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厅里的大屏突然跳出股票行情,红色的数字一根直线到底,封死跌停,随后系统播报信用账户预警,我盯着那行字,心里只剩一句话——公司早被我做空。
她举着香槟,笑到眼尾都挑起来,屏幕上是她接受媒体采访的画面。
大厅里的大屏突然跳出股票行情,红色的数字一根直线到底,封死跌停,随后系统播报信用账户预警,我盯着那行字,心里只剩一句话——公司早被我做空。
一年前,我还在仓库里陪工人打木托盘,手心磨得都是泡。
风扇“嗡嗡”响,灰尘顺着光束飞,我妈打电话说,爸的手又抖得端不稳饭碗。
我把手机攥紧,说再坚持两天,周一带他去县医院复查。
那时,她还叫我“老秦”,说我就是这公司最重要的“灵魂”。
她说你别往外跑了,财务这边有漏洞,供应商催款,税务那边问你要签字。
我把油污手擦在裤腿上,回她一个“好”。
她叫林雪,城里长大,学财务的,口齿利落,人漂亮,包里永远装着几张银行卡,指甲永远是浅粉的干净色。
我们从创业起就拧成一股绳,她盯账,我跑单,吃了几年的盒饭,连结婚都是简简单单在民政局。
我想着等公司再好一点,给她补个仪式。
那个仪式一直没补上。
去年三月,订单多到堆在院子里,夜里两点,工人打电话说机器停了,轴承烧了。
我冲出去时只穿了一只鞋,雨水把院子打出一个个泥坑,工人说这个轴承是定做的,不是几瓜两枣能解决的。
我抬头看天,雨像筛子漏出来的,冷得扎皮肤。
她打伞站在我旁边,声音压得很低,说账上流动资金撑不过这个月了,咱们这边回款慢,现金流要断。
我问怎么办。
她说有个办法,我们把某家子公司的一部分股权先转到我名下,好做融资过桥,银行那边更信我这种财务出身的,再把质押做掉,回款再转回来。
她的伞倾了一点,雨打在我肩头。
我看着院子里明明暗暗的灯,想着爸在家里坐在炕边手抖着拿药,点点头。
她说就先转15%,实操快,手续也不复杂,我们是夫妻,税上也好处理,你信我。
我说你说了算。
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在雨天的第二天放在我桌上,纸面干净,条款清爽,律师的名字是她这边的猎头找来的,落款是“婚内财产调整”。
我签字时,手心的水是雨还是汗,我分不清。
第三天,我爸在地里晕倒。
我抱着他进县医院的门,白墙冷得像没血的皮肤,医生说疑似小脑梗塞,要住院观察,准备随时溶栓。
我一个字一个字在住院条上签了字,手机震了一下,是她发来的一张截图。
转让已经完成,变更登记通过,放心。
我把手机收进兜里,看着爸手上缠着胶布的针头,针头在他血管里发亮。
这就是家庭。
你跑不过来,人和事就互相踏脚。
我在医院里守了三天四夜,回到公司时楼下的保安换了人。
新来的小伙子问我,“你是干啥的?”他第一次见我。
我愣了一下,说我是董事长。
他挠挠头,说哦哦,林总刚开完会,就在楼上。
我笑了下,没说什么。
我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她在讲PPT,台下坐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胖,一个戴金丝边眼镜。
她笑着介绍,说这位是万石资本的刘总,这位是建丰银行的客户经理,今天我们签一个合作备忘录,拓展信用额度,迎接公司新的增长。
我抬了抬下巴,打招呼。
胖男人握住我的手,手心很热,说秦总,久仰大名,我们一直看你们,行业老大。
我嘴角挂着笑,心里在算利息。
从那天起,我发现她在桌上铺开了一条我看不见的路,这条路上写着字,我识得每一个字,却看不懂意思。
她让人力总部发了一封通知,说考虑到管理方式的优化,设立联合签批制度,超过50万的支出必须要财务总监和董事长共同签字。
她是财务总监。
我点了同意。
她在走廊里叫我,笑着说,这样你也轻松些。
我说行。
回家的晚饭桌上,我妈夹了一筷子韭菜鸡蛋给我,说你别老吃馆子,没营养。
我爸从碗里抬起眼,看着我,手还是会抖,他说你妈喊你来吃饭不是为了巴巴结结喊你,你别总想着公司那点事。
我嗯了一声,没抬头。
晚上,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老剧,女演员哭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我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被电话吵醒,是她弟弟打来的。
“姐夫,借点钱呗,急,哥几个在这儿等着,马上就出门了。”
他把“急”字拉得很长。
我坐起来,背靠着冰凉的皮质沙发,说在哪儿。
他说在“止水”的会所。
我揉了揉眉骨,说发个定位。
我穿了衣服就出去,风像刀子。
她弟是个不靠谱的小子,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牛皮吹得天花乱坠,事却没成几件。
他在包厢里玩得起劲,看见我冲过来,伸手要抱。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说走。
