’一套房子。我现在知道了,那不是房子,那是你的命,是你半条命换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这是……这是我这两个月打工赚的钱。不多,只有八千。加上上次给你的五千,还有……还有我把我的游戏机,我所有的手办,都卖了……凑了一共三万块。我知道,这连你房子的一个厕所都买不起。但是……姐,这是我的道歉。”
他把那个信封递给我,双手举着,像在呈上一份祭品。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弟弟,此刻在我面前,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我没有去接那个信封。
“林浩。”我叫了他的名字,“你不用给我钱。你也不欠我什么。”
“不,我欠你的。”他执拗地说,“从小到大,我都欠你的。”
“你不欠我。”我摇摇头,“欠我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把我当成工具,当成垫脚石的观念。你只是那个观念下的既得利益者。你没有错,你只是被惯坏了。”
他愣住了,似乎没能完全理解我的话。
“把钱收回去吧。”我说,“用这笔钱,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搬出去住,找一份正经工作,学着自己养活自己。等你什么时候,不再需要靠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说完,我绕过他,向楼道里走去。
“姐!”他在我身后叫道,“那二百块钱……爸妈让我还给你。他们说……他们不要你的骨灰盒。”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二百块钱,不是给他们的。”
我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
“是给我自己的。用来埋葬过去。”
我没有再停留,径直上了楼。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渺小而孤单的身影。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他把那个信封揣回口袋,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听懂了我的话。
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段早已断裂的姐弟关系,是否还有重新连接的可能。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守住了我的房子,也守住了我的尊严。
我的人生,终于可以由我自己来掌舵。
窗外,月光明亮,温柔地洒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也洒在我这个,小小的,但完整而自由的,家里。
来源:虾仁爱吃菜1k6e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