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着眼前这栋正在被粉刷成喜庆红色的老屋,那是我的家,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大伯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李卫国,我告诉你,这房子跟你没关系了!”
他的声音像是村头那口破锣,又响又刺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看着眼前这栋正在被粉刷成喜庆红色的老屋,那是我的家,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而现在,它正在被强行装扮,准备成为我堂弟李军的婚房。
李军就站在大伯身后,一脸理所当然的得意,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大伯母则叉着腰,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用尖锐的嗓音补充道:“你一个城里的大干部,回来跟我们争这几间破瓦房,你还要不要脸?”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乡亲,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同情,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外人。
我站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却浑身冰冷。
父母去世整整十年了。
这十年,我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三个月前,我刚办完退休手续。
在单位举行的欢送会上,同事们举杯祝我退休生活愉快,说我可以去环游世界,可以去发展新的爱好。
我笑着一一谢过,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回到那个位于江南丘陵深处的小村庄,回到那栋青瓦白墙的老屋。
那里有我整个童年和少年的记忆。
有父亲在院子里种下的那棵桂花树,有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十年了,工作、家庭、孩子的学业,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我牢牢捆绑在千里之外的城市。
父母走的时候,我正好处在单位最关键的晋升期,加上妻子身体不好,我只能匆匆赶回去办了丧事,连头七都没过完就含泪返回。
这份愧疚,像一根刺,在我心里扎了十年。
如今,我终于卸下了一身重担,终于有时间回去弥补了。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订了南下的火车票。
火车穿过平原,钻进隧道,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了熟悉的连绵青山。
我的心,也跟着窗外的绿意,一点点变得柔软、温润。
我想象着回到老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透过天井洒下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我要亲手打扫干净每一个角落,修好漏雨的屋檐,在院子里重新种上母亲最喜欢的月季。
我要在村口的溪边钓鱼,在后山的山道上散步,跟儿时的伙伴们坐在一起,喝着劣质的白酒,吹着当年一起偷鸡摸狗的牛。
故乡,在我的想象中,是一个完美的避风港,是能治愈我半生疲惫的灵丹妙药。
火车到站,大伯一家人来接我。
大伯李卫东,还是那副庄稼汉的朴实模样,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
大伯母提着一篮子刚从地里摘的青菜,一个劲儿地往我手里塞。
堂弟李军帮我扛着行李,虽然话不多,但看起来也很老实。
那一刻,血浓于水的亲情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卫国啊,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大伯天天念叨你!”大伯母热情地说。
大伯憨厚地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坐上他们家的三轮车,一路颠簸着向村里驶去。
风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是我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
一切都和我梦里的一样。
老屋的钥匙,大伯一直帮我保管着。
他交给我的时候,钥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几年,我们隔三差五就过来帮你通通风,打扫一下,不然早塌了。”大伯说。
我感激地连连道谢,心里那点因为十年未归而产生的疏离感,瞬间烟消云散。
推开门,院子里的桂花树比我记忆中更加枝繁叶茂。
屋子里虽然有些潮气,但确实很干净,看得出是有人经常打理的。
我更加感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无比惬意。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扛着锄头去后院那片荒了许久的菜地里翻土。
大伯和大伯母几乎天天都来。
大伯母会带着自己家种的蔬菜,嘴里念叨着:“城里哪有这么新鲜的菜,你多吃点。”
大伯则会帮我看看屋顶的瓦片,或者帮我修整一下院墙。
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让我觉得,父母虽然不在了,但家里的根,还在。
我把这次回来准备养老的积蓄拿出一部分,托大伯帮我找村里的泥瓦匠,准备把房子好好修缮一下。
“卫国,你这是干啥,太见外了!修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花不了几个钱!”大伯把钱推了回来,一脸不高兴。
我拗不过他,只好把钱收了回去,心里却对这份淳朴的亲情更加珍视。
我开始给他们买东西。
给大伯买了两条好烟,给他换了新的智能手机。
给大伯母买了金手镯,给堂弟李军包了个一万块的红包,让他自己去买喜欢的东西。
他们收下的时候,嘴上说着“太破费了”,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钱财是身外之物,亲情才是最宝贵的。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悄悄发生。