他随口骂了一句,说你当我小孩啊。
我盯着他,没笑,登记的时候我把他的名字写上了,不是我的。
他出门时还想回头拿那枪烟,我眼睛一瞪,他没敢。
回去的路上,他把头靠在玻璃上,玻璃上是他的哈气,他在雾里画了一个太阳,说你也别老摆脸,我姐那么聪明,这公司离了她早散了。
我没说话。
第二天,我在公司门口碰见了她妈。
她妈穿着貂,手上戴着个光闪闪的镯子,站在门口跟前台聊天,笑得很大声。
她看见我,把嘴收小,说,这孩子,你爸病了你没带多少钱回去,这边拿钱可倒干劲了,女人的钱就她自己多拿点你咋了。
说完她自己笑了,笑声像刮墙。
我没抬眼,脚步不停。
四月,公司上市的消息被爆出来。
准确地说,是辅导备案通过,保荐机构与我们签了协议,准备加速推进新三板转板。
朋友圈里一片恭喜,我没发任何东西。
她给我看券商的方案,眼睛亮得像灯,说,我们会是县里第一家。
我问她准备好了吗。
她说早准备好了。
五月,审核会问了一个问题,核心技术所归。
我们的发明专利,有两项在我个人名下,以前授权在公司用,授权期限到六月底。
当初为了节税,律师建议这么做。
她看着我,说这个授权需要续,最好做永久授权,这样有利于提升估值。
我说得看这两项的后续版本,永久授权可能不合规,合同要仔细。
她皱了一下眉,没再说什么。
我心里知道,我手上的那两张纸,是我把锅从火上挪开时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温。
六月,市场突然杀了一波,我们的同行跌了三成。
舆论开始盯住我们,说我们有一部分应收账款异常,账期过长,供应商的名字像散在泥里的铁片,一片片被人拾起来。
她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语气明快,说别被舆论带节奏,我们业绩没问题,应收都是大客户,账龄没超过180天,审计师会给出专业意见。
我看了一眼那条语音,点了点屏幕,没发任何东西。
第三天,她跟我说,建丰的授信要走抵质押的流程,银行那边希望我们同步推进一笔私人质押,以便提高开口,问我这边有没有可以动用的个人持股。
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股权已经转了15%,剩下还有35%,边上的是我的对赌协议,不能碰。
她说你就不能再帮帮公司。
我说你不是已经帮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眼里像有冰屑,开口很慢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过。
那句话像我后背被浇了凉水。
她说你不信任我,在财务上处处设防,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就走法律程序,股权怎么分我们可以谈,我要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负责任。
我笑了一下,那笑长在脸上很怪。
她同时发来一封邮件,抄送董事会,邮件里列了我的“管理粗暴”“绑架决策”“阻碍企业发展”的十条罪状。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靠在椅子上,窗外是黄昏的光,光在墙上走,很慢。
那晚我没回家,坐在办公室里到天亮,墙上的钟从三点绕回八点,像没电却又一直走。
早上八点,董事会开了临时会。
两个股东线上投了赞成票,是万石资本和一个小股东。
议题是罢免我的董事长职务,理由是重大决策失误及不配合上市进程。
我点开“大事记”,看着自己从创业写到今日,一行一行收拢在一张纸上。
我投了弃权。
会后,她走过来,把一份既成事实的东西放在我桌上,淡淡地说,秦总,过渡期你做好移交,祝彼此顺利。
我看着她,想到了那把一直没买的戒指。
“林总。”我用了这个称呼,声音有点哑,“你变了。”
她挑了一下眉,笑,说人不就是变出来的吗。
我爸的手在那个中午抖得更厉害了。
我妈看我回来,吊了半天嗓子,眼里红红的,说你亲口说的,最重要的不是公司,是人,怎么你转眼就干出这样的事。
我坐在炕沿上,背靠着墙,墙皮掉了块,露出里面粗糙的灰。
“妈,别急。”我把她的肩膀按下去,轻一点。
她抽泣,说你俩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咋就走这一步。
我爸哼了一声,唇皮干,嘴角裂了,“男人啊,别在女人面前糊涂,签字前问问老话,签字后哭半天。”
我没回,看向院子,葡萄架上刚长出几串小小的绿葡萄,风吹得叶子哗啦哗啦响。
几天后,我们去民政。
她穿黑色衬衣,妆画得很淡,唇彩像没擦。
排队的人很多,有小孩在地上画线,拿粉笔,粉笔把灰抹在手心。
轮到我们时,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双方是否自愿离婚,是否就财产达成一致。
她先说“是”。
我看着她说“是”。
出来时,太阳亮得扎眼。
她弟等在门口,掐灭手里的烟,嘴里嚼着一根口香糖,冲我笑了,笑得让人想打他。
他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的手攥了一下包的带子,背挺直。
之后她便像是怎么都能独立,应酬、会议、媒体,全有她。
我退到一边,看似无事,实则大事。
我找了个会计师朋友,晚上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店见面。
饭店门口挂了红灯笼,油渍粘得黑,他给我斟了酒,说,做空这词你也不陌生,你要是坐实了内部控制的风险,信息披露出了问题,二级市场的价格你看过了。
我说我不违法。
他说你不违法也可以合法地“做空”,比如履行职责的同时,把事实告诉市场,比如你那两项专利。
我看着杯子里的酒。
他说,你握着的不是刀,是秤,秤看准,人数就会站在你这边。
我点了点头,拿了纸和笔,写。
第一,停止授权。
第二,发送律师函,告知相对方任何继续使用构成侵权。
第三,向交易所发函,解释我们是否能持续经营。
第四,申请行为保全,冻结股权,理由是我被欺诈诱导签署股权转让协议,证据是聊天记录、邮件、财务操作流。
第五,联系供应商,恢复原有个人信用担保,取消因财务总监变更而作废的条款。
第六,在可转债端布局,先买后空,建立保护。
他笑,说你脑子清醒。
我又找了一个律师,姓周。
周律师戴着眼镜,说话慢,话在嘴里盘一圈才出来,像是把每一个字嚼透。
他说我们可以做两手。
一手是民事,一手是商事。
民事这边,我们要证明转让的合同存在重大误解或乘人之危,背后有精神控制或信息不对称,申请撤销或变更。
商事这边,我们要挑战董事会的决议,证明程序有瑕疵,通知不足,在无充分证据支持的情况下做出重大人事调整。
还有一点很关键,专利授权。
我说我准备终止。
他说你要按合同,提前告知,给出合理的整改期。
我说我只给七天,上述风险早提交了,她没理。
他点头,说可以,你按合同给告知,她不改,我们就停。
从那天起,我从公司门口经过的时候不再抬头看牌子。
牌子上反光,像一块铁皮。
我把每一步都按程序走得紧紧的,像走在绷紧的钢丝上,脚底出汗,但不能停。
我给交易所发了一封邮件,抄送了保荐机构,直述事实,语言克制,中间引用了《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办法》的几条。
我说明因核心技术授权可能终止,公司存在重大不确定性,需要对外公告。
我说事实。
那头沉默了一下,说你和林总沟通了吗。
我说规矩不是跟人沟通,是跟制度沟通。
我把两份“停止授权”的律师函发了出去,快递员在门口把单子贴在箱子上,说“这个名字好念,林雪,雪是雪”。
我笑,说是。
那几天,她打了很多电话来。
一开始是怒,后面带哽咽。
她说你这样是不是把路堵死了,所有人都看笑话。
我说你先把合同拿给我看。
她说合同什么合同,你那两个破专利,我随便找个大学生就能写出来一个。
我笑,说试试。
电话那头一拍桌子的声音传出来,我想象她站起来的时候高跟鞋在地上敲了两下。
我在市里的小租房里坐着,窗帘没拉严,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像猫的爪子。
我写了一封给员工的信,没发。
我试着写了五遍,都觉得不合适。
我削了一个苹果,削得很薄,苹果皮卷成一条红色的带子,放在白盘子里,像一道汉字。
我妈打电话来,说你和她还有可能没。
我说没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爸今天能拿稳筷子了。
我笑,眼睛却有点酸。
周律师带着我去法院,申请了行为保全。
我们在走廊里等,走廊里坐着一排人,大家都低头玩手机,看起来像等公交似的。
他小声给我讲流程,讲到最后说了一句,“我们做的是让法回到法,不是让气出气。”
我点头。
过了两天,法院受理了,办案法官打了个电话来,声音干脆,说你们证据链完整,再补几个证明,我们就做裁定。
我挂了电话,看着天,天很蓝。
同一天,交易所电话来了,问我们是否存在重大风险,建议我们审慎披露。
公司发了一个澄清公告,措辞温和,说“公司经营正常”,对核心技术授权“仍在协商中”,对“舆论关注的应收账款问题”表示“正在核查”。
股价开盘小涨。
半小时后,某财经博主发了篇文章,标题用的问句,内容有理有据,数据点一个一个摁在公司身上。
他不认识我。
但是他写的是事实。
股价顺势走弱。
我在屏幕前看着那条蜿蜒的线,心里像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抓了一下。
我打电话给“猴子”。
猴子是我大学同学,后来在券商呆了几年,自己出来搞量化,嘴好,胆也大。
他说你终于想到我了。
我说忙完了前面的,你帮我把可转债那边的仓位建好,风险对冲到位,比例待会儿我发你。
他说你这是要打仗了。
我说是。
他笑,“打仗要有枪。”
我说枪有,子弹你帮我装。
他问一句,“你心里有度吗?”