我发现,我放在父母房间里的一些老物件,比如母亲的梳妆台,父亲的太师椅,不知什么时候被搬到了角落的柴房。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崭新却风格不搭的现代家具。
我问大伯母,她笑呵呵地解释:“哎呀,那些老东西都快散架了,放着占地方。我寻思着你这要长住,就让军子从城里给你买了新的,结实!”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看着她热情的脸,也不好说什么。
后来,堂弟李军来我这儿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不再是刚开始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开始熟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卷尺,这里量量,那里比划比划。
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堵墙要是打通了,客厅就大了。”
“这个房间朝南,做婚房最好。”
我当时只当是年轻人喜欢琢磨装修,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天,村里的王婶来串门,和我闲聊时,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卫国啊,你家军子快结婚了吧?听说女方家要求必须在村里有独立的婚房,你大伯可算是有福气,你这个当堂哥的这么帮衬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开始留意大伯一家的言行。
大伯母来送菜的时候,话里话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
“哎,现在的姑娘,太现实了,没房子就不结婚。”
“我们家军子,要是有你一半的出息就好了,也不至于为了个房子发愁。”
“卫国啊,你反正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也冷清,不如让军子他们搬过来陪你,热闹。”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迟钝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我找了个机会,委婉地跟大伯提了一下:“大伯,这房子是我父母留下的,我打算在这里养老,哪儿也不去了。”
大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想多了,我们还能打你房子的主意不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的否认,反而让我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
那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父母曾经睡过的床上,闻着被子里阳光和尘土混合的味道,脑海里翻江倒海。
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穷,大伯经常接济我们。
我想起父亲生病时,大伯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去看医生。
那些温暖的记忆,和如今他们精于算计的嘴脸,交织在一起,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悲哀。
我以为的故乡,我以为的亲情,难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吗?
矛盾的爆发,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那天早上,我被一阵嘈杂的施工声吵醒。
我走出院子一看,彻底惊呆了。
几个陌生的工人,正在给我的房子外墙刷红色的油漆。
院子里堆满了沙子水泥,我种下的月季花被踩得稀烂。
堂弟李军正叉着腰,像个监工一样,指挥着工人们干活。
“李军!你们在干什么!”我压抑着怒火,大声质问。
李军看到我,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堂哥,你醒了?我爸说,我结婚日子定下来了,得赶紧把房子弄弄,不然来不及了。”
“谁的房子?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的?”李军嗤笑一声,“你都在城里享福几十年了,还在乎这破地方?我爸妈说了,这房子理应是我们的。”
“谁跟你说的理应!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的怒吼,引来了更多的村民围观。
很快,大伯和大伯母闻讯赶来。
于是,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大伯的怒吼,大伯母的哭闹,堂弟的冷漠,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大伯,我叫你一声大伯,是尊敬你。但这房子,是我爸妈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是我李卫国的家!”
“你的家?你十年不回来看一眼,也配说这是你的家?”大伯母尖叫起来,“你爸妈临走的时候,是谁在跟前伺候?是我们!你除了寄了几个臭钱回来,你还做了什么?”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插进我最痛的地方。
我确实亏欠了父母。
但这不能成为他们侵占我房产的理由!
“我寄回来的钱,难道不是钱吗?我每个月工资一半都寄回来了,整整二十年!我让你们用那些钱给爸妈请个护工,你们请了吗?那些钱到哪里去了!”我红着眼睛,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
提到钱,大伯母的脸色明显变了,但她立刻又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亲情能用钱来衡量吗?你就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
她开始撒泼,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没天理了啊!城里回来的侄子要逼死我们一家啊!我们辛辛苦苦照顾他爹妈,到头来连个好都落不着啊!”