我说有,我不会让人没饭吃。
他沉默了几秒,说懂你。
他帮我找了几个账户,分散开,规避过度集中。
我把参数发过去,计算回撤,设置止损,按合规的流程登记。
那天晚上,他发了一个消息,“入场了。”
我坐在床边,地上影子拉得很长。
第二天,市场开盘后不久,股票先被拉了一下,随后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趔趄,跌。
“猴子”的消息频频闪,“借券成功,成本一般,但能用。”
我的心跳在胸口敲,敲出来一个“咚”。
中午,我去看我爸。
他拿着遥控器看戏,戏里的人扯着嗓子唱,我在旁边坐着,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你瘦了。
我笑,说你精神还好。
他“哼”了一声,说还行吧。
我没说公司。
他也没问。
吃完饭,我到院子里抽烟。
葡萄已经长大些了,味道很酸,我摘了一个放在嘴里,皱了皱眉,还是酸。
她打来了电话,声音疲惫。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把烟掐了,说我们去谈一谈。
她在那头冷笑了一下,说你想谈什么,谈回头?谈复合?还是谈你那两张纸?
我说谈法。
沉默一秒,她说行。
我们挑了一个下午,坐在一个中间小.
咖啡馆里嘈杂,座位太挨,夹着笑声、话声、咖啡豆磨的声音,我对这种热闹现在反而安心。
她穿着白衬衫,背微微挺着,把文件放在桌上。
“你给我七天,你这是闹哪出?”她开口就把话顶上来,“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这个节点你这一刀砍下来是什么后果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眼睛里有火,又有水。
“我知道。”我说,“但你知道你做的是什么吗?”
她笑,眼尾挑得尖,“我做的是让公司活下去。”
我把那一叠打印好的邮件往桌上一推,纸面上有“草签”“初稿”“财务预测”几个黑字,“你隐瞒应收坏账的部分情况,把超过180天的客户拆成多个账户,你知道这样的安排在审计上是什么性质。”
她脸色一瞬间白了又红。
“你别拿这些东西在我面前抖。”她用手“啪”地拍了一下桌面,声音很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些安排以前也是这么搞的?”
我点点头,“以前不是你拍板,这个差别不小。”
她呼出一口气,压住眉梢,“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
我说,“我们回到合法。你退回15%的股权,我们的合同作废。你把财务的安排写清楚,我们把坏账一次性计提,过这个坎,能活的活,活不了的裁。”
她笑了一声,“你倒衡量得清楚,坏账一计提,我们估值砸下来,转板没戏,你以为谁还跟我们玩?”
我说,“你叫我不让路,让我站在你旁边配合我可以,但你叫我站在违规那边,我不行。”
她向后靠了一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响。
“你现在是站在敌对的一边。”
我点点头,“法律上,我也准备这么站。”
她看着我,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讥诮,“你真想把我送上法庭?”
“我想把事送上法庭。”我说。
她的眼里是碎了一地的光。
“秦易。”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我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吗?”
我低头笑了一下,“我也想过一辈子就是我们俩,谁也不抛下谁。”
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耳朵白,耳钉小小的一颗钻,“那现在呢?”
“现在你先把合同拿来。”
她猛地把一叠合同丢到桌上,“拿去,拿去,你拿去看。”
纸边在桌上摩擦,发出轻轻的声音。
我一句一句翻,翻到一页时停住了。
“这个地方的签字,和你上一份不一样。”我把两份重叠,指给她看。
她愣了一下。
“你这是临时改条款,没经过我同意。”我把桌上的笔拿起来,“周律师会认。”
她脸色发白。
我收了纸,站起来。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说,“把东西退回来,我们认栽一半,我不去追你的那点灰。”
她一下站起来,椅子撞在地上,声音大,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她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说‘我们’就能把所有事情叫停的人吗?你以为你一句话,我就退?”
我没看她的眼泪,“回去等律师函。”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是晴的。
那天也是她的庆功宴日子。
他们把宴会定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圆桌摆得满满的,香槟塔搭了三层,灯光像白天。
我没打算去。
中午时,“猴子”的消息来了,“银行的风挡切换,给你了,估计下午会有戏。”
我给他回了一句“稳”。
下午三点一刻,股票在一个位置打横跳水,像有人在上面猛按头。
我在窗边呆了一会儿,拿起车钥匙,往酒店开。
酒店门口是花篮和红毯,迎宾小姐站得笔直,笑容和腰一样挺。
广播里放的是喜庆的音乐,歌词都在喊“欢乐”。
我进去时,掌声响了起来,不是为我,是为那一瓶被打开的泡泡酒。
她站在台上,眼睛亮,眼尾上挑,嘴角带着那种跟朋友仗义时的笑,从容。
她看到我,表情一僵,随即恢复,不动声色。
司仪看了一眼我,嘴巴还拿回敬的词,半秒钟卡住,马上接上,笑得没缝,说今天真是双喜临门。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背对着她的侧面。
桌上的人小声议论,眼神像打量一个卖完东西的摊位。
她拿着杯子致辞,说从创业的艰辛到今天的成果,要感谢每一位同事、每一位朋友,更要感谢合作伙伴,感谢资本,感谢建丰银行的授信,感谢万石资本的支持。
她聪明地没有提我的名字。
她举起杯,笑,“来,为我们明天更好的路。”
玻璃碰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声音,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火花。
大屏幕切到了公司宣传片。
然后又切回了行情。
几秒后的那条直线,把所有声音都压制了。
跌停。
下面有人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主持人还想把气氛拉回来,开玩笑说市场嘛,就是这样有趣。
又一条系统消息弹出,“贵公司信用账户触及预警线,请及时追加担保。”
建丰的客户经理脸色一瞬间就变了,站起来往外走。
万石的刘总脸也沉,拿着手机往外打电话,越走越快,脚步声沉。
她手里的杯子还举着,停在空中,像被定格。
她的助理冲了上台,走到她耳边说话,她的眼睛像被突然从温水里扯出来的鱼,茫然、惊、怒一齐上来。
她在台上僵了两秒,情绪被强行拉住,用尽力气,把杯子放下。
她说抱歉,我去处理一下,就下了台。
她一路往后台走,我跟着她,墙上的灯光映在她的背上,光像一个个小圈圈,她有点踉跄,高跟鞋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进了贵宾间,一关门,脸上的笑立刻掉下来,抓起桌上的电话,按,打不通,挂,骂了一句脏话,再打。
我靠在门边看她,手里拿着那份法院的裁定书。
“你是不是干的?”她扔下电话,指着我,手抖,“你是不是搞的鬼?”
“不是鬼。”我说,“是法。”
我把纸递过去。
她愣了一下,接过,“行为保全裁定书”几个字扎眼。
“自即日起,暂时禁止被申请人林雪处分、转移、质押涉案股权。”
她读到“禁止处分”“质押”时脸色一点点变。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她的声音发紧。
“刚刚。”我说,“你喝第一杯香槟的时候,法官签了字。”
她咬了咬牙,“你还做什么了。”
“我把专利授权终止了。”我说,“你来之前的第四天,快递就到你办公室了,你的秘书签收了。”
她的嘴角扯了一下。
“我把供应商的个人担保恢复了,只要财务总监更换,他们那边的条款就重签,这条你们之前自己也写过。”
她冷笑,“你要看我们死。”
“不是。”我看着她,“我怕看我们犯罪。”
她走到窗边,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外面灯光和人影晃动,她深呼吸,手还在抖。
“你做空了公司。”她说,嘴角上扬的弧度讽刺,“你把我们做空了。”
“是你们先把公司做空了。”我说,“用财报去填坑,用媒体去挡风,用关系去过江,空的是底。”
她回头,眼里红,但没有泪掉下来,“你狠。”
我摇头,“我只是学会了不软。”
她走回来,“现在怎么办?”
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问我,不高,不低,就是问。
“坐下。”我说。
她坐下。
她把手放在腿上,手心朝下,指头绷着,关节都白了。
“你先去发公告。”我说,“真实披露专利授权终止的情况,披露行为保全。把应收账款坏账计提按审计建议一次性执行。把所有涉及的财务安排列个清单。”
她冷笑,“你让我在台上自己打自己巴掌?”
“法不怕丑。”我说,“我们怕。”
她抬眼看我,“你现在站在什么位置?”
我说,“站在那个谁也别掉下去的绳子上。”
她突然笑了一下,笑里有累,有苦,有一点我熟悉的那个她,“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拿到一个大订单的时候,你抱着我转了一圈,说‘以后谁也别看不起我们’。”
我看着她,“记得。”
“现在那些看不起你的,都在等着看你笑话。”她说。
“看吧。”我说,“看完了,他们会收起笑。”
她把眼睛闭了一下,“你也太会说。”
我说,“你也太会算。”
她的手机又响起来,是她母亲打来的,她看了一眼,没接。
我接着说,“建丰那边的授信,今天他们会发风险提示,不会立刻撤,但会要求追加担保。你那15%的股权质押停止,资金链断一截。”
她点了点头,喉咙里嗯了一声。
我说,“万石那边,他们会问你的对赌,你得告诉他们真实情况,准备好接受他们的推责甚至抛售。”
她没说话。
“还有,你弟。”我说。
她顿了一下,“他怎么了。”
“你弟拿你的卡去做了一个P2P的投资,名字在你的名下。”
她大幅度地抬头,“你跟踪我的账户?”