她的哭声极具煽动性。
周围的议论声开始偏向他们。
“就是啊,卫东家确实不容易。”
“卫国也是,城里有大房子,何必跟弟弟争这个。”
“毕竟是亲大伯,闹成这样太难看了。”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知道,跟他们比嗓门,比撒泼,我永远赢不了。
我转身回屋,在行李箱的最底层,翻出了一个我早就准备好,却一直希望永远不要用上的文件袋。
我重新走到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没有理会坐在地上哭嚎的大伯母,而是径直走到大伯面前。
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大伯,我们不吵,我们讲道理。”
我从文件袋里,首先拿出的是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我把它摊开,举到大伯面前。
“这是房产证,户主,李卫国。这是国家法律承认的,具有唯一法律效力的文件。无论按照《继承法》还是《物权法》,这栋房子,以及这个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我个人所有。”
大伯看着房产证上我的名字,脸色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接着,我拿出了第二样东西。
一沓厚厚的银行汇款凭证。
“这是从我参加工作第二年开始,每个月给我家里汇款的记录,一共二百四十多个月,一天都没断过。总金额,我算了一下,连本带利,足够在咱们县城买两套房子了。”
我把凭证摔在旁边的石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大伯母说我只知道寄钱,没错,因为我除了钱,给不了别的。但是这些钱,是用来赡养我父母的,不是给你们拿去给李军盖新房、买摩托、在外面吃喝玩乐的!”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大...伯母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最后,”我拿出第三样东西,是一支录音笔。
我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我前几天和村里王婶的闲聊声。
王婶的声音很清晰:“……你大伯啊,早就把你的房子当成他自己的了。逢人就说,卫国在城里发大财了,看不上乡下这几瓜两枣,以后这房子就是军子的。你爸妈当年生病,你寄回来的那些钱,我看他们也没怎么花在正道上……”
录音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大伯的脸,从铁青变成了猪肝色。
大伯母则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人群里的王婶破口大骂:“你个长舌妇!胡说八道什么!”
王婶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往人群后缩。
现场一片混乱。
但我没有停下。
我关掉录音笔,目光冷冷地扫过大伯一家三口。
“大伯,大伯母,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本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这次回来,是想落叶归根,是想重拾亲情。我给你们买东西,给李军红包,是因为我心里还念着这份情。”
“但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们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傻子,一个可以予取予求的提款机。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你们贪,不知满足,霸占了我的汇款,现在还想霸占我的房子!”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们心上。
“你们想要的,是把我彻底从这个家里赶出去,让我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你们想让李军结婚,想让他过上好日子,这没有错。但是,你们不能建立在侵占别人财产的基础上!这是抢劫!是犯法的!”
我提高了音量,最后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周围的村民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我手里的房产证、汇款单和录音笔,眼神里的鄙夷和漠然,渐渐变成了震惊和思索。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物权法》,但他们看得懂白纸黑字的证据。
大伯被我一连串的理性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引以为傲的“长辈”身份,他赖以绑架我的“亲情”和“村规”,在法律和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好……好……好一个李卫国!”
大伯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他突然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李军,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厉害!你有文化,会讲法!”
“但是你别忘了,你姓李!你的根在这里!”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周围所有的村民。
“你想靠那几张破纸就要回房子?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这村里,姓李的占一半!我是族长!我一句话,全村人都不认你这个外来的白眼狼!”
“你想住进来?可以!我看看谁敢帮你盖房子!我看看谁家敢卖你一粒米、一棵菜!我看看你一个人,怎么在这村里活下去!”
他的话,像一阵阴冷的风,吹得我脊背发凉。
我赢了道理,赢了法律。
但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周围乡亲们开始变得躲闪和疏远的眼神。
我知道,我可能要输掉整个故乡。
大伯说完,带着同样一脸怨恨的大伯母和堂弟,拂袖而去。
工人们也早就停下了手里的活,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地狼藉。
墙上那刺眼的红色油漆,刷了一半,像一道巨大的、流着血的伤口,将我的家撕裂得面目全非。
夕阳西下,给整个村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炊烟袅袅升起,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那宁静祥和的故乡一模一样。
但我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
我以为的落叶归根,变成了一场捍卫家园的战争。
而这场战争,似乎才刚刚开始。
来源:聪慧小鱼NF