我摇头,“你妈在我面前不小心说漏的。别高估她对你的保护性。”
她呼出一口气,气冲出来,像是把肺里的空气一下子掏干净,“他就是个祸害。”
“是。”我说,“从开始就说了。”
她点点头,嗓子似乎在疼,她说话夹着点沙,“我知道你想要的,你也知道我能给的。我们现在如果回头,能不至于死人。”
我没说话。
她抬眼看我,“你跟我一起上台。”
我抬手看看表,“五分钟后我会上台。”
她笑了一下,“还是那个‘你说了算’的语气。”
我说,“不是了。”
她快速在手机上敲东西,屏幕亮光照在她脸上,皮肤上的细汗像一层薄薄的水。
她的手在这时候不抖了。
她拿起杯子,一口把水喝掉。
“还有一个事。”我说。
“什么。”
“我爸。”我说,“别再让你妈在我妈面前说三道四,她这个年纪受不起。”
她愣了一秒,点头,“我会说。”
我们俩一起走出去。
大屏上的数字还在惨烈地红。
司仪粘得很死的笑换上了惊慌的颜色,嘴角有点抖,话不连贯。
她走上台,拿了话筒,声音干净。
“对不起,刚才的突发情况让大家受惊了。我们诚实地说,公司在核心技术授权和应收账款方面存在重大事项,我们会在第一时间披露。我们愿意承担我们该承担的。”
台下一片哗然。
她继续,“如果在场的银行和投资机构愿意听,我们也会在稍后给出解释和计划。我们不逃避。”
台上所有的光打在她脸上,她没有躲。
我走上台,拿了另一个话筒。
“我是秦易。”我说,“公司的创始人。”
台下更多的议论,像一锅水开了,冒泡。
我说,“过去的成绩我们在座的都见过,今天的错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嘴巴好使就被盖过去。我个人的是非可以等,公司的事现在必须按法走。”
“第一,我们会对核心技术授权终止做充分披露。第二,所有涉及到的坏账我们一并计提。第三,我个人对过去任何违规的事情不背锅,也不会做遮掩,哪怕我脸也要丢到地上。”
台下有人叫了声“好!”
也有人骂了句“装什么呢!”
我看过去,那个骂的人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衣的中年男人,他可能是某个合作方,脸涨红,脖子上的青筋露出来。
我不认识他。
我继续说,“我们会在十分钟后,向市场发出公告。我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股价会跌,会有人骂,这些都认。认不是服软,是开始。”
我停了两秒,看着前方,那个光强得晃眼。
“我们在这之前做了太多假的光,现在修路要拆掉路边的伪景,我们也可能被砸到脚,痛,就痛好了。”
有人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却又挺释然。
她站在我侧面,侧脸写着一个松字。
主持人把台圆了,草草收场,说接下来大家可以自由交流。
台下一下散了,几桌人迅速聚在一起,低声说话,手势多,表情肃。
建丰的客户经理走上来,脸上挂着职业的笑,眼里是算计,“秦总,林总,我们需要更多资料。”
我说,“今晚发给你们。”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电话又响了,他又去接。
万石的刘总没来找我们,他已经在角落里跟他的分析师在吵,声音抬高了。
我走下台,她跟在我后面。
我们走到一个角落,背对着人群站着。
她低声问,“你刚才说的‘我们’算数吗。”
我说,“算。”
她点一下头,像是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稳定器。
“你做空的仓位。”她忽然说,“你会不会平?”
我看着她。
她没笑,眼睛里只有认真。
“我会一点一点平。”我说,“我不会让人因为我的利润砸得没饭吃,但该付的价格,是市场该收的。”
她“嗯”了一声,“我接受。”
我没回应她。
她的手机震了两下,她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闻推送,“某创业公司被爆‘拆分应收’及‘关联交易’疑云,创始人实名举报!”
我立刻皱了眉,“我没举报。”
她抬头看我,“那是谁?”
我摇头,“不可能是周律师,不可能是猴子,不可能是保荐,那就是有人要趁火。”
我脑子里闪过几个名字,某个以前总在我们后边偷笑的同行,某个对我们虎视眈眈的供应商,甚至——万石。
这是另一条战线。
我看着她,“盯紧你弟。”
她愣住,“你觉得是他?”
我说,“或许不是,但他嘴最不牢。”
她的脸色像被灯光突然换了色温,灰了一下。
后台有人喊她,说银行要见她,她匆忙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走了。
我拿起手机,给“猴子”发消息,“有人加火,波动会放大,按预案。”
他回,“懂,按计划。”
我走出宴会厅,外面的风灌进来,空气里有香水和肉的味道,混在一起,像一大碗过油的汤。
我拿出一根烟,刚点上,我爸打来了电话。
他声音有点沙,冷静,“你在忙吗。”
我嗯了一声,“刚忙完。”
他停了一下,说,“你妈刚看了新闻,又哭。”
我“嗯”。
他说,“你小的时候,拿扫帚杆搭桥,非要让我从上面走,我说这桥不稳,你说‘稳稳稳’。”
他笑了一下,笑不出声的那种,“现在你搭的这个桥,稳不稳?”
我看着远处的车灯,说,“不稳,但我在桥上。”
他“哼”了一声,“爹没见过世面,当你在桥上,就记着,桥下有水。”
“我知道。”我说。
他挂了。
我把烟掐了,想起小时候河里那条滑溜的石头,脚一踩就滑,我爸在岸上喊,“慢一点。”
我看了一眼手机。
交易所的提示信来了,要求我们详细披露。
周律师发来消息,“裁定已经送达对方公司,今晚八点发布公告,文字我拟好了。”
我回,“你盯住那些口子,不要让任何人从程序里把我们拖回去。”
他回,“你放心,我只打对的仗。”
晚上八点,公告发出。
我坐在屋里,看着那几个黑字出现,像看着自己从狭窄的口子里挤出去。
电话响了,是她。
她没有开口,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着她那边的声音,嘈杂,许多人在说话,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空气的燥。
她开口时,声线压得平,“你看到公告了。”
我说,“看了。”
她停了一下,说,“谢谢。”
她很少对我说这个词。
我问,“什么时候回家。”
她说,“不回。”
“你妈那边。”
“我会回她一趟,别让她去你家闹。”
我“嗯”。
她又停了停,突然说,“以后不要再来‘止水’,那地方不干净。”
我笑出声,“我已经不去很久了。”
她也笑了一下,很小的笑。
我们挂了电话,各自在自己必须呆的地方,像两只在夜里互相看不见影子的动物。
一周。
市场像发了疯一样来回震,消息满天飞,同行跳出来,记者追着问,投资人私信里口气从“你怎么这样”变到“我们支持你”再到“我们观望”。
人心就这么变,谁踩到哪块,就看风的方向。
公司的门口,送快递的小伙子喊我,“秦总,又是你的。”
我接了件,是法院的新通知,第一次开庭时间定下来了。
我看着那张纸,感觉像摸到一条看得见的时间线,想抬头看天,天是灰,云压下来,像要下雨。
我给我妈打了电话,说,“别看手机,没什么。”
她说,“你爸刚说没有菜了。”
我说,“我晚上带回去。”
她说,“家里那盆辣椒还活着。”
我笑,“我知道。”
第二天,我在公司门口碰到了她妈。
她见了我,脸上笑,还挂着那种不谦不卑的光,“哟,秦总,最近忙疯了吧?”
我说,“阿姨好。”
她靠近一点,声音压低,“别以为你弄这些法律就能把我们压死,你爸那个病,你钱留好了没?”
她看着我眼睛里的怒,笑了,“女人要钱,天经地义。”
我抿了下嘴,没说话。
她凑近一点,“我女儿现在有能拿得动的东西,你别以为还是以前。”
我看着她,“阿姨,你女儿不是你说的那样,她比你懂。”
她愣了一下,脸上那种笑挂不住了。
我转身离开,门口的风像刀,吹得耳朵痛。
那天中午,她给我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她妈在他们家客厅,脸苍白,手里捏着一个小药盒。
旁边是她弟,趴在茶几上,像睡着了。
她的配文是,“这家还得我扛。”
我停了两秒,回,“你趟过泥的时候别被吸住。”
她没回我。
周五,我跟“猴子”把仓位调了一次。
他叼着烟在电话那头笑,说,“你知道现在对面骂你什么吗?”
我说,“骂什么。”
“骂你是‘自砸招牌’。”
“招牌是木头。”我说,“砸了还能钉,烂了就只是虫子。”
他笑了一声,“你从哪儿学的比喻。”
“农村。”我说。
“行,”他说,“你说的是道理。你做的不是行情,是人心。”
我沉默两秒,“我做的是后来。”
“你肯定知道,”他叹了口气,“也许之后会有人盯上你,他们会说你操纵市场。”
我“嗯”了一声。
“你要准备好,可能不仅仅是他们。”他顿了一下,“还有她。”
我笑了笑,“她不会。”
“你这个‘不会’是从心里说的吗?”
我看着窗外,“是也不是。”
“你小心点。”他说。
“我会。”
周末晚上,我去看我爸妈。
我妈做了土豆炖豆角,豆角烂到刚好,土豆粉掉,下筷子就能夹一筷儿。
我爸喝了半碗小米粥,说他舌头终于不那么木了。
我坐在炕上,看着天花板上干净的灯,灯罩里的几只小飞虫围着光转。
我妈突然说,“你别搞太狠。”
我停了一秒,“妈,我没有搞狠。”
她摇头,“你有一股劲,你把劲用在事上就行,别用在人上。”
我看着她,笑说,“我知道您心疼她。”
她哼了一声,“我心疼你,我也心疼她,都是我看着长的。”
我笑了。
夜深,我睡在老家的屋里,梦见自己在河上搭一座桥,桥下的水很急,桥摇,但我踩着走过去了。
醒来时,窗外天微亮。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有两条未接电话,是她。
我回过去,她很快接了,声音低,“有人找。”
“谁。”
她说了一个名字,是我们曾经最早的一个供应商,老王。
那人稳、老、慎,一直是我们最靠得住的朋友之一。
“他手里有你们当年的一个协议。”她说,“他被人背地里给了好处,要拿出来。”
我轻吸了一口气。
“什么协议?”
“你把他货款延期的那一次,他给了单独的折扣,你写了个承诺。”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们最艰难的那一年,我写了一张欠条,欠一年的服务费,后来我们补上了,欠条没收回。
“这玩意儿现在算什么?”她问。
“算‘历史遗留’。”我说,“也可以被抬成‘关联’。”
她停了一秒,说,“有人要把你做成‘老赖’。”
我笑,“有人要给我戴帽子啊。”
她没笑,“他们是冲我们两个来的。”
“知道。”我说。
“怎么办?”
“我们先去找老王。”我说,“他不会卖我们。”
“你怎么确定?”
“他还欠我一顿酒。”
她愣了一下,笑了,“你这人。”
第二天,我们去找老王。
老王开门时看见我们两个,狠狠吸了一口烟,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你们俩啊。”
他的屋子小,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绽着肉肉的光,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给我们,静静地坐着。
我说,“有人找您了。”
他“嗯”,点点头,“拿了钱。”
我看着他,“那张纸在您这儿。”
“在。”他说,“本来现在应该给他们,但我没给。”
我说,“谢谢。”
他摆摆手,像要把这两个字拦回去,“我不是白拿钱。”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纸,纸角泛黄,上面的字还是我当年的字,歪。
“这张纸我可以给你们。”他给我,“但我有条件。”
我说,“您说。”
“你们不要在新闻里说我一句话,不要说我拿了谁的钱,也不要说你们给了我好处。”他说,死盯着我,“你们别把我往台上推,我年纪大了,扛不住。”
我说,“我们不会。”
他吐了一口长烟,“小秦,我年轻时候也像你这么急,后来才知道,能走稳的路,能不带血的刀,才是本事。”
我点头,“我记。”
他把纸递给我,我接过,捏紧,“谢谢。”
出来的时候,天阴了。
她撑开伞,我们两个挤在伞下面,雨点砸在伞上,像一阵一阵拍手。
“你还爱我吗?”她突然问。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雨声里,心跳一下,不快也不慢。
我看着前方,“爱过。”
“不爱了吗?”
“爱和不爱,”我说,“现在不重要。”
她笑了一下,笑了又像哭,“你这个人,真冷。”
“我不冷。”我说,“我只是把温度给了别的事。”
“给了公司吗?”
“给了自己。”
她没有再说。
过了几天,第一场庭审开始。
法庭里,人不多。
我坐在左边,她坐在右边,我们中间隔着一条桌子和一个世界。
周律师陈述的时候,把证据一条条盘出来,把对方律师的每一个小“小动作”都追着问。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的眼里没有了那种挑衅的光,只有一种冷静。
有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我们做的所有事,终于不是在屋里互相掐,是在光下摊开。
庭审结束时,法官说择期宣判。
我们走出法庭的门,走廊里很冷。
我停了一下,转头对她说,“回头。”
她点头,“回头。”
那天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男人,吐字清楚,“秦总,有人在查你,查你的资金来源,查你那几个账户,查你和猴子。”
我的背一下凉了。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对方笑了一下,“你也不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有人在你背后,下了一步慢棋。”
“谁?”
“谁能手里又有钱又有地位,还对你很熟?”他没等我回答,直接挂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的汗粘在屏上。
窗外风又起了,吹动窗帘,窗帘上有几个小花,花被风吹得摇。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
眼睛里多了一条我以前没有的线,像一条在河里跑了一夜的鱼,背上湿。
我给“猴子”发了条消息,“有人盯我们。”
他回,“知道,我也刚收到风。你有预案吗?”
我打字,“有。”
我按下发送,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桌前,桌上散着几份还没看完的文件,文件的边缘有些卷,被我手指一页页翻得。
我坐下,重新拿起笔。
窗外有雨声,稀稀落落。
在雨声里,我把我能做的下一步排列了出来。
桥下的水更急了。
桥上,我还稳着。
来源:在田野驱赶飞鸟的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